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男孩心中都曾住著“瑪蓮娜”

柚由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代表著意大利當代電影一座難以逾越的藝術(shù)高峰，也是世界范圍內(nèi)情色片的影史經(jīng)典。說它“情色”，主要是緣于片中女主角瑪蓮娜的裸露鏡頭、大量“被迫”的親熱場面以及雷納多的幻想部分。不過歸根究底，表面上的所謂“情色”終究是為了劇情服務(wù)，并無傷大雅，反而襯托出雷納多的少年本色及瑪蓮娜美艷的外表與當時亂世小鎮(zhèn)的格格不入。毋庸置疑，《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另一大貢獻則是為世界影迷推出了一位外貌同氣質(zhì)俱佳的影壇女神——莫妮卡·貝魯奇。

從無知的青春性幻想，到由政權(quán)輪換風波引發(fā)的群體性暴力，《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不僅僅是簡單的“少年心事”那么簡單，而是通過瑪蓮娜個人的命運，展開對二戰(zhàn)納粹運動和女性在社會中被動弱勢局面的批判。傾倒眾生的瑪蓮娜在戰(zhàn)亂中從肉體到人格都遭到了蹂躪，雷納多就如同一雙明凈的“上帝之眼”，冷靜地觀察著女神與社會的淪陷及其再度崛起。

二戰(zhàn)時的西西里島

二戰(zhàn)前，意大利曾經(jīng)歷埃塞俄比亞戰(zhàn)爭、西班牙內(nèi)戰(zhàn)和侵入阿爾巴尼亞等行動，軍隊需要足夠休息。眼瞧著和本國締結(jié)“鋼鐵條約”的德國在歐洲大陸勢如破竹的表現(xiàn)，墨索里尼于1940年向法國宣戰(zhàn)，卻被法國微弱守軍擊退。顏面掃地的墨索里尼又決定在德國反對下攻占希臘和北非地區(qū)，這不僅打亂了德國侵俄的戰(zhàn)略計劃，讓英國鉆了空子翻本，實力一般的意大利陸軍還使得本身對戰(zhàn)爭不采取認真態(tài)度的意大利處于尷尬境地。英國首相丘吉爾不無諷刺地說：“萬幸，意大利成了德國的盟友，而不是我們的?！?/p>

1943年7月10日凌晨3點，震耳欲聾的飛機聲驚醒了西西里島海岸邊睡夢中的意大利士兵。英美兩軍展開了“哈士奇行動”登陸計劃，艾森豪威爾、巴頓和蒙哥馬利各自領(lǐng)導美軍和英軍在不同海灘登陸。西西里的街道上，居民拉著大車舉家遷徙，悲戚之情溢于言表。兩年后，墨索里尼也難逃被槍決的結(jié)局。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鋪展。片頭，廣播里播放著墨索里尼領(lǐng)導的黑衫黨（意大利國家法西斯黨）軍隊向英法宣戰(zhàn)的消息。導演用了一組蒙太奇，巧妙地介紹了兩個主人公和對其未來的預(yù)兆：男孩騎自行車時靈動的雙腿、螞蟻的肢體被玻璃上反射的光燒焦、瑪蓮娜穿絲襪時裸露的美腿。螞蟻的死亡和群眾的歡呼雀躍連在一起，則陡增了諷刺的意味?，斏從鹊某鰣鼍哂袃x式感，雷納多和小伙伴們騎著單車一路尾隨，耳邊民眾的掌聲雷動，讓人分不清它是為了戰(zhàn)爭，還是為了眼前的絕色佳人。

私人生活中，瑪蓮娜的父親是個耳聾的拉丁文老師，頑皮的學生對他并不尊重，私下在背后用手勢做怪動作羞辱他?，斏從葧r常會去一間小公寓，起初雷納多也把這當成了她的偷情活動，而后才發(fā)現(xiàn)，她是去照顧年老體弱的父親。她的丈夫是意大利軍人，在雷納多偷窺瑪蓮娜的戲份中，鏡頭給到了臺桌上瑪蓮娜同丈夫新婚合影和丈夫穿軍服的照片，它們擺在了最顯要的位置。在房間里，她會放著黑膠唱片，頭發(fā)上夾滿了發(fā)夾，將丈夫的照片捧著放在胸前，肆無忌憚地脫鞋跳舞；在洗頭后，她會情不自禁將丈夫的信蒙在臉上愛不釋手。從諸多細節(jié)中，都可以透露出丈夫在她心中的分量之重。瑪蓮娜并非是街坊四鄰口中的淫娃蕩婦，而是對父親孝順、對丈夫有情有義的率真女子。

