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紅
(遵義師范學院,貴州 遵義 563000)
左思詠史詩接受史從西晉開始一直延續(xù)至今,在明以前無論是西晉、南北朝、隋唐或者兩宋時期,有關左思詠史詩接受史的相關文獻記載非常豐富,這些文獻全面展示了從南北朝到兩宋這段歷史時期的接受情況。如《詩品》中鐘嶸著重說明了左思詩歌創(chuàng)作的源流,就是“其源出于公干(劉楨),文典以怨,頗為精切,得諷喻之致。雖野于陸機,而深于潘岳”,稱詠史詩是“質(zhì)木無文”,對左思有“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的評價,把左思和三曹、劉楨相提并論。三曹和劉楨是建安文壇最有影響力的人物,鐘嶸將左思詠史詩與這幾人聯(lián)系在一起,充分說明鐘嶸對左思詠史詩的高度評價。除了《詩品》,南北朝時期左思詠史詩接受史上最重要的文獻資料當數(shù)《文選》,雖然《文選》當中并沒有對左思詠史詩做闡述、解釋、評價,但在《文選》中詳細收錄了左思的幾篇名賦和幾首招隱詩,并全篇收入了左思的八首詠史詩,這可以說是左思接受史上最為重要的文獻資料,為后代研究學習左思詠史詩的創(chuàng)作風格、創(chuàng)作思想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南北朝時期結束以后,詩歌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進入了一個黃金時期——隋唐時期,左思詠史詩接受史也進入了最重要的一個階段。這一時期人們開始全面總結左思的創(chuàng)作成果,并且對左思的詩歌做了比較全面的研究,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左思的詠史詩對當時的文人雅士產(chǎn)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這一時期有關左思詠史創(chuàng)作記載的主要史料有《隋書》《舊唐書》《新唐書》。關于左思詩文集原作有五卷這一點在《隋書》和《舊唐書》中均有記載。《隋書·經(jīng)籍志四》中:“晉齊王府記室《左思集》二卷”,但在后面又加以補錄說“梁有五卷,錄一卷”,在《舊唐書·經(jīng)籍志下》中也記載左思詩文集有五卷。由于隋唐時期距離西晉時期的時間并不久遠,加之《隋書》和《舊唐書》皆為正史,所記載的史實是較為可靠的,所以左思詩文集原作應該是有五卷。只是東晉到南北朝時期是一個戰(zhàn)亂頻繁的時期,在戰(zhàn)亂中文人典籍的遺失不足為怪,所以在《隋書》中左思詩文集只剩下二卷,其余三卷可能因戰(zhàn)亂已經(jīng)遺失。雖然有很多詩文遺失,但是左思的二卷詩文在梁代和隋唐時期還是有所流傳的,并且梁代和隋唐時期所流傳的左思詩文集是一種沒有任何注釋的小冊子,只是流傳詩文本身而已。隨著戰(zhàn)亂的結束,一些文人開始收集左思散佚的詩歌,并取得了不錯的成果,終于使左思詩文集勉強又成了“五卷本”。但是實際上左思的詩歌創(chuàng)作要多得多,《隋志》曰:“《五都賦》六卷?!薄安洠瑥埡饧白笏甲??!边@個意思就是除了目錄之外,《五都賦》剩下的五卷是張衡和左思所著,其中張衡是二卷,左思是三卷,并且記載《齊都賦》是二卷,也是左思所著,這樣算起來就已經(jīng)有五卷之多,何況還有他的《詠史》等詩歌。
