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辭職，一場“說走就走”的新旅途？

張偉

盡管每一次官員辭職的消息都會引發(fā)公眾的強烈關注，但梅永紅辭職的消息明顯更轟動，因為他的級別高（正廳級），而且還是地方政府的一把手（山東省濟寧市市長）。

9月6日，山東省濟寧市人大常委會接受了梅永紅辭去濟寧市市長職務的請求。9月9日，媒體報道稱梅永紅將加入深圳華大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并出任深圳國家基因庫負責人。

消息傳出，一場關于“官員辭職”的熱烈討論迅速掀起。一名廳級官員為何辭職？官員辭職到企業(yè)任職是否合適？新一輪官員辭職潮是否到來？公眾該不該“大驚小怪”？各種“官念”再次大碰撞。

據《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不完全統(tǒng)計，2013年至今，見諸媒體公開報道的辭職官員有19名，行政級別最低的為副科級（四川省古藺縣石寶鎮(zhèn)副鎮(zhèn)長趙光華），級別最高的為正廳級（山東省濟寧市市長梅永紅）;辭職時最年輕的28歲（趙光華）。2015年以來，已有9名官員辭職，其中包括3名地方黨政一把手（梅永紅、江蘇省儀征市委書記程希、江蘇省東?？h石湖鄉(xiāng)黨委書記冒惠萍），還有5名廳級干部。

有媒體說，這是始于2013年的新一輪官員辭職下海新浪潮。

他們?yōu)槭裁崔o職？

辭職原因是公眾關注的第一個問題。其中，收入低、晉升難，為了圓夢和“為官不易”等四大原因，是普遍被提及的。

梅永紅辭職后，并未進行過任何公開表態(tài)，但他在今年全國兩會期間的一次關于公務員收入的訪談，迅速被各媒體翻出，作為其辭職的“注解”。梅永紅當時對媒體說：“如果把公務員理解為一份職業(yè)的話，中國哪有這樣的職業(yè)？濟寧市有800多萬人，GDP 3800多億，但我所有工資收入加起來，才7000一個月，誰相信?。肯旅娴目h委書記、縣長一個月收入3000多，還趕不上在工廠打工的?！?/p>

當然，也有官員明確表示辭職和收入有關。2013年7月，28歲的四川省古藺縣石寶鎮(zhèn)副鎮(zhèn)長趙光華“高調”辭職，在當地論壇發(fā)表感言《我為什么要辭去副鎮(zhèn)長職務和公務員身份》，一時引發(fā)公眾高度關注。趙光華直言，當時最大的困擾是收入不行和上升空間有限?！坝卸啻蟮臋嗔Γ陀卸啻蟮呢熑巍＿^去，壓力和責任非常大，與之相應的，收入卻不高，基本上是風險大而收益固定。我當時想，到社會上起碼風險越大，收益可以越高?！?/p>

今年5月，30歲的黃艷辭去了湖北省秭歸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副局長一職。她說，一個月的工資是2000多，算上各種福利，每年拿到手的錢大概是五萬到六萬，“沒有隱性福利”。自己的工資，與從事IT行業(yè)的丈夫相差甚遠，甚至比不上他繳的稅。

除了收入低，晉升難也是被經常提及的一個辭職原因。2010年，25歲的黃艷參加了宜昌市公開招聘科級干部的考試，于3000人中競爭200個名額，最終入職宜昌市秭歸縣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成為“黃副局長”，副科級。“年輕人都很想做些事情，不是怕吃苦，只是吃了苦希望有點回報。但我們的晉升渠道很狹窄。”黃艷說，“我們當中特別優(yōu)秀的人，兩三年就可以‘扶正’，只能說我沒那么優(yōu)秀吧。再者當下選擇也很多，不一定做行政工作一路干到底?！?年后，黃副局長選擇了辭職。

實現夢想，是辭職官員經常提起的另一個原因。2014年12月，33歲的北京大學畢業(yè)生、湖南省臨澧縣副縣長劉濤辭職返回農村老家，通過流轉租賃了100多畝土地，發(fā)起成立了三尚農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在當地建起了紅心獼猴桃種植示范基地。今年6月，《湖南日報》刊發(fā)《副縣長辭官當“農民”》一文，對劉濤辭職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一事進行報道。劉濤說：中國不缺公務員，也不缺副縣長，辭職是為了回歸初心?！斑@些年在基層工作，看到我們的農村還不夠富裕，希望自己能為中國的農村、農民做點什么?！?/p>

2013年8月，41歲的廣州市公安局政治部人事處處長陳偉才辭去公職，擔任格力電器副總裁。據媒體報道，他曾群發(fā)短信告知親友自己的工作變動，稱“在‘中國夢’的感召下，應格力電器股份有限公司的邀請，我近日已辭去公職，告別曾經戰(zhàn)斗20年的公安崗位，前往珠海格力電器任職”。

2014年12月，51歲的湖南省益陽市政協(xié)副主席陳延武辭職。陳延武是醫(yī)學碩士，長期供職于當地醫(yī)療衛(wèi)生系統(tǒng)，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2009年當上益陽政協(xié)副主席的時候就萌生了辭職的念頭，自己的夢是中醫(yī)夢，“自己更適合當醫(yī)生?！?/p>

