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悠炮

孫文斌

1

太陽偏西了，陽光依然明媚，剌得胡有道眼睛有些睜不開，胡有道搖搖晃晃地拉著架子車往家走，他家住的是離市區(qū)挺老遠(yuǎn)的棚戶區(qū)，在城西邊。大凡住在那里的都是些窮困潦倒的人家，還有好些外來務(wù)工人員。住在這里實(shí)在是太不便利了，時不時地停水停電，皆因管道和線路老化，動不動就壞，只要一壞就沒完沒了，人家顧過來就修，顧不過來就等著吧。去年大夏天最炎熱那幾天，胡有道那一片停水了，自來水管道破裂，等了十多天才修上。那些天里可把胡有道坑得不輕，胡有道在吉祥小區(qū)拉架子車清理垃圾，天天都造得小鬼一樣，不能洗不能涮，身上一股臭酸味，害得媳婦江紅躲他遠(yuǎn)遠(yuǎn)的，直捂鼻子，厭煩地說：“你簡直跟臭泡子里的死豬死狗差不了哪去，離我遠(yuǎn)點(diǎn)?！焙械罀甑哪莾蓚€踢不倒的血汗錢，不舍得到澡堂子洗，實(shí)在忍不下去了，就跑到郊外的河流子泡一泡，可是那個河流子污染得厲害，凈長些綠毛，胡有道不管不顧，總比不洗強(qiáng)，就跳進(jìn)河流子簡單地沖了沖身子。等管道修好后，胡有道終于洗個痛快澡，在家里用大木盆曬了一大盆水，晚上回家后，痛痛快快地泡了好半天，又用澡巾從頭到腳徹底地搓了搓。那盆水到后來比泥漿強(qiáng)不了哪去，媳婦江紅望著混濁的木盆水有感而發(fā)地說：“忽悠炮，這盆水潑了太可惜了?！焙械啦唤獾貑枺骸霸趺纯上Ю?？”江紅說：“能澆二畝好地?！?/p>

胡有道的媳婦江紅從來不叫他胡有道，一直喊他“忽悠炮”，這也難怪，胡有道太能忽悠了，媳婦江紅也是被他忽悠到手的。二十三年前，胡有道在保險(xiǎn)公司賣保險(xiǎn)，這活也算是對胡有道路子了，沒點(diǎn)忽悠的本事真就干不了這一行。當(dāng)時胡有道還打扮得人模狗樣，穿戴挺像那么回事兒，時不時地跟一幫狐朋狗友鉆進(jìn)一家不大不小的飯店里，神吃海喝一頓，那時江紅還很年輕，在小飯店里當(dāng)服務(wù)員，一看胡有道長相不錯，出手大方，還在保險(xiǎn)公司當(dāng)個不大不小的頭，就跟他眉來眼去，胡有道那嘴巧借著酒勁兒更是能說會道，經(jīng)驗(yàn)不足的江紅稀里糊涂地上了胡有道這條賊船，等回過味來了，肚子已經(jīng)鼓出老大，只好認(rèn)了。等孩子落了地，才知道，感情胡有道是個驢糞蛋子表面光的主兒，在保險(xiǎn)公司也是個臨時聘用人員，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沒錢沒物，只好靠老爹老娘積攢那點(diǎn)錢在棚戶區(qū)買了三間小得可憐的小平房。后來胡有道跟一個客戶聯(lián)手騙保，露了馬腳，人家就把他開除了。再后來，胡有道在市里開了個小店賣褲子，褲子也沒賣長遠(yuǎn)了，賠個底朝天，就差自己穿的那條褲子沒賠進(jìn)去了。再再后來，還跟人家學(xué)過算卦，也沒算明白。只好出苦力掙點(diǎn)辛苦錢。這年月，城里人的訴求越來越多，好多小區(qū)對清理垃圾忽忽響的大車小輛極有意見，影響休息，噪音太大，城管部門就出臺新策，不允許機(jī)動車?yán)?，只能用人力車?yán)?。胡有道就是專門用人力車?yán)?。他?fù)責(zé)的吉祥小區(qū)二十棟樓的垃圾清理，業(yè)務(wù)量不大也不小，一天得忙個七、八個小時。到了春天以后，胡有道天天起早去干，反正干完了拉倒，早干完了早收工。

