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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夢

      2015-09-10 07:22:44賈彬彬
      新民周刊 2015年24期
      關(guān)鍵詞:小夢孩子

      賈彬彬 1994年生,90后新銳女作家,文風暴烈,善于描繪在特殊事端下平凡人疲于奔命的人世百態(tài),獨樹一幟。在《萌芽》、《文藝風賞》等刊物發(fā)表作品,憑借《一個強奸犯和妓女的故事》獲得第一屆“90后創(chuàng)意小說大賽”亞軍。著有小說集《我在度過這深夜》。

      閔江這個午覺睡得有些長。

      睡醒后再從廁所出來,他看看鐘,已經(jīng)趕不及菜市的午場。

      小夢這個時候叫了一聲。閔江到處一望,看到后門剛剛打開,光沿著一溜溜的房檐落進來,人影快速地躲到了門后。

      “明明,遛好了小夢就進來?!?/p>

      那個影子——門下一截黑影頓時不動了,門也停止了搖擺,過了一會才聽到閔明的聲音,“我知道啦。”

      那截黑影子就不見了。

      阮萍帶小夢出現(xiàn)在家門口的時候正是黃昏,傍晚的光將對面屋檐的不規(guī)整照得恍惚,小夢從她的高跟鞋尖竄了進來——屬于閔家的第一只狗。沒開燈的客廳里,電視里的動畫片正放著滴滴答答的片尾曲。閔明反應遲緩地看向門口時,阮萍正看著閔江,“這是我送給明明的生日禮物?!遍h明的生日在一個星期后。

      從那個黃昏開始,閔明總是抱著狗坐在門口等著阮萍回來。他過長的臉上時常倒映著一種興奮又羞怯的光彩,下巴的歪斜顯得難以克制,每一次的抖動則更小心翼翼。這樣的神情在他第一次劃亮火柴時也出現(xiàn)過。

      這是不公平的——但閔江不能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公平的,他寬慰自己,這個孩子燒成了個傻子,燒歪了臉,滿臉麻子,合不緊干裂的嘴唇,這又公平嗎?

      孩子發(fā)燒的時候阮萍為了更多的差旅費去往外地,閔江因為停職夜夜都要敲碎幾個啤酒瓶。當阮萍接到電話趕到醫(yī)院時閔明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嘴角流涎的孩子,不斷把鼻涕蹭在她的前襟上。

      這個孩子給阮萍帶來的似乎只有挫敗和痛苦。生產(chǎn)的時候,催產(chǎn)素毫無作用,她被硬推上了手術(shù)臺。工作就緒了,刀將她的身體劃拉開一個出口。醫(yī)生忙碌了六個小時后宣告了順產(chǎn)是個錯誤,孩子胎位不正,她不得不重新剖腹。他給她帶來了雙倍的痛苦,然后來到這個世界——伴隨著長期的體弱和低燒。閔江的工作同時開始出現(xiàn)磕磕絆絆。

      但阮萍的柔順依然,即便更沉默,低頭時仍是兩道平整的眉,沒有一絲陡峭的違抗。她家務勤勞,做菜盡心,按時按點地帶閔明去醫(yī)院,說你好,領(lǐng)藥、檢查、打針,說:謝謝,再見。閔江告訴她自己被辭退,她也像妻子一樣抱住了他,然后選擇了更忙碌的排班。

      她的孩子還是變成了一個嘴角流涎的失敗的傻孩子。

      閔明撲到阮萍身上時她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她的臉在顛簸的路途中仿佛失去了水分,像橘子皮一樣用力皺在了一起,她幾乎是跪下來去抱著這個孩子。她嚎哭,捏緊的拳頭用力地砸著他,像砸一塊水泥。她的孩子也哭起來。

      丈夫、公婆、醫(yī)生護士們撲上來,把她抱開,掐著還沒昏迷的她,掐著人中,要讓她把眼淚和哭喊倒回去。阮萍張著手,只拉住了床前的吊桿,砸碎了滴液的藥瓶。閔明坐在床上放聲大哭,看也不看手上沒拔出的輸液管里倒流出的血。

      如果這個孩子有記憶——閔江想,或許他的記憶在大哭過后便停止了。而后再次打開他的記憶節(jié)點就是在那個炊煙緩緩飄散在阮萍頭頂上空的黃昏。樹葉打著卷兒落到房檐上,遠處傳來小孩子吹塑料哨子的嘟嘟聲。小夢從她腳邊拖著尾巴竄到閔明面前。

      那天阮萍穿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閔明拖著一身臟不拉嘰的黃衣服,過長的衣擺直拖到膝蓋。他傻了,驚喜都反應得遲鈍。

      他沖到阮萍和閔江中間,問,“媽媽,這是給我的嗎?”

