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的第二層皮膚（上）

孔新人

新娘在結(jié)婚典禮上要穿很多套禮服。但如果選擇了這款，就可以省去換衣服的麻煩。

“謝謝你，”我扯了扯深藍工裝的衣角，“我們山里人不需要打扮?！逼鋵嵨倚?里害怕得要命，抖得像楓樹林里最后一片黃色的樹葉。

“木蘭，”設(shè)計師說，“禮服已經(jīng)設(shè)計好了，不僅耐用，還符合傳統(tǒng)風(fēng)俗?！?/p>

在研究基地的集體婚禮上，每對新人都要穿上能體現(xiàn)家鄉(xiāng)風(fēng)俗的禮服。比如，我是山里來的野丫頭，李翔出生在小島漁村，那么，我就要穿得像秋天里的楓樹，李翔則要穿得像東海黃魚。除了款式，禮服的布料還得耐用，伐木工的綠色粗布夾克和漁夫的防水深藍工裝深筒褲無疑是最佳選擇。聽說有一年，一對新人穿上了油田鉆井工人的大紅色防污染服，那可真是吉祥如意富貴滿堂……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拔沂遣皇菓?yīng)該穿成綠色，變成山上的一棵樹？”我小心翼翼地問道，心里想著翠綠總比黃巴巴好。

“小姑娘，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變化，別忘了現(xiàn)在是秋天?！痹O(shè)計師咧嘴一笑。

“真糟，不僅沒有裙子，還得穿板栗色工裝褲了。”我想。秋天我們山上盛產(chǎn)板栗。

“想想山最大的特點是什么？是變化無窮。山上最漂亮的是什么？是飛鳥?！痹O(shè)計師突然張開雙臂熱情地擁抱了我，他就像一只在山崖邊展開雙翼自由轉(zhuǎn)彎的滑翔飛鼠。“鳥不害怕登高，對不對？”我心里安靜了，因為在山頂我也和他一樣，喜歡張開雙臂歌唱。

幾小時后，我和李翔穿上了集體婚禮中最古怪的服裝：造型簡單的白色緊身充氣禮服從脖子裹到小腿，屁股后掛著一大串亮閃閃的葡萄，肩膀上鼓起蜂巢狀的泡泡花邊，腰上還配著赤橙黃綠青五色腰帶，摸上去彈滑輕柔。設(shè)計師說，我們可以自己控制腰背部的手動真空調(diào)節(jié)裝置，它能瞬間把緊身禮服變成一件鳥形裙裝禮服，如果不挑明的話，所有賓客都會以為新娘換了一件衣服?！暗悄銈冿w起來之后，尾巴由我遙控?！彼α?。

飛？尾巴？想到我們是鳥，我只好忍住了。但我真不想在婚禮現(xiàn)場跌得七零八碎。

“你嫁給了服裝試穿員，所以你是最漂亮、最勇敢的新娘?！痹O(shè)計師對李翔眨眨眼睛，“木蘭，大山的女兒。”

“你覺得怎么樣？四季變化和尾巴？”我扯了扯李翔藍色充氣服的衣角。

“這主意糟透啦！”他的額頭滲出汗珠，但眼睛卻閃閃發(fā)亮。

這時《婚禮進行曲》響起，大門打開了，寬闊的街道出現(xiàn)在眼前，街道兩邊簇擁著人群，他們將在路的盡頭祝福我們，奏響新生活之歌。集體婚禮結(jié)束后，大家就是同事了。這座大山是我的新家，更是責(zé)任和重擔(dān)，李翔就在山頂?shù)奈磥矸b研究所參軍。他是一名高級試穿員，聽說，這個職業(yè)就像殲31戰(zhàn)斗機試飛員一樣重要……

突然，李翔和我加快腳步，大笑起來。原來是我倆的尾巴打開了，它升到我們肩膀背后，又向左右沖開雙翼，我們就像兩只奔向陽光的輕盈飛鳥。設(shè)計師在路旁追著我倆邊跑邊喊，一邊又對我比出那個大大的擁抱。