胡有道拉著架子車快到家時，看見一幫人正蹲在地上下象棋，胡有道故意打著飽嗝噴出一股酒味，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喝了酒，這時鄰居吉混子故意逗胡有道說：“忽悠炮，又在哪混了一頓？”胡有道用那種眼神望了望吉混子說：“這是什么話呀？太小瞧咱哥們兒了，在市里遇見我一位哥們兒，人家可發(fā)了大財(cái)，開礦的，一年好幾百萬地掙，非要拉我到四海大酒店喝一頓，那排場真大，全是青一色的大海鮮?！奔熳佑纸又鴨枺骸霸谀膫€包房里喝的酒？”胡有道想了想說：“好像是108房間?！奔熳影驯亲右粩Q嘲諷地說：“凈胡說八道，去年我跟人家一塊裝修，四海大酒店，一樓根本沒有包房，除了展廳就是廚房，你撒謊都不會撒?！奔熳右彩莻€出大力的主兒，在一家施工隊(duì)當(dāng)小工。胡有道急急歪歪地說：“我喝多了，記不清了，記不清了?！本驮趦蓚€人較勁的時候，胡有道的媳婦江紅出來扔垃圾，沒有好臉色地沖著胡有道吼道：“忽悠炮，不回家，跑到這兒胡扯什么？”胡有道這才拉著車子往家走，大伙就沖著胡有道一陣笑，這個說胡有道真有鬧，撒謊都不眨眼，那個說，胡有道怕是一輩子也改不了這個胡吹亂侃的臭毛病了。

回到家，媳婦江紅一看胡有道喝得五迷三道的樣，氣不打一處來地吐出：“又跟誰胡吃海喝啦？”胡有道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媳婦江紅一百個不信，說：“都快奔五十的人了，還這么滿嘴跑火車，什么時候才能看到后腦勺？”胡有道瞪個眼珠子說：“真的，當(dāng)初我們都在保險(xiǎn)公司當(dāng)業(yè)務(wù)員，人家沾了親戚的光兒，跑到親戚那里幫著開煤礦，這小子真走運(yùn)，那天晚上遇見兩個蒙面人去搶劫，被這小子碰個正著，拎起大鐵鍬跟人家打個天昏地暗，終于把兩個蒙面大漢打跑了，人家感激不盡，就給了他一個干股，不用投錢，年年分紅，再后來，又給他一個井口讓他自己經(jīng)營，可叫這小子發(fā)個流油?！苯t根本不信，撇撇嘴說：“你有這樣的朋友早就吹破天了，再說了，人家那么有錢還理你個窮光蛋干什么？”這話說得的確有那點(diǎn)道理，就在前些日子，胡有道還把媳婦江紅忽悠了一把，那回可把江紅忽悠得好慘好苦。前些日子新的市委書記走馬上任了，胡有道美滋滋地對江紅說：“媳婦，這下子可有好日子過了，新任市委書記跟我家是親戚，他爺爺和我爺爺是親哥倆，我叫胡有道，他叫胡有平，論起來我得叫他哥哥。想當(dāng)年他上大學(xué)時湊不齊學(xué)費(fèi)，還是從我家借的呢。昨天給我打了個電話，說這陣子忙，等過些日子就讓我到他辦公室嘮嘮，到人家那里也不能白嘮呀，讓人家?guī)椭蹅冝k點(diǎn)事才行?！苯t就瞪大了眼睛，盯了半天也沒盯出破綻，江紅愛看電視，也知道新任市委書記的確叫胡有平?？礃幼雍械勒f的是真話，便說：“咱們家住得太差了，是不是讓人家?guī)椭装簿訕牵窟€有，兒子都大三了，明年就畢業(yè)，讓他幫著找個好工作。”胡有道直點(diǎn)頭，媳婦江紅破天荒地?fù)е械篮脗€親熱，主動自覺地脫個精光，柔情似水地把胡有道好個侍候，侍候得胡有道激情四射，猶如進(jìn)入了天堂。

第二天晚上收工回來后，胡有道發(fā)現(xiàn)江紅不在家，便給江紅打了個電話，江紅還美美地說：“我回娘家了，攤上這么好的親戚也得讓娘家人沾沾光兒，我正跟弟妹談這事吶?！焙械李D時腦袋大了起來，趕緊說：“江紅你趕緊回來，情況有些變化，回來再給你細(xì)說?！?

