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智博
接待上訪百姓,救助被拐兒童,給官員講課勸他們不要強拆,于建嶸看似“不務正業(yè)”,其實做的每一件事,恰恰屬于他的學問領(lǐng)域,中國群體性事件研究。今年,他將重拾書本,再次走進鄉(xiāng)村和田野,重新審視中國社會進程中的失衡與沖突,并探索濟世良方。
約定采訪的這天,北京迎來了這個冬天第一次降雪。于建嶸位于北京東郊宋莊小堡村的住處沒有暖氣,幾十平米的屋子,全靠一個磚砌的壁爐烤暖。他招呼來訪者們一起圍著爐火坐下,給大家倒茶,間隙會很自然地彎下腰,拾起一塊堆積在壁爐邊的劈柴,扔進火堆。壁爐的正上方,擺放著他那張已經(jīng)有20多年歷史的律師資格證。
聽聞我們還沒有吃午飯,迅速去廚房,片刻之后,他引以為豪的“秘制辣醬”拌面和一盆外形完好的荷包蛋便端上桌來。在宋莊,幾乎所有的藝術(shù)家和來找他希望解決困難的農(nóng)民都吃過這種簡單、粗糙但又充滿了友善的食物。對于于建嶸來說,免費的午餐是招待朋友的,他的朋友可能是宋莊的村民和藝術(shù)家,也可能是遍布全國的上訪者和農(nóng)民,或者是微博上與他說過話慕名來求見的人。
也許正是這樣接地氣,讓他能與社會的三教九流打成一片,并且可以獲得他們充分的信任。中國并不缺少研究社會問題的學者,但大多數(shù)學者更愿意關(guān)注制度設(shè)計,缺乏于建嶸身上這種社會活動家的氣質(zhì),也沒有像他一樣敢于把自己推進麻煩的勇氣:為上訪農(nóng)民錄制視頻、把他們的申訴和上訪材料存檔;微博發(fā)起“微公益”,把“隨手拍照解救乞討兒童”和“隨手送書下鄉(xiāng)”做得有聲有色,讓公益“降格”成大眾日常行為;為官員講課,“影響那些有影響力的精英”,耐心推動政府決策的帕累托改進。
于建嶸最為引起知識分子圈爭議的行為就是他始終堅持給中國的各級政府官員講課,題目圍繞著“社會穩(wěn)定與公共安全”。他講的東西貌似是官員們最不愿意聽的,但也是讓基層官員壓力最大的問題,常常是一堂課講完,有鼓掌的,有當場掉眼淚的,事后,很多官員會存下他的手機號,發(fā)短信表示感謝。
這樣的講課從2009年開始,在2014年達到巔峰:講課的次數(shù)超過了200場,聽課的官員從鄉(xiāng)一級“升級”到了廳級和部級。就在采訪于建嶸的當天,他收到了兩條短信,都來自于前一陣在北京聽課的地方官員,一條表示感謝,一條還表了下決心。于建嶸給他們回的短信只有兩個字:謝謝!
對于批評他是“迎合官員”的人,于建嶸從不理會,就像有人對他發(fā)起拍照解救乞討兒童時糾結(jié)于那些孩子是否是拐賣而來一樣,他不希望自己奔走呼號的事情被別人搞到“跑題”:“我想做的是不要讓我們的下一代從小乞討,因為沒有一個國家會這樣做!”
比之于“仇官”者來說,他之所以愿意四處給官員講課,更看重的是作為中國社會精英階層的官員的作用、影響以及可以推動的進步,希望為學者和官員之間找到一點共識,哪怕這種共識很微弱:“如果一件事情,對社會進步有好處,對政府管理國家也有好處,我們?yōu)槭裁床荒芡苿尤プ???/p>
于建嶸在過去幾年里做的事情現(xiàn)在似乎正在慢慢顯現(xiàn)效果:2013年年底,與訪民息息相關(guān)的勞教制度正式廢除;一年之后,高法、高檢、公安部、民政部發(fā)文,從2015年1月1日起脅迫、誘騙、利用未成年人乞討等行為的監(jiān)護人,將被人民法院判決撤銷其監(jiān)護人資格。而于建嶸之所以在2014年可以大量時間里抽身去給官員講課,同樣得益于上訪人群的減少:與往年每天絡繹不絕來到他家求他錄視頻、存資料的訪民,數(shù)量已經(jīng)大大減少?!艾F(xiàn)在一周最多也就三四個?!彼f,他在講課中一直希望地方建立起讓人大代表接訪的制度,讓人大代表真正肩負起自己的政治職責。
或許這些進步在很多年以后回頭看,都算不上驚天動地,但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確實是要靠跬步級別的改良最后才能行至千里,沒人能夠證明這幾個制度的變化和于建嶸所作所為存在著直接的因果關(guān)系,但或許沒有他身體力行的推動,這樣的變化會遲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