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帝繼統(tǒng)之汗位推選制

柳宗書

皇太極

眾所周知，如將滿清入關(guān)之前的那段歷史算上，清朝歷史上前后共存在過12位皇帝。清太祖努爾哈赤屬于“競爭上崗”，親自在馬背上打下來的天下;除太祖之外的其余11位皇帝則都是從前任皇帝手中繼承的皇位。清朝皇位的繼承方式大體上經(jīng)歷了4個階段：即“汗位推選制”“嫡長子繼承制”“秘密建儲制”以及“懿旨確立嗣君”。

滿清入關(guān)之前，汗位推選制是滿洲通行的最高權(quán)力傳承制度，從中也折射出北方少數(shù)民族不預(yù)立嗣汗而由貴族成員共同推舉汗位繼承人的政治習(xí)慣。清朝12位皇帝中的皇太極和福臨的繼位都是通過汗位推選制（因為1636年皇太極才稱帝，故而暫時稱為“汗位推選制”而非“皇位推選制”）完成的。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

1626年，努爾哈赤因病去世，隨之而來的便是汗位的繼承問題。在這個問題上，自然是誰掌握軍隊誰就有話語權(quán)，我們不妨來看看此時的八旗都掌握在誰手中。努爾哈赤的次子代善手握正紅旗，努爾哈赤的孫子岳拖（代善的長子）手握鑲紅旗，努爾哈赤的第八子皇太極手握正白旗，努爾哈赤的長孫杜度（褚英的長子）手握鑲白旗，努爾哈赤的第十五子多鐸手握正黃旗，努爾哈赤的第十二子阿濟格手握鑲黃旗，努爾哈赤的第五子莽古爾泰手握正藍旗，最后一支鑲藍旗掌握在努爾哈赤的侄子阿敏（舒爾哈齊之子）手中。

其中代善是大貝勒，年紀(jì)長，軍功多;阿敏是二貝勒，但他非先汗親生子嗣，競爭力自然稍弱;莽古爾泰是三貝勒，此人英勇善戰(zhàn)，但是在其母富察氏得罪努爾哈赤之時，莽古爾泰為向努爾哈赤表忠心竟然親手殺死了生母，這樣一來，莽古爾泰的威望自然不如其他幾位兄弟;四貝勒就是為我們所熟知的皇太極。阿濟格、多爾袞、多鐸兄弟3人雖不在四大貝勒之列，且此時過于年幼，但他們同為大妃阿巴亥所生，兄弟3人向心力極強，且兄弟3人共同手握兩黃旗，在母親阿巴亥的羽翼下也對汗位發(fā)起了有力的沖擊。

這樣一來，皇太極的劣勢顯而易見?；侍珮O在努爾哈赤的16個兒子中排行第八，位置不算靠前，也是四大貝勒中最靠后的一個貝勒;且皇太極幼年喪母，不像多爾袞等人那樣有同母兄弟。但是，歷史總是這樣的出人意料，最后奪得汗位的人竟是皇太極。這其中又有怎樣的原委呢？

在努爾哈赤生前，身邊一個名為德因澤的小福晉向努爾哈赤告發(fā)大貝勒代善和大妃阿巴亥。德因澤聲稱阿巴亥曾經(jīng)送食物給代善，代善不僅收下了，而且吃了;另一方面，阿巴亥經(jīng)常派人去代善府中，并與代善在宴會上眉來眼去。對于這一切，努爾哈赤派人進行了調(diào)查，并且認定德因澤的指控基本屬實。自己的兒子與自己的妃子關(guān)系曖昧，這還了得？但家丑不可外揚，努爾哈赤以私藏財物之罪狠狠地懲處了阿巴亥。

當(dāng)然我們完全有理由懷疑德因澤的所作所為是受皇太極的指使。因為在這個事件中，顯然皇太極是最大的受益者：一則大貝勒代善在努爾哈赤心中的地位和形象受到了嚴重影響，二則多爾袞兄弟3人的保護傘阿巴亥受到了一定削弱。對皇太極爭奪汗位起到牽制作用的最重要的兩股勢力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擊。然而，沒有確鑿證據(jù)我們不能胡亂猜測，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最終除掉阿巴亥的是皇太極無疑。

昭陵

努爾哈赤死后，皇太極愈來愈意識到，如果要扳倒多爾袞兄弟，除掉他們的母親阿巴亥絕對是刻不容緩的。于是，皇太極在努爾哈赤死后找到阿巴亥，逼迫阿巴亥殉葬。阿巴亥死時，多爾袞年方15歲，也就無力和35歲的哥哥皇太極爭奪汗位了。

代善因與阿巴亥之間的不明關(guān)系而喪失了威信，受到打擊的代善采取了明哲保身的做法。代善在諸王貝勒會議上公開建議由四貝勒皇太極繼承汗位。二貝勒阿敏和三貝勒莽古爾泰自知汗位無論如何都不會輪到自己去坐，倒不如做個順?biāo)饲?，故而積極響應(yīng)。就這樣，皇太極如愿以償奪得了大汗之位。

歷史和世人開了個玩笑

1643年，皇太極駕鶴西歸。17年前的問題再一次擺到了滿洲貴族面前——皇權(quán)（1636年皇太極稱帝，故而此處稱皇權(quán)而不稱汗權(quán)）由誰來繼承？