胡有道真行，一看媳婦江紅怒氣沖沖地回來了，嬉皮笑臉地解釋說：“我真該死，搞錯了，當(dāng)市委書記的胡有平不是我那個表哥胡有平，誰能想到他們同名同姓?！苯t氣不打一處來，掄起大巴掌就照著胡有道的臉扇來打去，打得胡有道鼻口躥血，江紅氣急敗壞地叫罵道：“你這個敗類，沒有別的本事，就知道忽悠你媳婦，這個臉我可丟大了，往后我還有什么臉見娘家人呀？”胡有道也傻眼了，沒想到這個牛吹大了，害得媳婦也跟他吃瓜落。江紅怕是真生氣了，干脆跑到兒子的屋里住，跟胡有道徹底分居，胡有道這回可吃盡了苦頭，望著有模有樣的江紅，只能干看，不能實(shí)干，有的時候胡有道也想跟媳婦近乎近乎，江紅就沒有好氣地把手一伸：“跟我熱乎可以，拿錢來。沒錢滾蛋，老娘可不侍候你?！焙械赖腿滤牡卣f：“我每個月的工錢全都一分不落地交給你，哪來的錢呀？”江紅便說：“你不是有當(dāng)市委書記的哥哥嗎？跟他要去，他有的是錢?！焙械乐缓没伊锪锏鼗氐阶约旱奈葑永锍閻灍煛：械酪仓朗欣镉泻枚嗄腥巳鲆暗牡胤?，什么練歌廳了，什么洗浴中心了，那里有好多嫩皮嫩肉的女人，只要你有錢，不管你再老再丑，人家也照樣柔情似水地侍候你。可是他不敢去，也不能去，皆因兜比臉還干凈。

2

胡有道今天挺高興，發(fā)了一筆小財(cái)，在把吉祥小區(qū)的垃圾清理完時，一戶人家搬家缺人手，就把胡有道喊去幫忙，把東西裝得差不多時，那家主人把一臺舊電視和一些破書破紙殼之類的東西全都給了胡有道，頂工錢了。胡有道拉了整整一車送到廢品收購站，賣了七十多塊錢。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家剛開業(yè)的快餐店正搞開業(yè)大酬賓，五塊錢一位，管吃管添，進(jìn)去一看，葷菜素菜擺了一大溜，足有三十多種。胡有道花了六塊錢買了一瓶半斤裝的北京二鍋頭，吃個痛快喝個舒暢，好長時間沒這么神吃海喝了，胡有道這才感覺到有錢的感覺真好。

江紅把他管得死嚴(yán)也是挺有道理的，胡有道若是有錢，什么禍都能作，就得死看硬守才行。胡有道喜歡抽喜歡喝，可是兜里沒錢拿什么抽拿什么喝？只好在清理垃圾時把那些能賣的東西揀出來，賣點(diǎn)踢不倒的錢來維持平時的花銷。

有的時候胡有道也會想到，媳婦江紅也真不容易，能把這個窮家過到今天也算是挺會過的了。兒子上大學(xué)，一年到頭不少花。至今他們還住在破爛不堪的棚戶區(qū)里，什么時候才能住上樓，怕是這輩子也指望不上了。江紅過去給一家商場賣貨?，F(xiàn)在人也老了珠也黃了，只好給人家商場打掃衛(wèi)生。江紅沒少跟胡有道發(fā)牢騷，說嫁給他算是瞎了眼，倒了八輩子霉了。罵得胡有道半點(diǎn)脾氣也沒有。胡有道有時也在想，真得改改這些臭毛病了，可是卻總也控制不住，無意間，就滿嘴跑火車，他也覺得納悶，這個臭毛病咋就這么難改呢？