“他說什么？”我問李翔。這時，我看到他的藍色禮服表面變得金光閃閃。他是陽光下大海上自由翱翔的海鷗，那我就是山林間歌唱的紅嘴雀了。

“我猜他是說，讓我們扇動翅膀。”李翔眨眨眼睛，然后他用右手打開了我腰背后的真空調(diào)控開關(guān)，我也打開了他的。腰部牽扯著肩膀一陣抖動，一股神奇的力量讓我挺胸抬頭，高高舉起雙臂。緊接著，人群安靜了，然后是震耳的歡呼和燦爛的煙火，“木蘭和李翔！”這是我倆離地起飛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一開始我有些眩暈，舞動的翅膀在身旁拉出長長的亮線，而腳下的人們都仰起了快樂的笑臉。我又微微扭頭向身后看，婚紗從白色變成了綠色的樹葉，又瞬間變成了夏天的紅草莓。每換一次衣服，我身上就感到一次震動，人群就再發(fā)出一陣歡呼。我露出微笑，不斷地撲打雙臂。真高興和李翔并肩飛得這么高。他穩(wěn)穩(wěn)地順著風(fēng)滑行，他每扇動一次翅膀，就像在我心中劃過一道堅定的陽光?！澳咎m，大山的女兒?！蔽疫@才明白：穿上新衣整裝起飛，這就是他的日常工作。而這件禮服，就是李翔送給我的神秘禮物。

我第一次感到希望在心中飛起。有了這件能千變?nèi)f化的衣服，還有什么是我辦不到的呢？

聰明的第二層皮膚

未來洛杉磯，銀翼殺手在冷雨中走進流行奇裝異服的移民小巷，這一鏡頭暗示那里的居民基因混搭拼貼，絕非純正人類。克隆人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一名前絕地武士像預(yù)言中說的那樣身著黑色武士服——它也變成了銀河帝國中最具威懾力的象征物。與此同時，在浣熊市地下的巨大生化武器研發(fā)中心蜂巢、未受污染的人間凈土克隆島上，蜂巢保安愛麗絲和男青年林肯都發(fā)現(xiàn)抽屜里只有純白色衣服可穿，它們無領(lǐng)無袖、絕少拼接，剪裁合體又怪異。面對這個衣裝古怪的世界，一群變種人設(shè)計出肌肉雕塑造型、多變幾何結(jié)構(gòu)分割的黑色PVC面料服裝，組建了一支名叫“X戰(zhàn)警”的時裝小分隊。最后，人類男孩在衣服上縫好熒光條補丁，走上滿是霓虹燈管和光輪摩托的創(chuàng)·戰(zhàn)紀街道，逃課打游戲用熒光戰(zhàn)衣贏了一場虛擬現(xiàn)實宇宙爭霸戰(zhàn)……

這種和飛行器一樣透著太空工業(yè)范兒的服裝，幾乎無所不能。它們閃爍著幽藍銀河系中遠離塵世的星云光芒，復(fù)制出太空飛船一般的極致高科技感覺。這是一次以生物大進化為背景的太陽系時裝表演秀，T臺是退役的月球采礦船，走秀模特是外形完美的基因改造人，設(shè)計師是掌握生物納米技術(shù)的科學(xué)家，銀河象征著未來服裝的莫測前景與終極奧秘……

未來服裝是什么？它是多出來的第二層皮膚，就好比你憑空長出了翅膀。

它為什么會比現(xiàn)在的衣服更有魅力？因為它不僅聰明，而且是為個人服務(wù)的。如果一個穿著未來服裝的普通人和一個穿著現(xiàn)在服裝的運動員賽跑，運動員會累死；而普通人能一邊極速奔跑，一邊在衣服里偷空補補瞌睡。

未來服裝不是鐵人和超人的斗篷，但能讓你舉起小汽車；它不是水上漂，但是只要300克超強漂浮紡面料，就能讓140千克的壯漢浮在水面上；它不是太空服，但是面料中添加的微膠囊會附著在纖維上，提前儲藏?zé)崮埽敋鉁亟档蜁r能自動保溫；它不是發(fā)電機，但是導(dǎo)電纖維能把人體振動轉(zhuǎn)化為電能，并儲存在柔性電池中；它不是防曬霜，但是太陽能纖維布料能承受100℃的高溫；它不是手機充電器，但是只要曬兩小時太陽，幾十個隱藏起來的靈敏光伏電池就能通過USB接口給iPod充電；它不是牛肉、海鮮罐頭，但是它用特殊的蛋白質(zhì)、氨基酸和多種維生素織成，既能吃又能穿，足夠保證一名士兵6天所需的營養(yǎng)，而且總重量僅有2.5千克；它不是鋼鐵俠，但是用碳納米纖維絲線織成，能在遭遇攻擊的瞬間變硬、防彈……總之，它不再只是表皮上的一層簡單覆蓋物，不是洞穴原始人防寒避暑的實用工具，而是為了滿足個人的工作、社交、健身、防護需要制造出來的制服、禮服、運動服、軍服。甚至可以說，它就是未來人類獨有的聰明的第二層皮膚。