電影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瑪蓮娜丈夫陣亡消息的傳來。雷納多的幻覺中，瑪蓮娜變成了街邊游行隊伍里被高舉的圣母，她被釘在厚重的十字架上。虛妄的幻想雖不真實，但也間接地預(yù)示著登高跌重的危機的來臨。

變遷的社會，愚昧的民眾

對于瑪蓮娜一連串的悲慘境遇，迂腐的群眾是重要原因之一。群眾們多為市井百姓，從眾心理和八卦心態(tài)盛行，他們沒有太多個人主張，容易被政治意識形態(tài)左右。街上的男女最擅長口口相傳莫須有的丑聞，尤其對象是喪偶但美艷依舊、高調(diào)無比的瑪蓮娜。從古至今，女人的社會地位就同男人無法平等，更何況沒了丈夫的瑪蓮娜就等同于失去了靠山和支柱。

對男人而言，她是個搶手的瑰寶。為了生計和食物，瑪蓮娜不得不接受男人的殷勤獻媚。其中典型的是，象征著至高無上法制的律師，在法庭上慷慨陳詞為她解圍。而私下，竟撕下虛偽的人皮面具，對手無縛雞之力的瑪蓮娜施以惡行。這無不是對法制的嘲笑。

世人的嘲諷羞辱，加上父親在空難中喪生，雙重的挫敗徹底擊碎了瑪蓮娜內(nèi)心最后的防線。即便在父親的葬禮上，也有人為了一親芳澤排隊同她進行貼面禮。瑪蓮娜終于剪去了一頭秀發(fā)，紅唇艷抹的裝扮是她沉淪的開始，男人們更無所顧忌地爭相為她點煙。她開始接待納粹軍官，政治同瑪蓮娜生活上的墮落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對女人而言，瑪蓮娜無疑是令人妒忌的目標。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一群婦女沖進納粹總部將金發(fā)的瑪蓮娜拽住頭發(fā)拖到街邊。她們撕破了瑪蓮娜的衣衫拳打腳踢，直到她口吐鮮血。紅色的血跡和周圍白茫茫一片的戰(zhàn)后氛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衣不蔽體的瑪蓮娜對身旁曾覬覦她的男人大聲呼叫，潑婦們都嚇傻了，男人們除了目瞪口呆毫無行為能力。被打醒的瑪琳娜用黑衣緊緊地包裹著疲憊的身軀，像難民一樣踏上了火車。

同樣，導演通過了一系列手法展現(xiàn)政治的更迭，比如旗幟從意大利國旗、換成了納粹旗、再到美國國旗。二戰(zhàn)后，墨索里尼的畫像被石子兒打破，政府辦公樓中領(lǐng)袖的肖像換成了富蘭克林羅斯福?，斏從鹊恼煞蚶柚Z戰(zhàn)后余生，斷送了一條手臂的他歸來后，沒有受到禮遇，反而遭人嫌棄，被惡人打倒在地。還有一個細節(jié)，當黎諾向街邊曾經(jīng)的法西斯分子詢問妻子的狀況時，他們大都不予理睬，屏蔽自己過往的政治身份。黎諾生氣地說，“為你們這群野種打仗不算英雄”，既是對人情世故的失望，也是對戰(zhàn)爭的反思。老百姓口中嘟噥著，“墨索里尼答應(yīng)過，西西里不會被盟軍威脅”，然后繼續(xù)妥協(xié)做時代的弱者。