      阮萍收起挺直的腰桿,彎腰把高跟鞋脫下,摸摸閔明的頭,輕聲說,當然是的。

      阮萍那一刻一定是多少有那么一點心碎的,因為這心碎的感覺讓那天的黃昏都吹進了屋里。閔江看著他們——實際上是看著兒子,他彎腰下去抱起那只狗,小狗順從地趴在他身上,毛茸茸的頭顱遮住了他過長的下半張臉,只露出茫茫然的眼睛,那一刻仿佛他是一個正常的兒子。閔江捏著煙回到客廳。

      閔江站起來。他靠著鞋柜,喝了一杯水。

      或許那些都是假的,那些都是借口。如果阮萍沒帶回那只狗他就不知道那些事嗎,如果閔明那天沒有穿著一件臟兮兮的黃色絨衫難道他就會跳起來扇阮萍一巴掌嗎,把油熱后下了姜蒜的鍋給砸碎,一路跑出去,對一路上的鄰居都大打出手,渾身濕透,然后深夜回來……不,他不會的。

      閔江摸著鞋柜上沒有灰塵的那個圓。他回到臥室,坐在床上。透過鞋柜灰蒙蒙的上方,他能直接看到窗戶的亮光和門前影影綽綽的輪廓。

      結(jié)婚的時候他抱著她在那——門前的空地上,拍了一張照。當時門口還種著山茶和陰香,穿粉色綢裙的伴娘倚靠在伴郎身上被逗得哈哈大笑。云是散開的棉絮,移動得很快,但陽光并不刺眼。她的父親拿著話筒,因為緊張把腹稿忘了個干凈。阮萍接過話筒,說,她要生兩個孩子,她要養(yǎng)一只牧羊犬、三只貓,她要有一面墻的熱帶魚。

      她那天一直笑著。她穿著露肩的婚紗,她的脖子和肩膀是最美的地方——那時他還不知道。他只記得掛在她頸上的那串珍珠——他觸摸時的溫度。

      有時候閔江想起這些回憶,會覺得來了一陣風,把那天醫(yī)院里阮萍流的眼淚都吹走了。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他們要如約地白頭偕老,像這個小區(qū)里其他的老人那樣,互相嘮叨著攙扶地往前走,將秋天密密的落葉踩碎,找到夏天遺落下的干枯的果實,第二年種下一棵小樹。

      閔江看著自己毛線脫膠的棉拖,順著看向自己鞋旁的行李箱。

      “我明天吃完飯就走。”阮萍說。

      “那你為什么不現(xiàn)在走?”

      阮萍把絲襪疊好,放進行李箱里,然后回頭看著他,“我想吃飯,不行嗎?”她蹲坐在臥室門口,坐在自己的高跟鞋上,玻璃缸的水光魚影倒映在她臉上。

      閔江叫了兩聲閔明的名字。沙發(fā)、走廊、佛龕,沒拉開窗簾的房間里,飄散的灰塵輕悄悄浮動,他短暫地回憶了自己午睡中的夢境,捏起一根煙。

      “那個魚缸什么樣子的?”

      “下邊是方的,上邊是圓的,那么高。”

      小販的眼睛刮過閔江的臉,恢復倦怠的表情,關(guān)上了風扇?!皼]有?!彼f。

      永明市場的破棚頂從羊肉攤子升騰出的濃霧中冒了出來。最尾收攤的羊肉鋪已經(jīng)把皮肉烤化的小羊從銅鉤子上取下,麻繩上泛著油腥的一排鉤子輕輕晃著。小鋪子前黏濕的爛泥上散落著死魚、爛菜葉,田蛙踩著僵硬而肥白的魚腩,腳蹼劃下一溜泡沫。它們就像緩緩逃遁的云一樣潔白。