2014年7月，浙江省平陽縣副縣長周慧辭職。一篇據稱是周慧的辭職感言在當地網站流傳，稱“每個人都應該遵循內心的想法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像我明白我想要的是自由的，能自我掌控的生活?！?/p>

盡管理由各自不同，但在官方媒體看來，主要是因為“為官不易”。

2014年12月，《人民日報》曾發(fā)表評論文章《辭官現象折射“官念”之變》。文章稱，辭官者的動機千差萬別，但不能說完全與“為官不易”無關。十八大以來，從嚴治吏、反腐倡廉成為新常態(tài)。八項規(guī)定真落實，“老虎”、“蒼蠅”一起打，當官有權不能“任性”，更不敢腐敗。從嚴治黨、從嚴治吏的大環(huán)境下，過去那些認為當官旱澇保收甚至油水十足的人，發(fā)現領導干部很多時候屬于“高風險低收入”的“弱勢群體”，千軍萬馬奔仕途的熱潮自然會有所降溫。去職者漸行漸遠，在職者應忠于職守。

辭職后去了哪里？

回顧歷史，體制內的人曾三次集中“溢出”。

第一次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這一時期官員下海主要表現為“半下?！?，比如有些官員到部門下屬的單位與企業(yè)中去當領導，“充實基層力量”。這個時候，從體制內辭職往民企跳槽的，不是主流。

第二次是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后，改革開放步伐加快，大量公務員再度辭官。這一時期官員“下海”多為“停薪留職”，不打破鐵飯碗，一旦“嗆水”，還可回去繼續(xù)工作。據人社部的數據顯示，1992年有12萬公務員辭職下海，1000多萬公務員停薪留職。這個時候出現了一批響當當的企業(yè)家，比如馮侖、陳東升等等。

第三次是2000年前后，政府機構改革精減人員，不少干部辭職。據新華社報道，從2000年1月到2003年6月，全國各地（不包括中央部委及所屬單位）共有10304名科級以上領導干部辭職“下海”。

有媒體總結說，2013年開始，新一輪官員辭職下海新浪潮出現。與上述三次不同，新一輪官員辭職下海盡管未成規(guī)模，但亦出現了一些新特點，比如辭職官員職位較高，廳、處級干部多，“下海”后多被私企聘去當高管。

這一特點在今年的辭職官員中就表現明顯。2015年以來，已有9名官員辭職，其中包括3名地方黨政一把手、5名廳級干部。9名官員中，除程希辭職后的去向未知外，有6人到民營企業(yè)任高管，1人到民營高校任校長助理。

官員辭職可不可以“說走就走”？

一名在中央部委工作的處級干部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他看來，官員到民企任職，最大的價值在于了解政策、有人脈資源，“企業(yè)的許多事情，辭職官員首先‘知道找誰’，其次‘能找到誰’，然后‘能說上話’，最后‘能辦成事’，這是民營企業(yè)最需要的”。

所以，有人擔心官員辭職變成另一種明目張膽的權錢交易，有“對權力二次開發(fā)”之嫌。還有人提出，官員辭職下海要防止緣于職務的“期權效應”，即事先將自己的權力巧妙地轉換成個人日后“跳槽”的資本。

根據現有的《公務員法》規(guī)定：“公務員辭去公職或者退休的，原系領導成員的公務員在離職三年內，其他公務員在離職兩年內，不得到與原工作業(yè)務直接相關的企業(yè)或者其他營利性組織任職，不得從事與原工作業(yè)務直接相關的營利性活動?！?/p>

立法的意愿很明顯，就是想斬斷權錢交易的任何可能。但什么是“直接相關”？法律缺乏更明確的界定。有媒體表示，從實際的辭職案例來看，對于需求方企業(yè)來說，正是看中官員在某個領域深厚的人脈關系，而不少官員辭職后，從事的依然是和原工作業(yè)務相關的工作。比如2007年至2014年，廣州共有11位處級以上官員“下?！薄Ｆ渲?，出自城建系統(tǒng)的8人中有7人選擇進入房企任職。

這就給了公眾巨大的想象空間。

江蘇省南京市六合區(qū)原副區(qū)長劉有貴就是一個官員辭職下海的反面典型。據媒體報道，2002年劉有貴辭職下海成立房地產開發(fā)公司，在“人脈”的掩護下，空手套白狼，不到一年就成為坐擁1514畝住宅用地的“地主”;四五年后，成為身家過億的大老板。2009年，南京市下關區(qū)人民法院經過開庭審理，以非法倒賣土地使用權罪，依法判處劉有貴有期徒刑4年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600萬元。

微信公號“俠客島”撰文稱：所以，一方面要讓紀委、審計署的同志多受累，嚴格做好官員的離任、辭職審計，干干凈凈出門，同時有必要將審計結果公開，接受群眾監(jiān)督。而另一方面，有必要嚴格界定《公務員法》中關于“直接相關”條目，哪些工作領域不是官員辭職應該去的，或者規(guī)定年限內不能從事的，是否要列個明確的“負面清單”？考公務員不容易，辭職哪能說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