時過境遷，八旗的歸屬情況與17年前大有不同?；侍珮O的長子豪格繼承了父親生前統(tǒng)領(lǐng)的兩黃旗和正藍旗，多爾袞兄弟手握兩白旗，代善父子手握兩紅旗，努爾哈赤的侄子濟爾哈朗（舒爾哈齊之子）手握鑲藍旗。其中代善是禮親王，多爾袞是睿親王，濟爾哈朗是鄭親王，豪格是肅親王。此時的代善已是61歲的高齡，心力不足，也不太打算趟這渾水了。濟爾哈朗與阿敏一樣，也是努爾哈赤的侄子，故而濟爾哈朗繼位的可能性不大。相比之下，豪格是皇太極的長子，且有三旗擁護，影響力不可小覷;多爾袞是先汗努爾哈赤的兒子、先帝皇太極的兄弟，手握兩白旗，同時心中燃燒著壓抑了17年的怒火，對皇太極的仇恨如今正好報復(fù)在其子身上。一場血雨腥風(fēng)的皇位爭奪即將上演。

諸王貝勒開會決定皇位繼承人選的那天，兩黃旗的官兵持槍、帶著弓箭環(huán)衛(wèi)宮殿，誓死要捍衛(wèi)皇子繼位以效忠先皇。箭在弦上，形勢緊迫，稍有不慎就可能擦槍走火，大有要鬧兵變之勢。諸王貝勒神經(jīng)緊張，不敢稍有疏忽。

會上禮親王代善發(fā)言“帝之長子，當(dāng)繼大統(tǒng)”，意思再明確不過了，代善建議豪格繼承皇位。豪格覺得自己本來就有兩黃旗和一個正藍旗的支持，現(xiàn)在代表兩紅旗的代善又支持他，那就相當(dāng)于八旗之中已有五旗是支持自己的。豪格覺得自己繼承皇位這件事基本上是敲定了，為了顯示自己品德謙虛，故而有意推辭了一下，聲稱自己“福少德薄”，希望眾人再認真考慮一下，畢竟選皇位繼承人是頭等大事，疏忽不得。

可誰成想豪格這么一推辭不要緊，多鐸立刻就提出讓代善繼位，但是代善稱自己年事已高，無意皇位。聰明人都不難看出，多鐸的建議明擺著就是一番虛情假意，相對于代善和豪格來講，多鐸本人一定是希望多爾袞繼位的，多鐸與多爾袞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又都同屬于兩白旗，于情于理他都不會放棄多爾袞而去支持代善。

最有希望繼承大統(tǒng)的人都謙讓推辭，這是多爾袞最希望見到的局面。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豪格翻臉并很失態(tài)地中途退出了會場。這樣一來，會議陷入了尷尬的局面。很明顯，豪格繼位，多爾袞絕對不會甘心，而且也擔(dān)心豪格做了皇帝之后會打擊報復(fù)自己;同樣，多爾袞繼位，就算豪格同意，此時持槍環(huán)衛(wèi)宮殿誓死捍衛(wèi)皇子繼承大統(tǒng)的兩黃旗士兵也絕不會答應(yīng)。這可怎么辦，一場皇位繼承危機就這樣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

然而，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劍拔弩張之際，一個絕佳的方案擺在了大家面前，那就是皇子繼位是必須的，不然兩黃旗的士兵肯定會鬧事;但是又不能讓豪格繼位，因為一旦豪格繼位，多爾袞心里又會不踏實。綜合以上各種因素考慮，最后皇太極年僅6歲的第九子福臨就這樣被推到了歷史的風(fēng)口浪尖上，這也就是后來大名鼎鼎的順治帝。

說來也有趣，歷史有時候就是喜歡和人們開玩笑。為爭奪皇位鬧得死去活來的肅親王豪格和睿親王多爾袞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苦心經(jīng)營十余年，最后竟為一個只對糕點和糖人兒感興趣的黃口小兒做了嫁衣。福臨6歲，顯然不能擔(dān)起治理國家的重任，眾親王合議，最后決定讓睿親王多爾袞和鄭親王濟爾哈朗做攝政王以輔佐福臨。雖然多爾袞醞釀多年的美夢最后沒能如愿以償，但是，一則豪格被他成功打壓，二則自己做了攝政王，雖無皇帝之名，但暫時卻有皇帝之權(quán)，也算是有得有失。

汗位推選制小結(jié)

兩次最高權(quán)力的交接都不受先汗或先帝的直接掌控，而是由滿洲眾貴族共同商議推選新君，這也是滿清入關(guān)之前皇位繼承方式的一大特色。這一現(xiàn)象發(fā)生的背后也有其特殊的歷史原因：當(dāng)時滿洲社會還帶有濃厚的氏族社會后期家庭血緣關(guān)系色彩，軍事民主制思想對人們還有比較深的影響，八旗分權(quán)傾向嚴重，所以最高統(tǒng)治者只能將汗位（皇位）繼承人的推選權(quán)主動讓與同他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諸貝勒和諸親王。

在汗位推選制下，八旗旗主既為推選人，也是被推選人，嗣汗可能出自八旗中的任何一旗，這無疑體現(xiàn)了八旗均等的宗旨，可見當(dāng)時的皇權(quán)并未達到日后的集權(quán)程度。汗位推選制實際上阻礙了權(quán)力走向集中，從封建皇權(quán)逐步強化演變的歷史過程來看，汗位推選制無疑是一種歷史的倒退。

而從汗位推選制的兩次實施情況來看，雖然事先無明確規(guī)定，但通過這一制度先后產(chǎn)生的兩位權(quán)力繼承人皇太極與福臨，均為所繼承者的嫡子而非侄孫輩。對于這一現(xiàn)象，我們也不能單純地以巧合去界定。這一切似乎都在表明，汗位推選制中已包含父死子繼的明顯傾向，這也說明，中原的嫡子繼統(tǒng)的政治習(xí)慣此時已漸漸滲入到滿洲的政治傳統(tǒng)之中，而嫡子繼統(tǒng)作為統(tǒng)一觀念深入民心則是滿清入關(guān)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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