      夕陽很快就要下山。落日讓天邊正在急速地變化著顏色,紅橙黃紫,云朵被這漩渦吸入。彩色的云霞終于從芒果樹群的盡頭處噴薄而出,在草地上每一只劃過的蜻蜓翅膀上灑下彩色的鱗片。街邊芒果樹下三只小狗互相咬著尾巴。閔江慢慢走出來,搓了搓手,將手放進口袋里。

      他沒有琢磨出應該給兒子買些什么帶回去。閔明平時愛含著糖含糊不清地吹著的哨子,小區(qū)門口的小賣部已經(jīng)賣光了。閔江問完后,回過頭正打算回家,遠遠地看到一個孩子見到他就瞪圓了眼睛。

      “你們又在玩捉迷藏嗎?”

      閔江話還沒問完,那孩子已經(jīng)飛快地回頭跑走了,一面跑一面還不停地張望。那是閔明同班的陳勤,比閔明小兩歲。

      小區(qū)樓前的草坪從沒有顯得那么大,陳勤和另一個孩子坐在芒果樹底下蹲著。閔江踏著草慢慢走過去,剝開跳到臉上的螞蚱。兩個孩子蹲著,挨得緊緊的,抬眼望著他。

      他們不是在玩捉迷藏。

      閔江把手慢慢從口袋里抽出來,“讓開?!?/p>

      他上前去把兩個小孩推開。

      “明明呢?”

      另一個孩子忽然放聲大哭,很快陳勤也跟著抽抽搭搭哭了起來。閔江一把提起陳勤的領(lǐng)子,把他甩在地上,“明明呢?”

      陳勤把自己的嘴唇咬得發(fā)白,說不出一個字來。他的下巴用力地抖動著,還沒長出喉結(jié)的地方吞吐著口水,擰成線的眼睛不斷涌出淚水。一只螞蚱跳到他的頭發(fā)里,不斷在他密集的頭發(fā)中發(fā)出振翅的嗡嗡聲。

      如果是閔明,他甚至閉不緊嘴巴,唾液順著漏開的唇縫一直落到他手上,然后再口齒不清地叫著,“媽媽給我的小夢?!痹偃缓笱蹨I鼻涕也一齊滾出來。

      “我要小夢。你把我的小夢弄到哪去了?”

      他是個傻子。

      “他去拿東西了。”蹲著的小孩擦著自己的眼睛,揉出一片青綠?!笆撬约阂獡Q的。他拿狗跟我們換的?!?/p>

      閔江把手松開,放下。陳勤歪在了地上然后就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滾?!?/p>

      另一個孩子也從他身邊跑開。瞬間像是有許多螞蚱鋪天蓋地地振翅飛開,芒果樹下歪歪倒倒的草叢中,小夢癱在地上,黑泥黏在它的皮毛上,它的舌頭掉出它沒閉合的嘴,一點血液還濺在了它白色的爪子上。

      一把手工課上用的裁紙刀壓在它的肚子下。

      那個夜晚,閔江在芒果樹底下刨出一個半人深的洞,埋了什么東西,也許閔明是知道的——也許他變成那天晚上所有黑黝黝的影子,帶池塘的花園,變成蟋蟀的叫聲。又或許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小夢永遠都丟掉了。

      他曾牽著那只狗,對脫下高跟鞋或絲襪的阮萍問,“媽媽,我以后會比你高的,是嗎?”

      阮萍說,當然啦。她走到玻璃缸前投下一把魚食。她的金魚和小草魚從不會死。

      阮萍拿走她的行李箱,黑色內(nèi)衣與絲襪,開始了她的又一次旅行出差。那一周的任何一天,任何一刻,閔江醒來,都能看到閔明抱著小夢坐在開著門的門檻上。他帶它去游泳,爬樹,站在芒果樹樹枝上跳躍,他沾著黃泥和青苔的衣服是證據(jù)。但每次閔江醒來,他就變成了呆坐在門口的閔明。

      “她去出差了。進來吃飯。”

