趙征：70年難以釋懷的初戀

沈寅飛 張哲

在還健在抗戰(zhàn)老兵里，90歲的趙征可能算得上“年輕”的了。9月3日，趙征將作為抗戰(zhàn)老兵代表在北京接受授勛，“我身體好，腿腳利索，他們還安排我那天上彩車接受檢閱哩?！壁w征說。

年輕的文工團女兵

1925年出生的趙征，年幼時生活在上海一個還算富足的家庭，父母經營著一家印刷裝訂作坊，后來卻因為戰(zhàn)事3次被炸毀，導致生活舉步維艱。

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趙征的人生軌跡在這一年發(fā)生了重大改變?！叭毡菊碱I上海后，強制性地規(guī)定每個學校都要增加日語課，我聽到這個消息，決定了退學去參加新四軍?！碑敃r只有16歲的趙征，正就讀于上海道中女子中學，她立刻跟哥哥趙帛表明了這個想法。當時趙帛已經是中共上海地下黨的成員了，他也時常給趙征灌輸一些抗戰(zhàn)和革命的思想。

1941年4月1日傍晚，趙征通過趙帛的地下黨關系，悄悄從上海外灘十六鋪碼頭上船，踏上了前往蘇北新四軍根據地的行程。“我當時可是大大方方地提著行李箱從家里離開的?！壁w征說“大大方方”4個字的時候，聲氣提高了一些，但她馬上又解釋說，其實離家之前，她向母親說了個謊，稱“學校組織春游要出去三天”。事實上，趙征的父母肯定不愿意她離開，“因為一直以來，有點迷信的父母都認為我是整個家庭的福星。自從我出生以后，家里經濟條件才慢慢變好。”后來趙征才知道，母親知道真相后，追到十六鋪碼頭，坐在那里整整哭了一天。直到后來收到趙征報平安的信件，“我參加了新四軍，跟大姐在一起”，母親才稍微放心了一點。

入伍后，穿上軍裝的趙征開始了新的生活，“通過短短3個月的軍事訓練和政治教育，我感覺自己就像變了個人。我學會了艱苦奮斗的精神?！壁w征說。隨后，她被分配到了新四軍1師2旅文工團，作為部隊的后勤人員，開始了跟著部隊走的行軍生涯。

“當時我們要面對3種敵人：日軍、偽軍和國民黨的頑固派，境況并不好。部隊每天都是夜行軍，如果掉隊就隨時可能會被敵人抓住，大家都很清楚這一點。”趕路時，年輕的趙征腳上起了血泡，卻還是在休息的時候搶著干臟活累活，“我做好了吃苦的心理準備”。作為文藝兵，“當遇到敵人圍剿的時候，雖然不扛槍作戰(zhàn)，但是子彈也會嗖嗖地從頭頂飛過”。

從新四軍到解放軍

2010年，時年86歲的趙征重新回到當年親歷的孟良崮戰(zhàn)役紀念地，看到紀念館里面一張張舊照片，想起了當年這次戰(zhàn)役中犧牲的戰(zhàn)友尸體，在掩體前足足疊起了7層，心里陣陣酸痛，不住地向她襲來。

1947年5月12日，正在山東省政府工作的趙征突然接到參與孟良崮戰(zhàn)役的命令，當晚就急行軍120里到達目的地，“我雖然負責收聽敵臺的工作，但是真真切切地看到戰(zhàn)士在第一線一起往前沖，倒下了，后面的人繼續(xù)頂上，血流成河……”

其實，在來到山東參加解放區(qū)工作前，趙征已經在1943年因為新四軍的整編離開了文工團，分配到江蘇省高郵縣參與民運工作。她擔任東郭墩鄉(xiāng)擔任副鄉(xiāng)長，負責建立民兵組織自衛(wèi)，并發(fā)動群眾積極參加抗日活動。

“東郭墩鄉(xiāng)距離敵人據點僅十公里，日偽軍經常出動掃蕩。為阻止敵軍乘汽車進村騷擾，我們帶領群眾在夜里破壞公路，并伏擊敵人。民兵是24小時值班，敵人一有動靜，就吹號、敲鑼提前做好隱蔽工作。1943年5月，我在這里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壁w征回憶。

在擔任東郭墩鄉(xiāng)副鄉(xiāng)長期間，趙征還第一次開了槍。那天，民兵抓到一個通敵漢奸，組織上決定對其執(zhí)行槍決，由區(qū)隊戰(zhàn)士執(zhí)行后，區(qū)長為了鍛煉趙征的膽量，讓她過去向漢奸尸體補一槍。“從來沒有開過槍。當時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甚至在晚上都不敢出門，過了兩年才恢復，后來膽子就練出來了”。

1944年初，江蘇解放區(qū)實行精兵簡政，放在趙征面前有兩條路：一是回上海老家，等到形勢好轉后再歸隊；二是去山東，因為山東解放區(qū)開辟了根據地，急需大量人才。趙征二話沒說，選擇了去山東，理由是：“好馬不吃回頭草，我要革命到底?！?/p>

兩個人的重逢太晚了

在趙征對抗戰(zhàn)的回憶錄中，有這樣一段話描述她在山東省政府工作時的初戀對象孫長明：“他聰明能干、上進心很強，寫文作詩樣樣都行。他身材高大英俊，一身正氣，也會體貼人。我和他同歲，相處不久就產生了感情?！钡钱敃r部隊里有一條稱之為“258團”的結婚規(guī)矩，即男方年齡在25歲以上、有8年以上軍齡、軍銜在團級以上才能批準結婚。

孫長明當時是山東省政府秘書長的秘書，建立戀愛關系后，兩人約定，等到抗戰(zhàn)勝利、全國勝利再結婚。然而事與愿違，1945年9月25日，孫長明突然接到緊急任務連夜跟隨秘書長去了東北，竟沒來得及與趙征告別，此后孫長明便杳無音訊。

后來趙征聽說孫長明在四平戰(zhàn)役中犧牲，但她始終相信這是誤傳，直到那位秘書長給趙征來信，表示他也聽說孫長明犧牲的消息。“這時我才徹底死心了，開始了新的戀情。我和八路軍115師戰(zhàn)地記者呂若羿結了婚，生了孩子”。

然而，1952年的一天，在趙征所在的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分行私企處長辦公室，孫長明的突然出現(xiàn)，讓趙征“異常驚喜又心情復雜”?！拔覀兙o緊握住對方的雙手，誰也不松手、誰也不開口說話，這也是我們認識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肢體接觸?！壁w征回憶。

關于自己的“死”，孫長明告訴趙征，他確實在四平戰(zhàn)役中身受重傷，但并沒有死，他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一直給趙征寫信卻從未有回應。同樣地，在孫長明離開之后，趙征的書信也一直未能到達孫長明的手中。而兩人的重逢已經太晚了。

“可恨的戰(zhàn)爭?！彪m然已過去多年，趙征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仍然對自己的初戀難以釋懷，恍如昨日。后來孫長明成為了某軍區(qū)司令部參謀長，1996年，孫長明因病去世，趙征專程前往參加了葬禮。而令人欣慰的是，趙征的兒子與孫長明的女兒結為了夫妻，“或許冥冥中注定，我們的子女要續(xù)寫我們當年的愛情故事?！壁w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