胡有道有胡有道的樂趣，把垃圾清理完之后，就把架子車停放在小區(qū)門衛(wèi)室邊上，讓人家照看點(diǎn)兒，跑到不遠(yuǎn)處的公園里跟人家嘮嘮嗑吹吹牛，發(fā)發(fā)牢騷。前些日子市委書記犯事了，說是貪了好幾千萬，還養(yǎng)了十多個情婦。一個老頭子氣憤地說：“養(yǎng)那么多情婦，咋不累死他呢？”胡有道插話說：“能累死嗎？吃得好，喝得好，養(yǎng)得好，你看看現(xiàn)在當(dāng)官的，哪個不是身體倍棒吃啥啥香？”那個老頭子就扭過頭來望了望胡有道，直點(diǎn)頭，說：“師傅你說得太對了?！庇终f：“一看你就不是一般人，要不也不能說出這樣有水平的話。“胡有道美美地說：“過去在企業(yè)管點(diǎn)事兒，當(dāng)個不大不小的官，前幾年廠子被那幾個敗家子給造黃了，現(xiàn)在沒事可干，只能出點(diǎn)苦力養(yǎng)家糊口?！睅讉€人就更有嘮的了，這個說，這幫當(dāng)官的真該殺，全部殺的話，還有冤枉的，隔一個殺一個還有漏網(wǎng)的。那個說，老天咋不長眼吶，讓這幫貪官污吏全都不得好，不是得什么絕癥就是讓車軋死。

胡有道憋了半天尿也沒去衛(wèi)生間，直到這伙人散盡了，才扭扭搭搭往衛(wèi)生間走，路過小樹林子時，胡有道忽然發(fā)現(xiàn)，樹林里有一對男女，都在四十上下，正在樹林子里又親又啃，不用說，一準(zhǔn)不是正經(jīng)夫妻，若是正經(jīng)夫妻的話，也不可能在這里偷偷摸摸干這事兒?？吹竭@一出，胡有道頓時計(jì)上心頭，沖著那兩個人叫喊道：“哎哎哎，你們倆給我出來，我是公園管理處的。你們在這兒干什么呢？”那兩個人哆哆嗦嗦地出來了，那女的把頭低得恨不得藏在裙子里，那個男的倒是還有點(diǎn)擔(dān)當(dāng)，低聲低氣地說：“我們倆剛認(rèn)識不長時間，正談著哩?！薄罢勄檎f愛也得注意點(diǎn)影響，這是公共場所，可不能胡來。走，到公園管理處登記一下?！蹦悄械挠行┘绷耍s緊掏出一盒煙遞過去說：“同志，同志，我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高抬貴手?！焙械拦室獍涯樢话猓f：“不行，這是我們公園的規(guī)定，凡是有不文明的現(xiàn)象都得登記?！蹦莻€中年男子又從兜里掏出一百塊錢，說：“同志，求求你了，這是一點(diǎn)小意思?！焙械莱蛄顺蚰莻€中年男子，態(tài)度也好了許多，說：“看在你們態(tài)度還不錯，就放過你們吧。不過，以后得注意點(diǎn)?！蹦俏恢心昴凶狱c(diǎn)頭哈腰，給那女的使了個眼色，貓著腰便溜走了。那一出跟小偷差不多。胡有道拿著這張百元大票，心里樂開了花，這真是意外收獲，白看了一場黃色錄相不說，還白撿了一百塊錢。

3

胡有道破天荒地來到大自然洗浴中心，花了二十八塊錢買了張?zhí)灼保萘艘魂?，又讓搓澡工好個搓，那位搓澡工邊搓邊說：“師傅，你這個澡可沒白洗，能搓出二斤泥?！焙械勒f：“這幾天單位要組織藍(lán)球賽，天天揮汗如雨，能沒泥嗎？”那位搓澡的師傅瞅瞅胡有道說：“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能打藍(lán)球？”胡有道瞪大了眼睛說：“不是跟你吹，別看我年紀(jì)不小，但在場上可是不減當(dāng)年，兩個正當(dāng)年的小伙子也不是我的個兒，扣藍(lán)摘藍(lán)那可是我的拿手好戲?！蹦俏淮暝韫ず軙f話，順著他的話說：“照你這樣鍛煉下去的話，我看你能活到一百歲?！焙械谰托€燦爛。搓完澡之后，又跑到休息大廳讓一位穿得露皮露肉的小姑娘按摩，小姑娘把臉涂抹得跟古裝戲里的小姐差不多，呶起腥紅的小嘴說：“先生一看你就是大老板?！焙械佬χ鴨枺骸澳阏闯鰜淼膮?？”“一看你的氣質(zhì)和樣子，就知道，肯定是有身份的人?！焙械栏切Φ孟≤洝Ｐ睦锇蛋档叵?，這套鬼把戲老子早就玩過了，想當(dāng)年跟人家學(xué)算卦的時候，就知道順情說好話，兩頭堵，堵不明白了，就編瞎話，弄得人家暈頭轉(zhuǎn)向。那回，胡有道算卦的師傅病了，他一個人支攤，來了一個穿戴不怎么樣的中年男子，要算算今后財(cái)運(yùn)如何。胡有道跟人家吹了半天，說是人家命里天生就帶著財(cái)運(yùn)，一輩子也不缺錢花。那位中年男子苦笑地說：“拉倒吧，你算了半天一點(diǎn)也不挨邊，我兜里一分錢沒有，算卦的錢先欠著吧?！焙械酪粊須猓^續(xù)給人家算，凈撿那些不中聽的話說，又是什么有血光之災(zāi)了，又是有什么坎了，不花錢破，怕是一輩子也沒好。中年男子走后，過了一會兒，突然來個半大小子來喊他，說是有個要開張的人家找他算算日子，那可是宗大生意，算卦的人最愿意干這事兒，人家回回都不少賞，圖個吉利。等走進(jìn)一個小胡同里，突然剛才找他算命的中年男子躥了出來一陣拳打腳踢，把胡有道打得血糊連天，那位中年男子氣憤地指著胡有道的鼻子罵：“你不是會算嗎？怎么沒算出來今天你挨打呢？”也就是從那天起，胡有道再也不干這傷天害理的行當(dāng)了。

