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如何泡溫泉（上）

何小芊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卑拙右椎倪@一著名詩句使驪山溫泉聞名天下。我國是世界上溫泉最多的國家之一，又是溫泉利用最早的國家之一。古人不僅很早就認識了溫泉，而且，對溫泉進行了各種開發(fā)利用。

那么，古代的溫泉是什么樣的？古人如何泡溫泉？溫泉和當時的人們又有著怎樣的密切關系呢？

遠古時，人們關于水體、水質的觀念就已經孕育和萌芽;早在殷商時代，甲骨文中已有“泉”字出現。在距今2500～3000年前的西周時期，古人不僅已經認識到礦泉是一種地下水，而且，根據出露情況和溫度差別，對礦泉做了初步分類?！对娊洝分屑从小昂薄颁Ｈ钡母拍?，這說明，當時人們已知泉的冷熱，并可能有與寒泉對應的溫泉。

溫泉，顧名思義，就是水溫達到一定程度的礦泉。宋代秦觀在《游湯泉賦》中對溫泉有概念性描述：“不火而燠，其名溫泉?！彪m說古人已經對溫泉有一定的概念，但在當時，人們對溫泉的溫度沒有定量標準，“燠”，意為熱，是一個定性的界定。這雖然未有如現代以具體溫度為標界，卻反映了溫泉是天然形成并不同于一般泉水的水體。

湯，熱水也，從水從昜。古代多用“湯”指代溫泉，如湯泉、溫湯等。這也說明，古人認為，溫泉與一般水體在顏色、成分上存在差別。此外，溫泉在古代還有沸泉、熱泉、溫湯、溫水、熱水、沸水等不同的稱謂。

時至今日，對于溫泉的溫度雖早已有了定量的標準，一些國家還通過立法的形式規(guī)定溫泉的最低溫度，但各國關于溫泉的水溫標準，仍然不是完全統一的。

從溫度上看，古代溫泉并無溫度的定量標準，文獻中關于溫泉溫度的描述全部是定性的，大致可以分為三大類：溫度較低的一類，如“冬溫夏冷”“冬溫夏涼”“至冬則暖”“沍寒不冰”，這類溫泉只有在冬季才能感到水溫的“暖”和“溫”，估計溫度在20℃左右。溫度較高的一類，如“夏暖冬熱”“冬夏湯湯”，一般來講，我國各地夏季最高氣溫多超過30℃，故這類溫泉的溫度應超過35℃。溫度很高的一類，如“熱可燖雞”“可熟羊豕”“熱不可濯”等，可以用來燙熟肉食，這就是現代所稱的高溫熱泉和沸泉了，這類溫泉的溫度應至少達到60℃。

我國古代就已認識到了溫泉水中所含的化學成分，晉代張華撰寫的《博物志》云：“凡水源有硫黃，其泉則溫。”明代謝肇淛在博物學著作《五雜俎》中記載：“大凡溫泉之發(fā)源，其下必有朱砂或硫磺、礬石，蓋天地至陽之精所結也?！泵鞔顣r珍集前人積累的知識，從溫泉的不同療效出發(fā)，記述了“硫磺泉”“朱砂泉”“礜石泉”“雄黃泉”“砒石泉”的區(qū)別;其中所指礦物質雖都不確切，但確實是根據礦物質來分類的。

巢湖十景之“半湯溫泉”

此外，古人還根據水體的運動狀態(tài)進行了分類。秦漢時期，古人就已總結出了泉的類別：“泉一現一否為瀸;濫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氿泉穴出，穴出，仄出也;沃泉縣（懸）出，縣出，下出也?！薄盀屓?，即間歇泉;“濫泉”，即上升泉;“氿泉”，即裂隙泉;“沃泉”，即下降泉……這與現代泉水分類法基本相同。

溫泉的開發(fā)利用狀況與人類社會經濟活動緊密相關，古代對溫泉的開發(fā)利用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醫(yī)療保健