時隔一年后，當瑪蓮娜挽著丈夫的手重新出現(xiàn)在長街上，曾經(jīng)猥瑣的男女紛紛讓路矚目?，斏從柔说搅四_，但丈夫的支撐沒有讓她摔倒，瑪蓮娜重新獲得了靠山。表面和平的人們，重新拾起了“友善”的假面，向瑪蓮娜問寒問暖贈送衣衫。由此可見，瑪蓮娜的成與衰在于政治和群眾，而并非由自己的意志主導。群眾的流言和漠視、男人的卑鄙、女人的仇恨、社會價值觀的左右搖擺，瘋狂地逼迫著年輕少婦墮入深淵。還好，丈夫的歸來和雷納多的暗中相助，讓瑪蓮娜內(nèi)心的純粹沒有被玷污，悲歡交加的歲月為她注入了更多的從容和淡定。

少年雷納多的迷戀進化史

每個青春期的男孩都曾面臨尷尬的處境，一方面他們已經(jīng)過了孩童期，另一方面他們無法擺脫自身不成熟的心理和生理狀況，進化成真正的男人。電影里的小伙伴們會攀比各自生理特征的明顯程度，這促使了小雷納多對成長的渴望。他要求裁縫縫制長褲來達到陽剛的氣魄，卻引起父親的不屑，“有人殺了我們的領(lǐng)袖希特勒，我就讓你穿長褲?！痹诶戆l(fā)店，他被安排在單獨的座位，和普通的成年男子區(qū)分開，讓雷納多大為不爽。他在教堂的雕像下傾訴心理秘密，祈求神父保護瑪蓮娜，“她是寡婦，至少要保護她幾年”，稚氣未脫的話語讓人憐憫。電影院里，當雷納多被其他男孩選作“帶頭大哥”去跟貴婦搶座，他顯示出了膽小害臊、又不得不為的一面。只有當他看到瑪蓮娜時，心中的激蕩才作用著體內(nèi)的荷爾蒙。

電影里雷納多并沒有和瑪蓮娜有過實質(zhì)性的接觸，大多數(shù)時間里他是通過幻想的方式和夢中的情人共度時光。起初，他想象自己作為“男仆”幫瑪蓮娜買煙。他特意去唱片店找瑪蓮娜房間里播放的唱片，在床上邊聽音樂變看裸女的畫片意淫。然后，他在在日記中進行不真實的描述增強自信，“除了丈夫外，你心里唯一的男人就是我?！备偪竦氖?，雷納多把自己當成了影院里的銀幕人物，《人猿泰山》、《關(guān)山飛渡》和《埃及艷后》等經(jīng)典電影都加入了他的幻想陣營當中，而他則扮演著擁有瑪蓮娜的正義使者。雖然這些都不是真實存在過的，但小男孩的幻想讓他嘗到了成人世界的甜頭。

當幻想已無法滿足雷納多對瑪蓮娜的愛慕之情時，他開始采取實際行動，以微薄之力暗中保護女神。在小伙伴面前，他斥責不實的流言蜚語為瑪蓮娜辯護，甚至站在高處，朝著走廊下大廳里聚集的猥瑣男孩們吐口水。自知無力抗衡大人的他，用符合他年齡段的方式報復說瑪蓮娜壞話的人，或是在潑婦的皮包里撒尿，或是對商鋪窗戶扔石頭。即使小伙伴兒們都參軍了，他還堅持守衛(wèi)在瑪蓮娜家門外。

導演并沒有安排瑪蓮娜和雷納多的直接碰面，第一次的擦身而過給了商販趁火打劫的機會；第二次葬禮上珍貴的貼面被他人搶了先機；第三次女神歸來時，雷納多也改變了裝束，交了小女友?，斏從鹊氖磷拥袅艘坏兀攦扇说氖旨磳⑴鲇|在一起時，他退縮了。一句“祝你好運，瑪蓮娜女士”，獻上了雷納多對瑪蓮娜的尊重和祝福，也見證了他男孩時代的終結(jié)。