走出大自然洗浴中心，胡有道的心情好了許多，他在心里暗暗地想，怪不得有錢有勢的人愿意往這里鉆，實(shí)在是太享受了，太舒服了，以后若是天天都這么享受該多好??？

胡有道又來到前幾天去過的快餐店，正常開業(yè)了，十塊錢一位，還是管吃管添，照例買了一瓶北京二鍋頭，胡有道屬瞎虻的，凈往有肉的菜上盯，自助餐盤子上全是青一色的肉菜，吃得小服務(wù)員沒有好眼神地看，胡有道沒管這個，吃得山忽海嘯，吃得眉飛色舞，吃得滿嘴流油，吃得溝滿壕平，吃得大汗淋淋。吃飽了喝足了，這才心情舒暢地往家走。

這時天已暗了，胡有道望了望天空，但月亮卻很大很圓很亮，繁星閃爍，胡有道的心情也不錯，把那首《今天是個好日子》的歌唱個歡快。

江紅望著喝得醉意朦朧的胡有道有些吃驚，問：“又在哪喝的？”胡有道又開始胡謅八扯起來，說：“今天點(diǎn)真正，遇見一個搶劫的，搶一個女士的包，正好被我撞上了，我靈機(jī)一動，把架子車一橫擋住了去路，那小子還舞舞扎扎地拿著刀向我剌來，我左躲右閃趁機(jī)給他下了個腿絆，摔了個嘴啃泥，這時民警趕來了，抓個正著，那女士的老公感激不盡，非拉我吃一頓，還拉著我洗了個澡?！苯t瞪大了眼，看了看胡有道，又急忙在他身上掃來掃去，不無擔(dān)心地說：“沒傷著你呀，快讓我看看?！闭f著就要扒胡有道的衣裳，胡有道緊著不讓，說：“連根毫毛都沒傷著，就憑我這兩下子，還能傷著我？想當(dāng)年我年輕的時候，三兩個人都不是我的對手?！苯t一看胡有道又開始胡吹胡說了，厭煩地?cái)[擺手說：“行啦行啦，你能不能不吹了，不吹你還能死呀？”胡有道這才閉上自己的臭嘴。胡有道看了一會兒電視，電視里正演一對夫妻親熱的場面。就有些熱血沸騰，便乞求地對江紅說：“你看人家都親密無間，咱們是不是也親密親密？”江紅不滿地說：“等你把胡吹胡說的臭毛病改了再說吧?！焙械烙行┑讱獠蛔悖?dú)自又看起沒頭沒腦的電視劇。