到了宋代,左思詠史詩接受史進入了一個全面總結的階段,宋代文人對南北朝和隋唐時期左思詠史詩的接受情況做了比較全面的總結。宋人嚴羽《滄浪詩話》:“晉人舍陶淵明、阮嗣宗外,惟左太沖高出一時,陸士衡獨在諸公之下?!奔凑J為以詠史詩為代表的左思詩歌,地位在兩晉時期僅次于阮籍、陶淵明,高于陸機。宋人葛立方所著《韻語陽秋》卷一當中記載:“杜甫《觀安西過兵詩》云:‘談笑無河北,心肝奉至尊?!蕱|坡亦云:‘似聞指揮筑上郡,已覺談笑無西戎?!w用左太沖《詠史》詩‘長嘯激清風,志若無東吳’也。王維云:‘虜騎千重只似無’,句則拙矣?!辈⑶腋鹆⒎竭€將左思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陶淵明的創(chuàng)作風格做了比較詳細的比較,揭示了二者在詠史詩創(chuàng)作上的差異。“左太沖、陶淵明皆有荊軻之詠,太沖則曰:‘雖無壯士節(jié),與世亦殊倫’,淵明則曰:‘惜哉劍術疎,奇功遂不成’,是皆以成敗論人者也”。在南宋曾季貍著《艇齋詩話》卷一中:“老杜‘食薇不愿余’‘不愿余’三字出《選》詩,左太沖《詠史》云:‘飲河期滿腹,貴足不愿余?!薄袄隙拧荨缎肺嶝M敢,賦或似相如’,出左太沖《詠史》詩‘言論準宣尼,詞賦擬相如’?!闭f明了左思《詠史》詩對杜甫的影響。
明清兩代雖然是我國詩歌的衰落時期但是詠史詩卻異軍突起,在中國古代文學史的末尾重新煥發(fā)出光芒。文人們多以輯集歷代詩歌優(yōu)秀作品進行總括、注釋、說明、評論。此期對于左思詠史詩的接受,主要集中在下列三方面文獻,內(nèi)容比明朝以前顯然豐富得多。
詩話最早在宋代開始興起,是詩歌發(fā)展史上寶貴的資料,其中的很多理論見解都非常精辟,涌現(xiàn)了諸如李東陽的《懷麓堂詩話》、謝榛的《四溟詩話》、王世貞的《藝苑卮言》、王世懋的《藝圃擷余》、胡應麟的《詩藪》、王士禎的《帶經(jīng)堂詩話》、袁枚的《隨園詩話》、趙翼的《甌北詩話》、潘德輿的《養(yǎng)一齋詩話》等著名詩話作品。這些詩話全面總結了中國詩歌發(fā)展史,記錄詩人的議論、事跡,其中不乏對左思詠史詩的介紹、評論和研究觀點,較為著名的有胡應麟的《詩藪》、王世貞的《藝苑卮言》、袁枚的《隨園詩話》等。
王世貞(1526-1590),字元美,號鳳洲,又號弇州山人,太倉(今屬江蘇)人。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全面闡述了自己的文學觀,鮮明地提出了“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觀點。認為文學和詩歌的創(chuàng)作要回歸到秦漢與盛唐的本源當中,學習秦漢時期文章的創(chuàng)作風格、學習盛唐詩歌的創(chuàng)作特點。在這部詩話中,王世貞強調(diào)詩歌的創(chuàng)作要以格調(diào)為中心,強調(diào)創(chuàng)作當中應該充分考慮思想才情與格調(diào)之間的關系;主張學古,特別注意博采眾長,最終要求“一師心匠”。與一味強調(diào)詩歌復古主義有所不同,王世貞更強調(diào)在風格和創(chuàng)作手法上的借鑒,而不是一味地模仿,顯示了王世貞的文學觀點較前七子已有較大變化。在王世貞《藝苑卮言》當中,他對左思的詠史詩非常推崇,對左思詠史詩有多處闡述,代表了明代詩人對左思詠史詩的認可和接受。
《詩藪》是明代胡應麟(1551-1602)所著,分為內(nèi)、外、雜、續(xù)等4 編,共20 卷。以詩體為綱,自古體雜言至近體絕句,外編6 卷,以朝代為序,自周、漢至元,雜編6 卷,是補遺與考證,續(xù)編2 卷。胡氏受王世貞推引登上文壇,因此,這本詩話的風格受到王世貞很大的影響。在詩話當中前后都十分鮮明地闡釋、延續(xù)前七子、后七子的格調(diào)說,辨析不同詩體,不同時代的藝術風格,提倡取法于諸體方盛之時,以達到格高調(diào)正。胡應麟在詩話中所闡述的觀點與前后七子之中何景明、王世貞論點頗為相似,主張詩歌不但要有格調(diào),而且要不乏神韻,認為“體格聲調(diào)有則可循,興象風神無方可執(zhí)。故作者但求體正格高,聲雄調(diào)鬯;積習之久,矜持盡化,形跡俱融,興象風神,自爾超邁”。胡應麟在《詩藪》之中,數(shù)次提到了左思及其詠史詩作,并且還涉及明代一些詩人對左思詠史詩接受的情況,并在這本詩話當中闡述了他對左思詠史的接受和態(tài)度。