目前，這些“皮膚”已經(jīng)有了價格不算太貴的民用版本。比如，澳大利亞Threadsmiths公司模仿自然界中荷葉的疏水性，開發(fā)出“永遠不會打濕”的納米棉T恤，專門吸引那些喜歡夏日海灘的年輕人。又如，著名服裝品牌拉爾夫·勞倫與OM智能服裝合作生產(chǎn)了人類第一款時尚智能T恤，并且在2014年美國網(wǎng)球公開賽中由運動員試穿。這款智能運動T恤的布料里嵌入了導(dǎo)電鍍銀絲和各種傳感器（加速度計、陀螺儀、呼吸傳感器和心電圖機），通過衣服左下方一個可拆卸的黑匣子，將數(shù)據(jù)傳送到云端，再通過特殊算法計算出心跳、呼吸速率、應(yīng)力水平和能量消耗等數(shù)據(jù)，最后顯示在教練和醫(yī)護人員的APP上，讓他們能實時監(jiān)測球員的體能狀況。

也許二十年后，掛在你衣柜里的那些東西與其說是衣服，還不如說是防曬霜、發(fā)電機、奶油蛋糕，或其他什么你能想到的未來怪物。利用生物技術(shù)、納米技術(shù)、微波技術(shù)和各種超級面料，未來服裝不僅能冬暖夏涼、免洗防曬，能發(fā)電、防彈、保溫、可食，還能成為娛樂全能的信息中樞。它比你更聰明，比你的生存能力更強，比你更會玩兒。它甚至能使你擁有某種特異功能。

而且，它還能進行變裝。

變裝夾克

你的第一層皮會出汗；你的第二層皮不僅能出汗，還能供氧、充電。

你的第一層皮能抗寒；你的第二層皮不僅能抗寒，而且耐臟、可食、防彈。

你的第一層皮能佩MP3、手機；你的第二層皮不僅能和智能設(shè)備互聯(lián)，還能解體、重組，在變裝中完成多項特異社交娛樂功能。

目前，已經(jīng)有多款衣服和鞋子實現(xiàn)了和MP3、手機、顯示屏的互聯(lián)。比如，美國DADA生產(chǎn)的能連續(xù)6小時播放的MP3籃球鞋，揚聲器就藏在鞋身里，使用者也能用無線耳機聽音樂；摩托羅拉和美國滑雪品牌Burton合作生產(chǎn)的電子滑雪外套，只要單擊袖子上的按鈕，帽子就會變成揚聲器，能聽音樂和撥打電話；還有內(nèi)衣品牌黛安芬，把電子墨水顯示屏嵌在bra表面，只要兩件內(nèi)衣互相靠近，原本黑色的襯底就會變成白色，上面浮現(xiàn)出一片片浪漫雪花……不過，這些服裝都不能解體、重組，更說不上有什么特異功能。它們沒辦法讓你玩得更開心。

二十年之后，聰明的第二層皮膚卻很不同。喏，假如你走在人民廣場路上，邊走邊聽《星球大戰(zhàn)前傳》電影主題曲，壓根兒沒注意到迎面過來的女孩也在聽衣裙里播放的同一首歌，沒關(guān)系，因為早在500米外，聰明的第二層皮膚就監(jiān)測到了。它從內(nèi)襯小管子里噴出含有鎮(zhèn)靜劑的香水，用生物傳感器追蹤著你的壓力水平，它輕輕拍打你的肩膀，告訴你30秒之后你會遇到誰、你該怎么辦。別緊張，6秒鐘之后，你的灰色夾克會自動充氣膨脹，就像一艘優(yōu)美的太空飛船，你正在驚訝，卻瞥見背后升起了一面銀色風(fēng)帆，它勇敢地轉(zhuǎn)向女孩的方向，拍下了她的多張照片，經(jīng)過面部識別后找到了她的微博，開始搭訕……偷拍服？你猜對了。智能搭訕夾克？這個叫法也不錯。換句話說，只要你有一件適合社交場合的變裝衣裳，就沒什么是辦不到的。

