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政
“表演這個職業(yè)是世界上相對特殊的職業(yè),你可以在幾個月當(dāng)中去過一次別人的人生。去演戲的時候就像住進(jìn)那個人的房間,我在那個人的房間里,要忘掉鄧超?!?/p>
一個夏天里再平常不過的下午,三個少年卷入了一起滅門大案,從此一生都在為此贖罪。
王爾德說:“每個圣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過去,每個罪人都有潔白無瑕的未來。”但《烈日灼心》的導(dǎo)演曹保平卻說:“事實是,那個下午后,他們再沒了潔白無瑕的未來。”
曾經(jīng)執(zhí)導(dǎo)過另類犯罪影片《李米的猜想》的曹保平,這次帶來的犯罪片仍然很另類?!读胰兆菩摹犯木幾皂氁还系脑≌f《太陽黑子》。曹保平讀完小說,就一直想把震撼的故事拍成電影。今年6月的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上,匯集鄧超、段奕宏、郭濤的《烈日灼心》一舉拿下三個影帝,成就了金爵獎上史無前例的“三黃蛋”,而曹保平本人也憑此片獲得了金爵獎最佳導(dǎo)演。
“這部電影想給你看的,就是:絕境下三個男人的取舍?!辈鼙F秸f。對華語犯罪類型片而言,《烈日灼心》無論是在“滅門慘案”、“同志性愛”、“死刑直播”的尺度,還是“反轉(zhuǎn)再反轉(zhuǎn)”的劇情架構(gòu)上,都開了許多先河。而對于“三個男人”來說,拍攝這樣一部影片,戲里戲外,也都逃不開“灼心”二字。
要忘掉鄧超
這兩年,鄧超給人的印象早已不是一個單純的演員。去年,他投資并導(dǎo)演的喜劇片《分手大師》收獲6億多票房,成為暑期檔票房冠軍。沒過多久,他又與周鴻祎、徐小平、俞白眉四人組團(tuán),攜手80家投資機(jī)構(gòu),共同啟動“蒲公英創(chuàng)業(yè)計劃”,成為第一位跨界投資互聯(lián)網(wǎng)業(yè)的明星。別的不說,就說“跑男”吧,綜藝熱播之后,“隊長鄧超”的影響力顯然也蓋過了“演員鄧超”。
現(xiàn)在,加在鄧超身上的頭銜很多:導(dǎo)演、出品人、互聯(lián)網(wǎng)創(chuàng)投人……但是“演員”對他的意義,仍然重要?!氨硌葸@個職業(yè)是世界上相對特殊的職業(yè),你可以在幾個月當(dāng)中去過一次別人的人生。你會嘗試很多鄧超不可能有過的人生經(jīng)歷和遭遇,其實挺分裂的,但演戲就是這樣的?!编嚦f,“我經(jīng)常形容:去演戲的時候就像住進(jìn)那個人的房間,我在那個人的房間里,要忘掉鄧超?!?/p>
很幸運,《烈日灼心》就是這樣一個能讓鄧超完全忘掉鄧超的房間。
電影剛啟動時,曹保平找來段奕宏,讓他先挑,“三個男人”里選一個來演。段奕宏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辛小豐”:“戲核兒都在這呢!戲都在他身上,這是多有戲的一個人物啊。”結(jié)果曹保平?jīng)]答應(yīng),還是把這個“戲核”交到了鄧超手里。
“辛小豐是一名協(xié)警,所以我一直都是一身協(xié)警制服。別人形容辛小豐是一把風(fēng)吹發(fā)斷的快刀,因為他是不要命的。從他七年前的那樁事情之后,‘命’在他眼里從來不是個東西。他是那種精瘦精瘦的身材,身上還有很多傷口和疤?!编嚦f,“演辛小豐之后我好像就沒怎么睡過覺。這樣也有一個好處,因為他給人的感覺非常憔悴。我想象中的辛小豐,應(yīng)該會有很重的眼袋、黑眼圈。我盡量讓他素顏,讓他有那個味道。”
拍戲的時候,鄧超就一直穿著那身制服,“還常穿著協(xié)警的衣服回賓館,人家老以為出事了”。休息間隙他也不和同組演員交流,每天都自己呆著?!皠〗M的人都是合作過三次的老熟人了,這次有人問我,你為什么會不高興,不愛理人?”