4

胡有道閑著沒事的時候還是往公園里逛，還夢想著再捉一回奸，胡有道在小樹林里發(fā)現(xiàn)一對男女青年正摟抱在一起，這兩個年輕人膽真大，竟旁若無人的又親又啃，兩個人摟抱得緊緊的。胡有道還像上次一樣，一臉威嚴(yán)地把人家叫了出來，質(zhì)問道：“你們兩個出來，剛才干什么呢？”那位年輕的小伙子卻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說：“干什么的？你眼瞎呀？我們在談情說愛呢?！薄肮馓旎罩戮瓦@么無法無天，太不像話了，這是公共場所，不是你們胡作非為的天地。我是公園管理處的，跟我走一趟，到處里登記一下。”那位年輕的小伙子瞇著眼瞅了半天胡有道，說：“真沒聽說過，談情說愛也有人管，你是公園管理處的，把證件拿出來我看看?！边@是胡有道始料未及的，趕緊說：“證件在管理處呢，不跟我去，我就報(bào)警，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那位小伙子似乎看出了什么破綻，一把抓住胡有道的衣裳，伸出大巴掌就往胡有道的臉上打去，邊打邊罵：“你是管理處的，我看你膽肥了，愣充大尾巴狼?！毙』镒酉率终嬷?，打得胡有道眼冒金花，胡有道掙扎了好一陣子才掙脫開，衣裳撕了一個大口子，跑出好老遠(yuǎn)氣急敗壞地叫喊道：“你們給我等著，我現(xiàn)在就報(bào)警，不給你們點(diǎn)厲害嘗嘗，不知道馬王爺長三只眼?！毙』镒訐е」媚飿穫€燦爛：“這個老不死的，怕是神經(jīng)有毛病?！?/p>

天沒暗時，胡有道沒敢回家，獨(dú)自一人躲在公園一個角落里，直到天大黑了，才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冤家路窄，快走到家時，在一家小賣店門口遇見了吉混子，小賣店門前通亮，盡管胡有道低著頭，依然被吉混子看到了光輝形象，吉混子便大忽小叫起來：“忽悠炮，你這是演的哪一出啊，什么時候當(dāng)上演員啦？”胡有道沒有心思跟吉混子打咧咧，低著頭拉著車一直往家走。江紅嚇了一大跳，驚叫道：“你這是咋的啦，你這是咋的啦？”胡有道仍沒說實(shí)話，想了想說：“今天點(diǎn)真低，又遇見一個搶劫的，搶劫一個老太太，我哪能不管吶？可是那小子功夫太深了，把我好個打，多虧了我機(jī)靈，只是受了點(diǎn)皮外傷?！苯t趕緊用水給他擦洗，不無擔(dān)心地說：“往后可別這么犯傻了，萬一出個一差二錯，我和兒子可怎么辦呀？”胡有道好長時間沒聽到這么知冷知熱的話了，眼睛紅了起來，他覺得有些對不住江紅，這個時候也沒跟她說一句真話，可是轉(zhuǎn)念一想，若是說真話，江紅還不得炸了呀？

兒子來電話了，說是以后不用再郵錢了，他自己在給人家當(dāng)家教，生活費(fèi)差不多夠了。署假的時候，兒子放假回家，穿戴得不錯，一身休閑裝，腳上還穿一雙名牌旅游鞋。兩口子都有些吃驚，平時沒多給兒子什么錢，咋就裝備得這么好吶？兒子怕是看透了他們兩口子的心思，便笑笑說：“這些東西沒花幾個錢，是從舊貨市場上買的。”聽到這些，胡有道心里直翻騰，使勁地抽著劣質(zhì)煙，嘴里苦澀澀的。

這些年胡有道雖說沒少忽悠別人，可也被別人忽悠過。還是在他開店賣褲子的時候，胡有道參加市場管理所所長孩子的婚禮，去晚了，被人家插空安排進(jìn)去，那一桌人他一個也不認(rèn)識。開席后胡有道只是悶頭吃，吃飽了抬屁股就走，剛走出飯店大門口，就被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士叫住了，人家給胡有道送手機(jī)，胡有道走得匆忙，把手機(jī)忘在飯桌上了。胡有道說了好多感激的話，那位女士還挺會說話，說：“都是來捧場的，還這么客氣干啥？”之后，那女士不太好意思地說：“師傅，能不能幫幫忙，我老公在外地施工，馬上秋天了，想買件風(fēng)衣，他的個頭體態(tài)跟你差不多，能不能幫著試一試？”胡有道沒有猶豫，就跟著那位女士來到商場試風(fēng)衣，試了幾件，覺得那件標(biāo)價八百塊錢的米色風(fēng)衣感覺還不錯，那位女士有些拿不準(zhǔn)，說是到外面再看看顏色行不行，就把隨身帶的小拎兜交給胡有道，她拿著風(fēng)衣到外面看一看?？墒悄俏慌靠戳撕靡魂囎右矝]回來，胡有道要出去找一找，服務(wù)員死活不讓他走，說是走了的話，她們跟誰要錢去呀？胡有道頓時感覺到大事不妙，怕是上當(dāng)了。果然上當(dāng)了，等到商場關(guān)業(yè)，那位女士也沒回來，只好認(rèn)倒霉，生生地掏了八百塊錢，打開那個小拎兜一看，更是氣得不行，除了幾包衛(wèi)生巾之外，再也沒有什么東西。氣得胡有道半死，那幾天賣褲子，不是忘了要錢，就是多給人家找錢。那檔子爛事兒弄得他半個月也沒有緩過神來。

