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變革的兩條道路

葉竹盛

變革是這個時代各國的主題。從北非到西亞到東歐再到美國、東亞和東南亞，各種變革風起云涌。有些變革以激烈的政治和社會運動的形式出現(xiàn)，重則導致政體更迭，中則導致政府下臺，輕則導致法律變革。有些變革雖然也起到了移風易俗的效果，但整體上和風細雨，例如美國、加拿大等國同性戀婚姻合法化的過程。從近代各國的歷史來看，能在當代依然保持制度穩(wěn)定和活力，付出代價和動蕩較小的國家，主要的變革方式是法律變革，而不是激烈的政治變革。

從最寬泛的意義上講，政治革命與法律變革的差別在于，變革之后，原有的憲法秩序是否大體存留。換言之，法律變革是指在基本政治秩序和統(tǒng)治關系未發(fā)生根本變化的情況下發(fā)生的制度變革，否則便進入了政治變革的邊界。

如何使變革的形式設定在法律變革的道路上，而不至于發(fā)展為政治變革，這取決于發(fā)生法律變革的政治框架本身是否為法律變革提供了有效且充分的變革道路。

簡單而言，法律變革有兩條道路。第一條是體制化的立法途徑。以某種制度設置實現(xiàn)政治的代表性和問責性，將民意轉化為政治議題，通過專業(yè)化、程序化的協(xié)商議政途徑，形成新的法律或是改變和廢除舊的法律。這條道路是法律變革的主要道路，也是政治現(xiàn)代化的最主要成果。當然，在不同的政治和司法體制下，一些國家的司法機關也具有類似于立法的功能，主要是通過重新闡釋憲法，賦予新現(xiàn)象或是新議題新的憲法含義。

雖然法律變革的第一條道路是主要道路，但是也存在內(nèi)在的缺陷。原因很簡單，但凡專業(yè)化的路徑，總是將一部分人排斥在外，這是由一個社會中人員的基本條件所決定的，因為客觀上不可能所有人都掌握特定的技能和具備必要的資源參與到復雜的專業(yè)化協(xié)商過程中去。在一些地方，人員差異則更為深刻，幾乎沒辦法短期內(nèi)根本改變，這些地方的深刻差異是由歷史、地域、種族和經(jīng)濟不均衡發(fā)展等因素造成的，最后體現(xiàn)為跨地區(qū)、跨階層或是跨種族的嚴重不平等。在這樣的客觀條件下，專業(yè)化的法律變革道路實際上排除了社會中相對劣勢的群體，他們成為旁觀者，而不是同一條道路的競賽者。

因此就有必要開通法律變革的第二條道路，那就是公民不服從的道路。歷史上影響至深也是最為成功的公民不服從運動都是由社會上的劣勢群體發(fā)起和完成的。例如甘地領導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馬丁·路德·金領導的黑人民權運動。當然，并非所有公民不服從運動都一定是大規(guī)模的街頭抗議。例如，在美國同性戀婚姻合法化之前，同性戀者不理會既定婚姻法，宣布結婚的行為也是一種公民不服從。

公民不服從的根本目的在于推動法律變革，呼喚更好的法律，而絕不是要從根本上破壞法律制度。大規(guī)模動搖守法精神，乃至摧毀原有的憲法秩序，這都是與公民不服從運動的初衷背道而馳的。公民不服從的根本精神在于通過個人或小群體的行動，感召更多人的支持，從而啟動法律變革的第一條道路，實現(xiàn)變革的目標。

一個足以避免政治變革的憲法秩序，應該在第一條道路上足夠開放，使大部分變革能夠通過這條途徑實現(xiàn)，從而使公民不服從運動的必要性降到最低。與此同時，也應該開放第二條道路，不能完全扼殺公民不服從的行動空間，否則對制度的不滿可能會漸漸累積到足以產(chǎn)生政治變革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