溫泉具有醫(yī)療和康體保健作用。利用溫泉治療疾病，在我國古籍中早有記載，漢代辛氏《三秦記》就記載了溫泉治病的傳說：“始皇與神女游，而忤其旨，神女唾之，則生瘡，始皇怖謝，神女為出溫泉而洗除，后人因以為驗?！?神女用溫泉治好了秦始皇的面瘡，因而秦始皇稱驪山溫泉為“神女湯”。北魏地理學家酈道元《水經注》中記載的溫泉很多都具有醫(yī)療功能，如河南魯山皇女湯“道士清身沐浴，一日三飲，多少自在，四十日后，身中萬病愈”。通過沐浴、飲用溫泉，可以達到祛病療疾的功效，醫(yī)療效果可媲美良藥。

醫(yī)療與保健并非截然可分，許多具有醫(yī)療作用的礦泉同樣具有保健作用。溫泉中含有對人體有益的礦物質，性味甘平的溫泉多有補養(yǎng)之功。唐代藥學家陳藏器認為，礦泉水“甘平無毒，久服成仙，令人體潤，毛發(fā)不白”。溫泉的溫度、水壓、浮力等自然因子刺激人體，可以溫通經絡、流暢血氣、怡情暢志，促進身心康復。飲沐溫泉，可起到有病治病、無病防病的保健作用。清代康熙年間刊行的《黃山志》收集歙縣人吳鶴孚所著《湯泉考》，其文中記載了黃山溫泉的軼事：“近歲，曹彌六讀書湯院，一人須蒼黃，日濯池中，百日變黑須?！便逶厝芊道线€童，這是現代醫(yī)學理論無法解釋的。此事雖有夸大之嫌，但也表明溫泉具有較好的保健作用。

古人還對溫泉治療疾病的情況進行了總結。陳藏器在《本草拾遺》中指出：“諸風筋骨攣縮，及肌皮頑痹，手足不遂，無眉發(fā)、疥癬諸疾在皮膏骨節(jié)者入浴，訖當大虛憊，可隨病與藥及飲食補養(yǎng)，非有病人不宜輕人?！崩顣r珍在《本草綱目》中提出，溫泉主治“筋骨攣縮，肌皮頑痹，手足不遂，眉發(fā)脫落以及各種疥癬等癥”。

通過這些資料可看出，溫泉在古代已廣泛用于醫(yī)療保健，并有“飲服”“入浴”等療法。

農業(yè)耕作離不開灌溉。距今3500多年前，人們已經知道用泉水灌溉農田。人們在利用泉水灌溉中發(fā)現，溫泉灌溉能縮短作物生長時間、提高作物產量。

早在北魏時期的《水經注》中，就記載了湖南郴州溫泉灌溉農田的情況：“資之以溉，常以十二月種，明年三月谷熟。度此水冷，不能生苗，溫水所溉，年可三登?！泵髑鍟r期的文獻中也多有溫泉灌溉農田的記載。如湖北房縣大湯池：“四時常溫，泉自石穴流出，始為兩池，北流溉田數百畝，其稻較他處早半月?！?/p>

古人將溫泉資源用于水稻種植，這在中國科技史上也是值得一提的。

古人還利用溫泉灌溉蔬菜水果、養(yǎng)殖動物，且出產品質較高。

《舊唐書》記載了唐代華清宮利用溫泉灌溉瓜果的情況。當時，朝廷還專門設置官員進行管理。用溫泉灌溉的瓜果品質較高，專用于祭祀。湖南寧鄉(xiāng)灰湯以出產灰湯鴨而聞名，“鴨飲此泉，脛多骨髓，味極鮮，稱湯鴨，貴重之”?；覝嗮B(yǎng)殖在溫泉附近的池塘中，長期飲用溫泉水，使得肉肥細嫩、骨酥髓多，因進貢朝廷，故又被稱為“貢鴨”。