有道是，男人不流氓，發(fā)育不正常，胡有道滿打滿算四十六，正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齡。時間長了不跟江紅做點(diǎn)那事兒實(shí)在難受，胡有道經(jīng)常賴皮賴臉地跟江紅說軟話，可江紅卻始終不吐口，胡有道也真行，不管再苦再累，回到家也大獻(xiàn)殷勤，又是洗衣又是做飯，還把院子里粉了的磚起出來重新鋪好，顯得挺亮堂挺整裝。江紅也覺得有些驚喜，說：“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咋變得這么乖了呢？”胡有道遞上一張笑臉說：“我表現(xiàn)得這么好，你還不獎勵獎勵我呀？”一提這事兒，江紅就立刻晴轉(zhuǎn)多云：“獎勵你個屁，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這事兒我就氣不打一處來，上回你讓我光屁股拉磨——轉(zhuǎn)圈丟人，你怎么補(bǔ)償？讓我侍候你可以，拿錢來，一把一透，做一次一百塊錢。”胡有道唧唧歪歪地說：“你把你當(dāng)成小姐啦？咱們可是正經(jīng)夫妻，就不能打打折？”“不行，一分不降，對待你這號人，就得這么辦，否則你永遠(yuǎn)也不會像個人樣?！焙械乐?，這是江紅有意在難為自己，他胡有道混到這個奶奶樣，輕巧錢根本掙不到，只能出些苦力掙點(diǎn)辛苦錢。在別人眼里一百塊錢不算啥，可是對于胡有道來說，簡直太難了。

5

吉祥小區(qū)要把過去那六個花池子拆除掉，年久失修，造得破破爛爛，太影響市容市貌。物業(yè)主任找胡有道商量，想把這活包給胡有道干，連拆帶拉一共六百塊錢，胡有道想了想，說：“六百太少了，能不能再加二百塊錢？”物業(yè)主任也沒有討價還價，就同意了。胡有道除了清理垃圾之外，又多了拆除清理花池子的活，起早貪晚地忙，天天忙個腳打后腦勺，大中午也不舍得休息，買個盒飯吃上兩口便接著干。整整忙了半個月才把這些活干利索。等把最后一車破磚頭拉完時，累得胡有道一屁股攤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站立起來，胡有道本想在快餐店里好好吃一頓再洗個澡，可是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了，渾身直打晃，究竟是怎么回到家的，他也不太清楚，反正回到家后，一頭就扎在炕上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天大亮了，才醒來，渾身疼得厲害，簡直像是扒了一層皮。胡有道這才感覺到，掙點(diǎn)錢真就是不易，往后真得算計(jì)點(diǎn)花了。不過心里還是挺美的，自從給人家清理垃圾后，兜里還第一次有過這么多錢。胡有道緩了整整三天才緩了過來，恢復(fù)到正常狀態(tài)。

“八一”的前一天，早上剛起床胡有道就興致勃勃，喜不自禁地對江紅說：“明天是什么日子？”江紅說：“那還用問？八一建軍節(jié)唄?！焙械勒f：“你想想，跟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江紅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胡有道說：“你可真是的，明天是咱們結(jié)婚二十二周年紀(jì)念日?！苯t滿不在乎地說：“這個窮家還有什么紀(jì)念的。”胡有道說：“明天你早點(diǎn)回來，我給你個意外驚喜。”江紅瞅了半天胡有道：“你是不是白日做夢呀，就你還能給我個意外驚喜？”胡有道一本正經(jīng)地說：“真的，這回我可不騙你，你就走著瞧吧?！?/p>