《隨園詩話》的作者是清代詩人、詩論家袁枚(1716-1797),字子才,號簡齋,晚年自號蒼山居士,浙江杭州人。在這部詩話當中,袁枚提出了詩歌“性靈說”的觀點,他認為詩歌的創(chuàng)作與詩人的先天資質(zhì)和后天的品德修養(yǎng)有著密切的關系。主張詩歌的創(chuàng)作要貫穿于讀書學習及社會實踐當中,題材形式要從寫景、言情,到詠物、詠史;從立意構思到謀篇煉句都應該精心琢磨與修飾;并要熟練運用辭采、韻律,到比興、寄托、自然、空靈、曲折等各種表現(xiàn)手法和藝術風格。此外,袁枚認為詩的修改、詩的鑒賞、詩的編選,乃至詩話的撰寫,都應該貫徹“性靈說”,要寫出自己的個性,也就是袁枚所說的“自三百篇至今日,凡詩之傳者,都是性靈,不關堆垛”。在《隨園詩話》當中,袁枚還對中國歷朝各代的詩話和詩歌創(chuàng)作主張進行了評述,其中袁枚也多處涉及左思的詠史詩創(chuàng)作。
古詩選本與注評本在明代以前已經(jīng)零散的出現(xiàn),選本與注評本之間的區(qū)別是選本只選錄詩歌史上一些優(yōu)秀的作品,而注評本則是將選本與評論結合起來,闡述作者對于詩歌作者、詩歌內(nèi)容等方面的觀點。明代的古詩選本與注評本遠遠超過明以前的歷朝各代,產(chǎn)生了諸如鐘惺、譚元春、陸時雍、唐汝諤、王世貞、徐禎卿、楊慎、李攀龍、何景明、王士禛、沈德潛、陳祚明等在當時聲名顯赫的評點大家或名家。這些古詩選本與注評本雖然作者不同、觀點有異,但是都選入了左思詠史詩八首,反映了明清兩代學者對左思詠史詩的高度重視。更重要的是,這些選本與注評本不但收錄了左思的詠史詩,而且通過對前人的主張、觀點的分析在左思詠史詩的箋注上或有新見,并且通過注評,對左思詠史詩的地位、風格、篇章意旨等都有所議論。重要的如鐘惺、譚元春的《古詩歸》,陸時雍的《古詩鏡》,唐汝諤的《古詩解》,沈德潛《古詩源》,王士禛選、聞人倓箋《古詩箋》,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等。
《古詩歸》選詩、評詩皆以探求古人作詩之真正旨趣為核心。鐘、譚在編輯此選本時強調(diào)不選古詩之“膚者、狹者、熟者”以及“滯者、木者、陋者”,旨在選取“靈迥樸潤者”及“真有性靈之言者”。因此與明代其他選本和注評本相比,《古詩歸》不以名家所作為限,而是以詩之好壞作為評判的標準,因此《古詩歸》收錄的詩歌遠比其他注評本要多。另外,在注評當中鐘惺、譚元春話語雖著墨不多,卻鉤沉發(fā)微,不乏精到之語。此書在明末清初廣為流傳,“承學之士,家置一編”,“一時紙貴”,影響頗大,但是在受到追捧的同時,此書也受到很大的爭議。
《古詩源》是唐之前古詩最重要的選本,由清人沈德潛選編?!霸娭劣刑茷闃O盛,然詩之盛,非詩之源也……則唐詩者,宋、元之上流,而古詩又唐人之發(fā)源也”。基于這個理由,沈德潛編選此書。這部書是唐朝以前歷代詩歌的選集,一共有14 卷,700 多首詩歌。沈德潛在這部書中收集了除《詩經(jīng)》《楚辭》之外的大部分隋朝以前的詩歌,不僅如此,還收錄了很多民歌謠諺,為現(xiàn)在我們研究隋朝以前的詩歌提供了第一手的史料。在這部書中,沈德潛將左思的八首詠史詩全部收入。除此之外,陸時雍的《古詩鏡》,唐汝諤的《古詩解》,王士禛選、聞人倓箋《古詩箋》,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等古詩選本和注評本對左思詠史詩也是多有論及。