情色加減法，反響大不同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恰如其分地抓住了少年們對欲望的渴求。從雷納多的角度來講，瑪蓮娜的地位等同于他的性啟蒙老師。少年偷窺固然局限了情色的表達，但也增加了挑逗的色彩。試想電影里的赤裸裸全是因“性”而產(chǎn)生的，而非因“愛”轉(zhuǎn)化而成，那么過分的情色鏡頭反而會讓人反感。這部電影里，導演在尺度的把控上十分注重火候分寸。對于瑪蓮娜的玲瓏身材的拍攝多是透過遮擋物隱約而得。導演利用雷納多跌下大樹等動作，使得情色鏡頭中斷，回歸到故事本身。就算是大尺度的赤身裸體，也多是在小雷納多的臆想中閃現(xiàn)。所謂“距離產(chǎn)生美”，就是從男孩偷窺的角度去描述瑪蓮娜，更顯神秘和誘惑力。

再者，瑪蓮娜服裝變換也是對女性魅力描寫的一種手段，在這方面她似乎從未虧待過自己。她常穿緊身淡雅的長裙、誘人性感的高跟鞋，再加上一頭黑色長卷發(fā)，以及胸前閃爍著的十字架掛鏈，高貴典雅不可褻玩。即使是在丈夫陣亡后轉(zhuǎn)投黑色套裝、頭戴黑紗巾，雖是寡婦守喪的陣勢，但仍然莊重又不失氣場。隨后的紅色短發(fā)造型也是干練瀟灑、風度翩翩。不得不說，服裝造型上的精心設(shè)計在視覺上已經(jīng)先天地給瑪蓮娜增加了優(yōu)越感。貝魯齊的美艷扮相，俘獲了對性懵懵懂懂的青少年們的心?，斏從雀甙恋男愿窦芭竦臍赓|(zhì)讓人仰視，而非一般情色片中奇招盡出討好男人的“軟色情”模式。

除此之外，導演還通過描寫周邊人的行為，來平衡情色的部分。在街上，瑪蓮娜的一舉一動都被各種男人圍觀，納粹軍官、老頭、少年、小商販、游手好閑的青年人，禿頂?shù)睦项^主動獻吻，簡直把大眾情人插在了“牛糞”上。法西斯軍官邊打桌球，邊口出妄言對瑪蓮娜污蔑，令人厭惡。尤其在丈夫去世消息傳開后，各色男人一窩蜂圍堵在她家門口，就連街邊的小商販都利用為瑪蓮娜提供面粉糖果的機會，占她便宜。從修鞋匠到窗邊的婦人，坊間的小市民們對她的情事似乎了如指掌?！耙詾槲覀儾恢浪某舐劊戎瓢?，會有報應(yīng)的?！笨诳谙鄠鞯拈L鏡頭畫面和無聊男人間的爭斗，凸顯了意大利電影里的傳統(tǒng)幽默。如上的細節(jié)都從側(cè)面，將瑪蓮娜同其他人區(qū)分開，為其打上圣潔的光輝。她與在電影院中給雷納多排憂解壓的半老徐娘和妓院里的妓女絕非一類。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憑借出色的故事及對大背景下小人物命運的剖析，深獲評論界贊譽。曾獲得過奧斯卡獎、柏林金熊獎、美國金球獎、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shù)學院獎、歐洲電影獎等多個獎項的重要提名，并斬獲意大利大衛(wèi)獎的最佳攝影，成為被眾多影迷追捧的影史經(jīng)典之一。值得一提的是，西方評論家一般認為此片太過煽情，但這部電影在我國卻具有崇高的地位?；蛟S是電影中熾熱的暗戀和唯美的浪漫主義情懷，剛好符合中國影迷們的口味。

作為影片發(fā)生地的西西里島同樣也是導演托納多雷的故鄉(xiāng)，據(jù)傳他回到老家閉關(guān)猛寫，只花了三十三天就將劇本寫成。此后，他走遍西西里超過六十個城鎮(zhèn)，尋訪故事中幻想的卡斯提庫托鎮(zhèn)，后來找到了席拉庫薩鎮(zhèn)。托納多雷隨身帶著數(shù)百張四十年代的西西里照片供他參考，無論在什么地方拍片，都力求百分之百精準地呈現(xiàn)出最真實的氣氛。電影的成功也把西西里島帶入了更多人的視野，無數(shù)游客慕名而來體驗這里的陽光和碧海。錫拉庫薩大教堂和奧提伽城作為電影的外景拍攝區(qū)，也吸引了大量影迷前來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