溫泉因含有礦物質且溫度高于一般泉水，故古代被用于手工業(yè)生產。

一些溫泉鹵類物質多，被稱為鹽泉或咸泉，用于煮煎食鹽。如重慶開縣溫湯井“有松木、柏木、龍馬三井煎鹽”。

一些特殊的溫泉還能用來提取礦物?！缎煜伎陀斡洝分芯驮敿氂涊d了云南騰越（今騰沖南部）附近的人們從溫泉水中提取硫黃、硝礬等的情況：“鑿池引水，上覆一小茅，中置桶養(yǎng)硝，想有磺之地，即有硝也?！?/p>

此外，古人還利用高溫溫泉進行手工業(yè)加工，如“夷絹濯鮮”，即用溫泉水煮燙加工蠶繭、絹絲等。清代山西陽城溫泉還被用于造紙：“山下涌有溫泉，人家造紙，霜雪時裸入水中，淘洗桑芋。”

游覽觀光、休閑娛樂的潛意識和思想萌芽，自古有之。溫泉的旅游功能是與溫泉的醫(yī)療保健功能相關聯的，并在溫泉醫(yī)療保健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與提升。有些溫泉地還具有獨特的溫泉景觀和優(yōu)美的自然風光，這也成為吸引人們前來旅游的重要因素。

古代溫泉的旅游開發(fā)利用源于帝王的休閑娛樂活動。為滿足帝王康體保健、休閑娛樂的需要，一些環(huán)境優(yōu)美的溫泉地建起了行宮，供帝王游幸?！冻鯇W記·驪山湯》記載：“驪山湯，初始皇砌石起宇，至武帝又加修飾焉?！边@說明，早在秦漢時期，驪山溫泉就成為帝王游觀之地，并具有一定規(guī)模的旅游設施。驪山溫泉的旅游活動在唐代達到頂峰，唐太宗和唐玄宗命專人修建宮殿，先后命名為“湯泉宮”“溫泉宮”“華清宮”，并頻繁游幸。

除驪山溫泉外，古代眾多泉質優(yōu)良、環(huán)境優(yōu)美的溫泉地也進行了旅游開發(fā)。河北涿鹿的橋山溫泉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就是一個“能治百病”“赴者若流”的旅游與療養(yǎng)勝地。安徽和縣香淋泉在北宋元祐年間就建有旅游設施，北宋文學家秦觀游和州（今南京浦口）惠濟湯泉后寫下《游溫泉記》，該文是我國歷史上第一篇完整的溫泉游記。明清時期，一些偏遠地區(qū)的溫泉也進行了旅游開發(fā)。清代云南東川府（今會澤縣）的溫泉就建有完備的旅游設施：“水自石罅中仄出，清如鑒，熱如湯。天然石棚，石池方丈許，因甃上中下三池，水熱有差。知府蕭星拱建亭，繼任增修不一，軒閣因勢，曲折多幽，致浴四時皆宜。”這種優(yōu)美的旅游景觀被當地人冠名為“溫泉柳浪”，成為當地“十景”之一。

古人對溫泉的綜合利用，特別是開展觀光休閑活動，使得眾多溫泉地建設了很多景觀建筑以及溫泉沐浴設施和住宿設施。

類似于中國的古典園林，古代溫泉地的景觀建筑物一般為亭、榭、廊、閣、軒、樓、臺、廳堂等。其中，亭運用最多，也最為常見，一般位于溫泉池之上或是周邊地勢較高之處。亭子的原意是“停留”，形體一般小巧玲瓏，四面敞開，通風透氣，屬于一種敞開式的小品建筑。溫泉景區(qū)內的亭子，除了主要供游人浴后納涼、休息以及登臨眺望、賞景的功能外，還起到點綴園景和建立景觀的作用。如和州（今安徽和縣）香淋泉上建有進禨亭，為出浴者休息之地。清人靳榮藩在游蔚州（今河北蔚縣）暖泉時，對暖泉書院內亭子的功能進行了描述，認為該亭是“登臨憑眺之所”。

