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成龍的隱痛

阿美

《成龍：還沒長大就老了》

成龍、朱墨著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5年4月

成龍的血液里是有一條小龍的。作為使館區(qū)里的一個貧困兒，成龍的童年無疑是一個災難。這種自卑使他無法和身份優(yōu)越的同學一起坐下來安心讀書。他用逃學、打架來確認自己，但這給他帶來了更多的災難。七歲的時候，他被送到了戲曲學校。一待就是十年。但這對于成龍來說，應該是天堂。因為這里沒有身份的差異，沒有歧視。無論是誰，犯錯了一樣嚴厲拷打。出于對力量的崇拜，和成龍自身身體素質(zhì)的異稟，成龍很早就成為戲劇學校的七小福中的一員而蜚聲香港梨園?；貧w到他自己所在的階層，和他喜歡的武打，他痛并快樂著。

學藝很苦，沒有規(guī)矩成不了方圓。但這種規(guī)矩一般不為外人道。成龍回憶了他的一次經(jīng)歷：有一次，他和師弟淘氣打架，被師傅發(fā)現(xiàn)，師傅命令他們互相接著打，打不動了再坐下來互相抽耳光，抽不動再趴下，每人屁股上再挨上幾十下藤條的抽打。最后被關(guān)進黑屋子反省。從此后，成龍再不敢打架了。即使打，也不能讓師傅知道。在成龍十七歲離開戲校的那一天，他特地穿了三條牛仔褲，準備挨師傅的“告別之打”。成龍所受到的教育是傳統(tǒng)、嚴苛的。

成龍的父母在大使家里做廚師和傭人。從他出生的那天起，他就生活在飽受歧視的痛苦中。十七歲的時候，他愛上了影片里的女主角?！罢赡改铩钡母嬲]是：“做武行是沒有出息的，不要碰我女兒?！边@種特殊的經(jīng)歷給了成龍不一樣的看世界的眼光。這種眼光是另類的，不合作的，有恨意，有不甘，即使萬人矚目，也還是心屬邊緣。他家財萬貫，也不愿意歸入中產(chǎn)階級，在很小的時候，他就和那個文明而虛假的世界決裂了。成龍的幾次愛情都以遺憾告終，特別的是，他與鄧麗君在美國的一段邂逅，某種程度上，他痛恨高雅與美。并不是他完全不懂，也不是不喜歡，而是在他需要的時候，他得不到而產(chǎn)生的怨恨。他對喜歡的東西是狂購。整個商店的買，然后儲藏。這是另一種方式的消滅。他最愛的標簽是“大老粗”、土豪。成龍很早就做慈善，這是他表達愛和獲得愛的一種方式。他很享受他的粉絲，對她們細心體貼。但他很難獲得真正的愛情。他并不怕死，他怕的是死了沒有被膠片記錄下來。作為在電影片場干了50年的人，他習慣并需要被觀看，任何時候。他全身是傷。是不折不扣的硬漢，但他又是一個孩子，難耐孤獨。

成龍是幸運的。他與別人最大的不同是他認同并且誠實地做了自己，并且成功地表現(xiàn)了小人物的瘋狂與奮斗。他塑造的角色大多是小人物，他熟悉他們就如同熟悉自己，并且?guī)в泻苌畹母星槿ケ憩F(xiàn)他們。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紅遍了東南亞。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已經(jīng)長大。小人物特別需要大哥，大哥也需要小人物。成龍是這兩者的合一。他無法單獨和女人相處，也無法和自己相處。在哪里，成龍都是和他的成家班或其他人在一起。他也依然不熟悉讀和寫，外文更是別提。

成龍是從演死人開始起家的。片場上就數(shù)他“死得最好”。他細心觀察，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閉氣，直到拍片完成。他的學業(yè)，都是在片場上完成的。師傅教給他做人的道理：誠實、守信、紀律、拼命，這些，是成龍的底色。這是他成功和局限。他愛很多人。愛到常常被騙。這與他不愛思辨有關(guān)?！凹词贡或_又怎樣？”好人的好，在于適度的愚。太清醒了只能做惡人。在好萊塢的眼里，他從來就不是硬漢。他的拳法沒有力量。動作很漂亮，但無法一拳斃命。但在成龍看來，搞笑、好玩、無厘頭，死纏爛打，無休止的奔跑，混亂……這些才是小人物的生活的本來狀況，也是他們的樂趣所在。就是這樣。遺憾嗎？其實沒有。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可以真正改變的。一切周而復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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