“八一”那天，胡有道起得特別早，吃上兩口就拉著架子車清理垃圾去了，他干得特別的歡，一氣也沒休，不到中午十二點(diǎn)就把吉祥小區(qū)的垃圾清理完了。吃了個盒飯，便拉著車子回到了家。在理發(fā)店里把頭理了理。把頭理完后，回到家一看江紅回來了，便拉著江紅說：“走，跟我一塊洗個澡?！苯t有些不解：“洗什么澡？在家洗不就得了嗎？”胡有道說：“今天咱們是結(jié)婚紀(jì)念日，得鄭重其事些，凈凈身子，把那些晦氣都清除清除。在家洗不凈，還是在洗浴中心洗舒服。辛苦這些年了，還沒領(lǐng)你好好洗過一回?！苯t一聽也是這個理兒，就痛快地跟著胡有道到大自然洗浴中心，胡有道買的是套票，二十八塊錢一位。江紅挺心疼，直皺眉頭，胡有道說：“咱們也不是天天到這里洗，破費(fèi)點(diǎn)就破費(fèi)點(diǎn)吧?！眱蓚€人在洗浴中心洗個痛快，搓完澡之后，又到休息大廳按摩了一會兒。江紅還是第一次到這么高檔的洗浴中心消費(fèi)，心情也顯得好了許多，臉色粉紅粉紅的。江紅要到菜市場逛逛買點(diǎn)菜和肉之類的東西，胡有道說：“別在家做了，今天破破例，我?guī)愕轿鞑蛷d開開洋渾?！焙械缼еt來到巴伐利亞西餐廳，三十六塊錢一位，嚇得江紅把嘴張得好老大：“你這是瘋了呀？連洗帶吃一百多塊錢沒了，不想過了呀？”胡有道笑笑說：“想過想過，想好好跟你過?！苯t問：“你是撿到金元寶了還是天上掉餡餅了，哪來的這么多錢呀？”胡有道說：“錢是人掙的，能花才能掙，以后跟我好好過吧，我一準(zhǔn)讓你有好日子過?！?/p>

兒子放假時，胡有道領(lǐng)著兒子逛市場，逛累了也餓了，問兒子想吃點(diǎn)啥？兒子便指指那家西餐廳說：“我想進(jìn)去看看，到底西餐廳吃些什么玩藝?！焙械谰皖I(lǐng)著兒子進(jìn)去消費(fèi)了一回，那一回讓他終生難忘，人家的烤肉特地道，比街上那些燒烤店的肉串好吃多了。胡有道暗想，江紅也一準(zhǔn)喜歡吃。果然江紅比胡有道吃得還歡，生怕那三十六塊錢吃不回來，見什么要什么，吃到后來有些站立不起來，是胡有道把江紅拉起來的，兩個人吃得好歡喜，江紅有些舍不得，說是肚子太小，根本不夠本。胡有道說：“下回領(lǐng)你來，你餓它兩天再來吃?！苯t說：“跟你過了二十來年，今天總算是過上了上等人的生活了，也算不白活。”胡有道說：“以后只要你想來，咱們就來，咱們雖說掙錢不多，但也不能活得太委屈了。”江紅說：“說得輕巧，錢哪來？”胡有道說：“只要我多出點(diǎn)力，就有了。”

回到家，兩個人的情趣都挺高，胡有道脫得只剩下背心和褲衩，又從兜里掏出二百塊錢，在江紅的眼前晃了晃，說：“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shù)，沒錢根本不碰你，現(xiàn)在我有錢了，你是不是得好好侍候侍候我，讓我高興一回？”江紅一想，小半年沒讓胡有道碰了，今天表現(xiàn)得不錯，自己也有點(diǎn)想了，便痛快地把衣裳脫了下來，胡有道望著江紅鼓鼓溜溜的身子就兩眼泛光，從頭到腳沒命地親吻著，親吻得江紅也有些按捺不住，便紅著臉說：“你還磨蹭啥呀，趕緊上炕吧?！焙械辣銓⒁唤z不掛的江紅抱在了炕上，猛虎下山般地將江紅壓在了身下，不停地運(yùn)作著。可是不知道怎么啦，胡有道運(yùn)作了許久也不起興，褲襠那玩藝軟得就像面條，江紅氣急敗壞地罵道：“你真是個敗類，凈長些嘴上功夫，連這點(diǎn)功能都沒有了，簡直就是個廢物?！焙械酪哺械郊{悶，這是怎么啦？胡有道耷拉著腦袋呆呆發(fā)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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