從前的鄧超顯然并不是這樣,但這次演辛小豐,他和導(dǎo)演一樣,連玩笑都不敢開?!耙驗榇蠹叶继炝耍@部戲讓我感覺像是個充滿氣的氣球,開一次玩笑就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會泄氣?!?/p>
戲是在廈門拍的,“從我走進(jìn)廈門開始,我就是辛小豐。收工的時候,我有個特別好的朋友請我去最好的餐廳,但是我沒去,因為我無法想象辛小豐會呆在那樣的餐廳,因為他沒有錢。戲里面他也是這樣的,經(jīng)常三天四天不睡覺,多值幾個夜班好掙錢。我說我怎么能去吃西餐呢?”
演到后來,他會覺得自己真的就是戲里的逃犯。“從小我媽媽常對我說:你不要殺人放火啊。我理解那是那個年代的人對善惡的判斷標(biāo)準(zhǔn),不做壞事、尊老愛幼。但是在電影里我們用了很極端的方式——三個罪人,逃亡了七年,還養(yǎng)了一個孩子,太奇怪了。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奇怪的人很多,他們反而是一種力量,導(dǎo)演用這些人來體現(xiàn)溫暖?!?/p>
拍到身體開始報警
壓抑、憔悴、焦慮、亡命天涯……辛小豐一角被鄧超評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復(fù)雜角色”:“我都不知道該用什么形容詞,這是觸及我生命靈魂的一部電影?!?/p>
拍戲的每一天,都是“生死考驗”。扇耳光扇到短暫性耳聾已經(jīng)不算什么。讓鄧超印象最深的,有兩場戲,一場生理挑戰(zhàn),一場心理崩潰。
“拍地下車庫潛水那場戲,對我來說是生理上的挑戰(zhàn),因為我之前沒有學(xué)過潛水,不會踩水,只能不停地游,否則就沉下去了。水深大概是兩 到三米,已經(jīng)超過了我耳膜能承受的極限。下潛的時候,會感覺很痛很痛。又不能戴呼吸機(jī)——蛙人拿來呼吸機(jī),我們吸一口他就拿走了。那個水又特別臭,特別臟。水上那些漂浮物像是經(jīng)歷了多少年的,連泡沫都是被水泡出的焦黃色,很臟,但是你還得潛在那個水里面。”
從掉下水,到被救上來,整場戲拍了一天。雖然苦,鄧超還挺高興:“了解我的人知道其實我特別歡迎這種戲。我知道這都是財富,對于電影創(chuàng)作來說,都是財富?!?/p>
相對于生理痛苦,心理壓力更讓他緩不過來。影片末尾,審訊室、注射死刑的戲,鄧超緊張到連身體都開始報警:“最后那個形態(tài),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樣子,我只知道不可控了。我被行刑的時候是真的用針頭往靜脈里注射,第一次拍的時候把專業(yè)醫(yī)師都拍到有點承受不了,他一直在冒汗。而其實我的身體也已經(jīng)開始報警,有點休克,然后耳鳴,嗡……所有的手指開始發(fā)麻,體驗到生命一點點地沒了,一個人的命沒了。這是一個七分鐘的長鏡頭,但是身體已經(jīng)提示我,鄧超你是不是要停?從來沒有過那樣的體驗?!?/p>
演辛小豐的幾個月里,鄧超暈倒過兩次。“這是我從來沒有在現(xiàn)場出現(xiàn)過的。就是身體不能負(fù)荷,手指發(fā)麻,然后說不出話,無法控制表情了,特別可怕?!睂徲嵤夷菆鰬颍驗樗臅灥?,拍攝不得不中斷,讓他在車上躺了三個小時才緩過來。拍完之后,劇組很多人都哭了,鄧超也哭,“但是我不是為我自己。記得我一直在重復(fù)一句話,‘小豐太不容易了’,然后導(dǎo)演就抱著我”。