      閔明的眼神像是蜷起前肢要后退的蟲子,那只狗也看著他,“我?guī)舻葖寢?。?/p>

      房間里空空蕩蕩。阮萍的香水氣息霧蒙蒙地散不出去。

      閔江記得,是有天晚上,因為他喝了半瓶白酒,忽然想給她打一個電話。兒子在臥室里關(guān)門看著動畫片,還有小夢從床上跳到木地板上的聲音。那一刻他忽然知道阮萍等過這個電話,她一定在某一刻等待著這個電話,或者一個聲響。

      閔明剛從醫(yī)院被接回家時,阮萍請了兩個星期的假。那陣子閔江經(jīng)常出去,喝得醉醺醺地回來——等到深夜的時候,有時候渾身濕透或者都是臟兮兮的爛泥?!扒笄竽恪比钇伎拗螂娫捊o他。“我回來,我很快就回來?!遍h江在電話里扯著嗓子大喊。他回想時找不到一絲痕跡證明阮萍是如何度過那些日子的,他唯一能記住的就是阮萍潮濕發(fā)皺的臉和一直沒換的棉布睡衣,她飽滿的胸脯緊緊地貼著它,一溜透明的肉色是閔明流的口水印子。

      一個家里,每個人都有自己面對的方法,而他的處理方式是不面對。

      他摸著聽筒,然后又放下了手。

      那天晚上,他帶著從雜物間摸出的一罐機油和火機走出家里,來到草坪。芒果那時還沒有結(jié)耔,風中的苦澀醞釀著一種蓬勃的生機。硬邦邦的樹葉刮過他的臉。

      隔壁的老夫婦對他說晚上好,他解開外套的兩顆扣子,做出要透氣的樣子。閔江來到草坪的最深處,建筑的背后,解開自己的皮帶。他的手一直挺在紗布口袋里抓著那只還有一半油的火機。他像是在對著夜空和茫茫的風在賭氣。

      閔江站了一個小時后回來。他洗完澡后下了個面,打開電視和啤酒。就是這么一天。

      閔江下定了決心。

      第二天,閔明仍然開著后門,陽光照進房子里,小夢躺在陽光曬暖的空地上,閔明把它翻過來又翻過去。

      “你在看什么?”

      “它的眼睛里有一顆黑色的小痣?!遍h明摸著小夢臉上黃色的絨毛,慢慢眨著眼睛。

      閔江本來想告訴他,他晚上要帶它出去——隨便一個什么借口,去遛狗、散步,或者是去那個寵物醫(yī)院——阮萍后來轉(zhuǎn)到的那個寵物醫(yī)院。但那天閔江什么也沒說。

      閔明有時候異樣地聰明,他會叫著“媽媽等一下”,給阮萍補上香水,會把垃圾桶里的塑料瓶翻給拾荒的老人,有次走在路上他看到一只被壓出綠色汁葉的蠶在水泥地上蠕動,他便曉得哭,“它活不了了?!?/p>

      閔明找遍了整個小區(qū),確定了小夢走失?!鞍职郑舨灰娏?。”閔明坐在地上抽噎。

      “總會不見的。狗都會不見的。”閔江說。

      “可那是媽媽給我的。”

      閔江扔過去一個東西。閔明抹抹眼睛接過來,打開。他是個傻子。

      半個小時后他舉著那個東西交給了閔江。

      “你真沒用。”阮萍說,但她的聲音顫抖著。

      閔江冷笑了一聲,聽著手機那頭的聲響,“我教會了兒子用手機?!?/p>

      “把小夢還給他?!彼呀?jīng)接近哀求。

      “不。”

      “那你就不還——沒有它又有什么區(qū)別呢。”阮萍把手機掛了。

      閔江看著抬著淚眼看著他的閔明。他哭起來要比正常的孩子艱難許多?;嗽S久時間他才學會了哭時怎么好好換氣,不至于暈過去。他閉不緊嘴巴,唾液順著漏開的唇縫一直落到他手上,“媽媽給我的小夢,”他拉著他的袖口,眼淚鼻涕澎湃地滾出來。

      “我要小夢。你把我的小夢弄到哪去了?”