自《文選》誕生之后歷朝各代的文人對它的詮釋和研究就沒有間斷過,明清兩代是對《文選》箋注及研究最重要的兩個時期。明朝對《文選》的詮釋著重從詩文的文學性出發(fā),挖掘《文選》中所蘊含的藝術手法與風格特點。清代是《文選》箋注及研究最興盛的時期,出現(xiàn)了大量的考據(jù)類詮釋著作,研究成果頗豐。主要有陳景云《文選理學權輿》、汪師韓《文選理學權輿補》、孫志祖《文選李注補正》、胡克家《文選考異》、余蕭客《文選音義》、陳彬華補輯《文選集釋》、張云璈《選學膠言》、梁章鉅《文選旁證》、胡紹煐《文選箋證》、陳僅《讀選意簽》、徐攀鳳《選注規(guī)李》等等。由于《文選》收錄左思詠史詩八首,這些研究成果中有不少反映了當時對左思詠史詩的接受情況。如清人何焯《義門讀書記》中的文選筆記,即論及左思詠史詩的歷史地位、對李白的影響、篇章的考評等。其他如胡紹煐的《文選箋證》、徐攀鳳的《選學糾何》、趙晉的《文選敂音》等,分別有關于左思詠史詩的影響、各首關系、句詞考證等方面的議論。
清人何焯的《義門讀書記》是對中國古代文學作全面點評、校注的著作集。作者研究的視角從春秋《詩經(jīng)》一直到元朝文學,對中國文學史上的主要文體創(chuàng)作和詩歌進行了全面的分析和研究,其中很多觀點和校注對現(xiàn)在我們中國古代文學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參考、學習價值。在《義門讀書記》當中,作者有專門一部分是關于《文選》的箋注和研究,在此何焯對《文選》所收錄的詩文進行了比較全面的介紹和點評,著重闡述了《文選》中各個作者的創(chuàng)作特點,并簡要分析了一些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對其中文章的含義,文章中的一些“詞”的含義做了比較精辟的點評。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在這本書中何焯十分推崇左思及其詠史詩,用比較的大的篇幅介紹了左思詠史詩的風格特點,以及對后來文人創(chuàng)作的巨大影響。
《文選箋證》是清中期著名文人胡紹煐的作品。為了撰寫《文選箋證》,胡紹煐“朝夕鉆研,無間寒暑”,“校讀李注,觸類引申”,“缺者補之,略者詳之,誤者正之”,前后歷經(jīng)數(shù)十年。在作品中,胡紹煐主要對歷代詩歌注解中的錯誤闡釋進行了糾正并闡述自己的看法,他堅持“由音求義,即義準音”的方法,從文字的起源,古音古意當中求得詩歌中一些詞語的最佳解釋。這部作品雖然是胡紹煐個人所作,但是對歷代詩歌注解中的一些爭議比較大的文字解釋做了進一步的闡釋、明確,對我們現(xiàn)在準確把握古代詩歌中一些文字的含義提供了很好的借鑒。在這部作品中,胡紹煐對歷朝各代對左思詠史詩的一些解釋進行校正,明確了左思詠史詩中一些詞語的含義。除了上述兩部《文選》箋注以外,清末的徐攀鳳的《選學糾何》、趙晉的《文選敂音》也對左思詠史詩中的一些詞語的含義進行了研究,兩位作者分別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后人有關左思詠史詩接受史的相關文獻記載非常豐富,這些文獻全面展示了從南北朝到明清這段歷史時期的接受情況,通過注解與闡釋不斷地探究左思的個人情懷與詩歌的藝術魅力。
[1](清)何文煥.歷代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1.
[2](明)胡應麟.詩藪[M].北京:中華書局,1958.
[3](清)袁枚.隨園詩話[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8.
[4](清)沈德潛.古詩源[M].北京:中華書局,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