除亭之外，一些規(guī)模較大的溫泉景區(qū)還建有閣、軒、樓等園林建筑乃至寺院。云南安寧溫泉名譽全國，其中的景觀建筑歷經多次修建，規(guī)模龐大。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在總督范承勛、巡撫石琳、按察使許弘勛的主導下，景區(qū)建設了眾多亭臺樓閣，將環(huán)境營造得極為優(yōu)雅。其中，雪韻軒在碧云巖前，尊竹山房在漱玉泉側，它們與自然山水相結合，構成一幅幅生動的圖畫。

那些帝王游幸的溫泉地的建筑更是規(guī)模宏大，類型多樣，富麗堂皇，唐代華清宮就是典型代表。驪山溫泉歷經秦、漢、北周和隋等幾個朝代的精心營建，浴池殿室逐漸增多，樹木花卉遍布山谷。唐貞觀十八年（644年），唐太宗詔閻立德營建驪山宮殿，賜名湯泉宮。天寶五年（746年），唐玄宗任命房琯負責修建宮室。建成后的華清宮豪華壯麗，比起長安城內的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清代乾隆年間編修的《臨潼縣志》稱：“泉環(huán)宮內而沿山繚墻，周遍宮外，其時湯井殊名，殿閣異制，園林洞壑之美，殆非人境?！?成圖于北宋元祐三年（1088年）的《唐驪山宮圖》詳細描繪了華清宮的建筑設施，整個華清宮共有30多種類型、220余處建筑。

華清宮

沐浴溫泉需要固定的地點和相關設施。古代多采用“甃石為池”的方式建造泉池，即壘石為壁，以成泉池。這種方式多是就地取材，且利用了石材堅固耐用的特點。西漢文學家王褒在《溫湯碑》中用“白礬上徹，丹沙下沉”來描述驪山溫泉的泉池：溫泉池用白色光潔的石塊砌成，下面鋪上紅色的沙石。這說明，在秦漢魏晉時期，人們就較普遍以石材建造溫泉浴池了，“甃石為池”也成為古代建造泉池的固定模式。

古代關于溫泉浴池具體大小的記載不多，也較粗略。如唐玄宗御用蓮花湯“周環(huán)數丈，悉砌以白石”，福建仙游雙林溫泉“甃石為池，方廣丈許，深五六尺，亭覆其上”，河北遵化溫泉“甃石池之深二丈，方四尋”，重慶溫湯峽溫泉“迎流水砌池，方廣四丈許”，山東文登呼雷湯“中分三池，東池最熱，長約一丈五尺，寬約一丈”。按照一尋為八尺、一步為五尺、十尺為一丈以及三尺為一米的度量標準，上述5個溫泉池周長分別大約在12米、4米、10米、15米、5米左右。這表明，古代溫泉浴池多為方形，浴池面積除個別較大外，多為中小型浴池。在現代溫泉景區(qū)中，超過36平方米的溫泉池可稱為大浴池，邊長25米就是溫泉浴池的上限長度了。

為方便游客，古代一些溫泉地還建有館舍。南京湯山溫泉早在唐代以前就建有湯泉館，至宋代時，湯山湯泉館已經廢棄，但遺基尚存?？傮w而言，古代的溫泉館舍規(guī)模較小，設有沐寢等臥具，只提供簡單食宿服務，并有“候館”“浴院”等不同的稱呼。湖北應城湯池溫泉早在南北朝時期就以“神女仙湯”聞名，唐代李白的《安州應城玉女湯作》更是讓它名聲鵲起，歷代都有眾多游人在此沐浴、療養(yǎng)。清人齊國政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至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任應城縣知縣，他在任期內重修湯池候館，并撰寫了《湯池修建候館碑記》，對重修湯池候館的緣由、過程以及候館的規(guī)模與功能進行了介紹。當時的湯池溫泉還專門設置了為官員及其家屬服務的“官廬”，其中設施了臥具，以供他們在此地沐浴、休養(yǎng)。（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趙 ?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