      那一刻閔江只想把這個孩子一把推開,好好睡一覺。

      它們明明應該是一樣的。土狗和貴賓的雜交,他當時在市場里找了三圈才找到這一只。

      “這是個好狗仔。”狗肉鋪的老板把這只不斷后躲的小狗拎起來,“和寵物醫(yī)院里那些一百塊養(yǎng)一天的小狗子沒區(qū)別。四百給你。”

      他把它的皮洗得泛粉,短毛泛亮,交到閔明的手上,說:“我把小夢找回來了。”

      此刻,它黑漆漆的眼睛一輪,身體又開始快速地起伏,仿佛是這些草重新扎傷了它。它看著他,精疲力竭地。

      閔江一腳踩在它的臉上,然后撩起它白白軟軟的肚子。他將這個小東西抱在懷里,朝家走。

      阮萍出差回來的那天,閔江已經(jīng)把那只四百元的小畜生給了閔明。閔明坐在后門的門檻上,狗拖著尾巴繞著他轉(zhuǎn),舔舔他的腳。阮萍出現(xiàn)在門口,摸了摸他的頭。

      阮萍摟著閔明望著他。他們倆就像一對幽靈。

      是的,閔明也是知道的。

      閔江一把將這條爛泥似的狗扔在了沙發(fā)上。沙發(fā)是結(jié)婚時買的,不是真皮,粗糙的縫邊已經(jīng)爆開,露出棉絮。血就順著皮印子和空陷下落。狗的眼睛已經(jīng)合上了。

      他洗干凈手,洗了許多遍,直起腰來時他兩眼發(fā)黑,畫面像是打了噪點一樣模糊不清。閔江看了一眼時鐘,還有一個半小時,阮萍回來,回來拿上她的行李箱,穿著高跟鞋再噠噠噠地離開這個灰蒙蒙的屋子。

      閔江一腳踢開行李箱,忽然他聽到一個很微弱的聲音。

      他走到沙發(fā)上去,看著小夢,它睜開眼睛望著他。閔江伸出手想撫摸它的臉,可是它沒有舌頭的嘴忽然打開了,一把咬住了他的手。

      閔江想把手抽出來,但他做到的只是把這手連著狗一起舉到面前。它的眼睛沒有痣,但它鼻子一樣喘著粗氣,它的牙齒像扎進了他骨頭里那樣疼。他像要砸斷自己的手一樣狠狠地捶著地,事實上這只讓他更疼,像是把牙齒打進了骨頭里。他不知道捶了多少下,手已經(jīng)喪失了痛覺,只有茫茫的麻意散開來,

      他受傷的手仍然緊握著,抵著地板,然后用另一只手把這只狗的口腔打開,把手取出來,甩開血水。他大聲吼著,仍然不斷地用雙手捶著地。他大叫,心肝脾肺都要嘔出來了,更不要說眼淚。

      他手腕上有一條傷痕,被碎片刮過時留下的。

      她第一次這樣旅行出差時,閔江對一切都顯得茫然無知?;貋淼哪翘?,閔明正在玩捉迷藏,他沖著躲回了家里——這個傻孩子慣來的伎倆,但他一頭碎泥直接撞到了阮萍身上,阮萍一個踉蹌一手撐在地上才穩(wěn)住。

      她那時沒有那些輕飄飄的紗裙,她的棉布衣服上印著閔明撞出來的黃土印子,忽然大聲叫出來,把閔明一把推到了地上。

      閔江知道,那時候她就已經(jīng)徹底地不愛這個孩子了。

      夜晚的時候她把魚缸搬到窗前的桌子上,打開了窗。閔江走到她身后,那時候他已經(jīng)不喝酒了。還沒有碰到她——或許他也沒有想這么做吧,她已經(jīng)側(cè)過身望著他了。阮萍的表情很平靜,只有落下的幾綹頭發(fā)在飄舞。

      他裝作沒有看到她的眼淚,那時候他覺得一切已經(jīng)回到了應有的秩序,不要提那些糟糕的情緒,那都過去了。

      “你可能冷了。”他說。

      “沒有?!?/p>

      “你肯定冷了。”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臉,她臉上透明的絨毛是什么時候沒有的呢。

      但阮萍把臉撇開了,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冷冰冰的眼神,“你只會說這個嗎?”然后她端起魚缸走開了。

      他后來知道了這些旅行的目的所在,之后的每一次,其實他都知道了。阮萍用那個男人的手機打過電話回家。晚上的時候,閔明吃完飯,閔江回撥了過去。電話那頭傳來一群貓貓狗狗的叫聲,和女人的笑聲,那個男人說了一聲“喂”。

      “你娶了一個好女人,看看這個家就知道?!编従觽冞@么說。

      “當然?!?/p>

      “上次我家貓生病啦,她帶走給我弄好了?!?/p>

      “她現(xiàn)在在一家寵物醫(yī)院工作?!遍h江說。

      “我這次走的時間要長一些,我明天吃完飯就走。”阮萍說。

      “那你為什么不現(xiàn)在走?”