為《烈日灼心》受苦的還不只是鄧超。另一位男主角段奕宏在拍高樓追匪戲時,也曾經(jīng)歷“一個胳膊吊起整個人,一吊就是一整天”的痛苦,拍完了很久手臂都無法恢復(fù),去“放血”治療,放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
很久都走不出來
拍完戲之后很久,鄧超都沒有走出辛小豐的世界。“我從來沒有在一部電影中過了這么久還沒有走出來?!彼f,“離開廈門的時候,我在車?yán)锞拖癞嬈ひ粯樱锩媸菦]有的,像被掏空了,是需要找鄧超把他填回去的。我當(dāng)時在車?yán)锇l(fā)了個朋友圈:‘小豐,在你的房間里住了那么久,今天我不得不離開了,知道在那個世界的你很痛苦,希望你快樂一點。我不得不和你說再見了。我是小豐,我是鄧超。’飛機(jī)起飛的時候,我記得我還寫了一些日記,各種奇異的感覺,人都有點精神病了。那天有朋友過來探班,剛剛聊了兩句,我的淚水就止不住地流,這是影片本身帶給我的力量?!?/p>
甚至于,連家人和朋友都感覺到了鄧超的異樣?!昂枚嗳擞X得我特可怕,說,一年不見,怎么這樣啦?我原來平時見誰都開玩笑,每天抓著大家去運動,抓著大家去喝酒,跟大家這樣來相處的。但是拍完戲我覺得整個人都虛脫了,好像得了一場大病。滿身掛著辛小豐的灼傷回到家,身上沒一塊肉是好的,因為要拍水壩徒步、滑坡、樹林奔跑那些戲,從心理到生理都經(jīng)歷了辛小豐的世界。那個不是每天安逸喝茶看托爾斯泰的我,而是穿越去了那兒。我在他的世界里呆了很久,辛小豐變成了我心頭永遠(yuǎn)無法忘記的朋友……家人確實有些吃驚,覺得我偏沉重了?!?/p>
戲里,鄧超飾演的辛小豐與呂頌賢飾演的臺灣商人有一段同志感情,與段奕宏飾演的伊谷春也有一段若隱若現(xiàn)的“基情”。在“基情”泛濫于銀幕的年代,鄧超和段奕宏在戲里戲外都有“情”。“我們挺像的,雖然是第一次合作,但我們的表演方法和處理問題的方式都很像,而且我們是校友,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所以說會愛上對方——發(fā)微信,內(nèi)容很不像兩個男人之間的對話,像和媳婦對話,會很膩歪。就是很喜歡這個人,喜歡他對工作的態(tài)度,對于創(chuàng)作的激情……我不知道大家看完之后怎么想,可能有很多人會說我和老段就像兩個高手過招一樣。辛小豐干的是一件刀尖上舔血的事情,是一只鞋掉下來,在等另一只的事情。我和老段就是兩個高手之間的那種喜歡?!?/p>
在片場,拍完基情戲的鄧超會對曹保平說:“導(dǎo)演,這場戲我真的是愛上了老段!”然后段奕宏回答:“我早就愛上你了?!?/p>
不過,和“娘娘”結(jié)婚并已育有子女一雙的鄧超顯然對同性之愛沒有多少切膚的了解。演出同志感情,只能動用“我淺薄的知識”,加上“對很多同志進(jìn)行了采訪”。拍攝時也會有同志在現(xiàn)場親臨指導(dǎo)。
拍完《烈日灼心》之后,戲里的“三個男人”還建了一個群。“好像只有完美地合作了之后,才會有那樣的情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