未來某天，我們只要一抖手腕，就能完成從辦公室到咖啡館的換裝，就像使用電燈開關(guān)一樣簡單方便。而未來俊男美女的穿衣選擇也會更加一目了然：首先，他們會選擇“聰明”的第二層皮，因為耐用；然后，他們會選擇“會變”的第二層皮，因為漂亮。

未來人類的衣服千變?nèi)f化。有的衣服只能選款式，完全沒有顏色，比如一款由玻璃纖維制成的“飛機裙”，完美的白色表面就像波音747的一部分，當遙控器控制裙擺長度形狀時，就像飛機起落架一般能自由伸縮。有的衣服只能選擇顏色，根本看不見款式，比如噴涂服買回來時就是一管彩色牙膏，按一下按鈕，涂料就像噴泉般射出，在皮膚上凝結(jié)成薄薄的一層衣料，而且絕對不會與其他衣物黏在一起。有的既不能選擇款式，也不能選擇顏色，比如一款叫“親密”的特制裙子，裙上的微型傳感器可以檢測到穿衣者的體溫和心率變化，穿衣者心跳加快時，內(nèi)置的電子箔片會由黑變灰，逐漸透明，露出提前織入的紋案，這時裙子變得透明可見，結(jié)果可想而知……

布料和針線肯定擋不住人類服裝的未來。

未來人類將嘗試一切方法，用纖維、塑料、金屬絲、電子紙實現(xiàn)千變?nèi)f化的花紋圖案，用MP3、眼鏡、運動傳感器、電子裝備實現(xiàn)繽紛的娛樂功能，用LED燈、透視、煙花、人工火焰和任何金光閃閃璀璨耀眼的東西來虛構(gòu)烘托金碧輝煌的反烏托邦帝國。

嘲笑鳥婚紗

服裝沒有生命。但是，只要一個小小的遙控裝置，只要一些極微小的機關(guān)，就能讓服裝更像優(yōu)美的“生命體”。

2007年，著名的可變化連衣裙“風(fēng)媒”問世，它用施華洛世奇水晶和15000顆閃光LED燈制作出了風(fēng)吹心動般的夢幻感覺。在未來的反烏托邦社會，LED時尚女裙上的微傳感器會泄露人們的秘密，它實時監(jiān)測穿衣者的體溫和心率變化，隨著穿衣者的心情改變圖案，一會兒變成玫瑰，一會兒成星云。

2008年出版的青少年科幻小說《饑餓游戲》，講述的是未來帕納姆國依靠饑餓和血腥游戲來統(tǒng)治國家，但是聰明的少年貢品們卻利用美麗的變身服裝來進行反抗。很多人把《饑餓游戲》當成科幻小說，我卻把它看作未來的精品著裝指南。在這個迷人的故事里，也有一件漂亮得就像生命體的衣服。第74屆饑餓游戲冠軍“燃燒女孩”雖然死里逃生，卻被逼再次參加有去無回的第75屆饑餓游戲。而貢品女孩唯一反抗的工具就是一件婚紗，它就像一個真實的生命體，又像一只勇敢且自由的黑色嘲笑鳥。它用300米薄紗、大量白羽毛和幾千顆施華洛世奇水晶制成，經(jīng)過燃燒變幻旋轉(zhuǎn)，舞出翅膀，變成一只在灰燼中重生、盡情展翅的嘲笑鳥。它不僅是“燃燒女孩”的婚紗，更像有了一次生命。它是政府的眼中釘，也是全民膜拜的反叛標記。

時裝是《饑餓游戲》中最準確的未來預(yù)言：不論是古典華貴的宮廷禮服、夢幻多彩的高科技變身服，還是適合搏殺的戰(zhàn)斗服，都能喚起希望和勇氣。當未來服裝燃起火焰，當嘲笑鳥在灰燼中涅槃重生，科幻小說描寫的未來似乎才透出一線光亮。

服裝是人類脫不下來的第二層皮。可是沒有人知道，擁有一件千變?nèi)f化的未來服裝，是幸福還是災(zāi)難？【 責(zé)任編輯：楊 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