      阮萍把絲襪疊好,放進行李箱里,然后回頭看著他,“我想吃飯,不行嗎?”

      她蹲坐在臥室門口,歪坐在自己的高跟鞋上,兩條瘦長的腿交叉著橫在地上。玻璃缸的水光魚影倒映在她臉上,一條紅金魚搖著尾巴。

      閔明一個小時前說了要出門玩。房間里只有小夢在客廳里小聲地叫了一聲。

      阮萍低下身子,朝小夢勾勾手,它看看她,拖著尾巴跳躍著走開了。她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水光倒映在她慢慢抬起的臉上,映出她淺淺的雀斑和疲憊的大眼睛,“你連徹底地殺掉一只狗都不敢嗎?”

      閔江他看著臥室里的柜子,柜門露出一角臟兮兮的絨衫。

      “你也不敢讓它消失,不然沒法跟兒子交待?!遍h江說,“你沒法跟兒子說你不愛他。他知道這是哪兒來的一條狗嗎,芒果樹盡頭的寵物醫(yī)院,他知道嗎?”

      一地玻璃摔落在閔江腳下。水漫濕了他的拖鞋,玻璃碴子濺在他赤裸的腳背上。

      阮萍胸脯起落著,把這些玻璃碴子踢得到處都是。閔江上前去抓住她的頭發(fā),想要拎著這個女人的頭往柜子上撞,撞斷她的脖子,讓她的鼻涕眼淚都滾落下來。但阮萍用力地一掙,成把的頭發(fā)斷在他的手中。凌亂的頭發(fā)蓋著阮萍的臉,她的眼淚過早地落了下來:

      “這樣你就滿意了?”

      閔江彎腰抽出自己的拖鞋,結(jié)果把自己一屁股摔了下來。他把拖鞋朝前一擲,然后頹然地坐在床上,這個床也太舊太舊了,已經(jīng)連一個人的重量也支撐不住,前天晚上席夢思里的一截彈簧忽然偏移了,醒來后他半截手裹著床單掉進了壞了的席夢思里。“在這個家里,你只心疼這個魚缸?!彼f。

      風落進沒有關(guān)緊的窗戶,將屋子吹得空空蕩蕩。阮萍將頭發(fā)一把向后摜,滿不在乎地搖搖頭發(fā),脫下棉拖,然后換上高跟鞋,她揩揩眼睛,走了。

      衣柜角落的絨衫慢慢抽了回去。衣柜合緊了兩扇門,隔絕了所有聲音。閔江低下頭,看到自己手腕上一道細長的血痕。他揉著自己的臉,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著,“她什么也不在乎。她在乎什么呢?”

      水燒開的時候,閔明回來了。

      閔江擦干凈手上的水,走出廚房。閔明把玻璃缸放在桌面上,方底,一個半手掌高,圓形收口,一點不錯,他交換得來一個如此相似的寶物,打算獻給他的母親。

      閔明把長長的下半張臉伸進魚缸里,透過泛著彩色的玻璃圓弧看著后門,等一會阮萍就要踏著黃昏回到家里。孩子露出歪歪斜斜的笑容。

      閔江走進廚房邊上的廁所,將熱水澆進水缸里。小夢環(huán)合著身子躺著,閉著的眼睛是圓圓的、靜靜的弧。滾燙的水澆在它身上沒有一點兒聲音,靜靜地淹沒過它垂著的眼睫。血已經(jīng)放盡了,刮完毛它就會是一個完整干凈的樣子,等一會,需要將這淡粉色的水倒掉,再滾過一次熱水。鍋里還需要一些生姜和八角。

      閔江搖搖頭,睡了太長的午覺仿佛還在夢中。他蹲下來,拖過蹲坑旁濕漉漉的石頭,開始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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