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原音韻》音系基礎

○楊 揚

（沈陽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沈陽110034）

《中原音韻》在近古漢語語音史上的地位，幾乎可以與中古時期的《切韻》、上古時期的《詩經(jīng)》比肩。無論是國內(nèi)先輩語言學家王力、周祖謨、黃典誠等，還是國外的漢學家高本漢、太田辰夫等，雖然對漢語史的分期不同，但是都把《中原音韻》作為中古漢語和近古漢語分期的重要依據(jù)，由此可見《中原音韻》的歷史地位和研究價值。

雖然近古漢語的面貌已經(jīng)與現(xiàn)代漢語的面貌基本相似，但是在這幾百年的歷史發(fā)展中還是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中原音韻》作為處于中古漢語和近古漢語過渡時期的一本書，基本能夠反映元代的“中原之音”。那么這種“中原之音”是一種什么樣的音系呢？對此，前輩學者進行了幾十年的探討研究，筆者認為大致有以下三種有代表性的觀點。

一、大都話觀點

自上個世紀初以來，作為曲韻韻書的《中原音韻》逐漸被語言學家重視，認識到了其在語言學上的巨大研究價值。錢玄同首先對《中原音韻》的音系基礎提出了有代表性的觀點——《中原音韻》的音系基礎是大都話。后來曾慶瑞、寧繼福、王力等學者都贊成這一觀點。對錢玄同的觀點，王力先生雖然沒有進行過具體的論證，但是明確地指出：“周德清《中原音韻》應該代表大都（今北京）的語音系統(tǒng)。周氏雖是江西高安人，但是他在大都居住久，而且是搞戲曲的，他的《中原音韻》必然是根據(jù)大都音的。元曲用韻與《中原音韻》一致，足以證明《中原音韻》是大都音?！盵1]趙遐秋、曾慶瑞等學者又從正音、審音、古今音，以及《中原音韻》與同時代其他韻書的比較等幾個方面，對《中原音韻》音系基礎是大都話做出過比較系統(tǒng)的論證。由此也不難看出來，這些學者認為《中原音韻》的語音基礎就是今天的北京話的語音始祖。

但現(xiàn)在看來，這種觀點有較多的不妥。

第一，從目前存在的資料來看，無論是周德清的作品，還是他人的序文，以及歷史文獻和家譜，都找不到周德清在大都活動的直接證據(jù)。雖然寧繼福曾經(jīng)搜集相關文獻，并到周德清的故鄉(xiāng)考證過，認為周德清在泰定甲子年北上大都參加過曲界討論會，但是缺乏相關的記載。

第二，至元十三年（1276）南宋滅亡，北曲創(chuàng)作中心開始轉移到南方，這種新的藝術形式帶著濃厚的現(xiàn)實主義氣息迅速受到了南方人的喜歡，一時間白樸、馬致遠、關漢卿等北曲名家鵲起江南，蘇杭迅速成為北曲的創(chuàng)作中心。明朝徐渭：“永嘉人所作《趙貞女》《王魁》二種實首之，故劉后村‘死后是非誰管得，滿村聽唱蔡中郎’之句?！保ㄒ姟赌显~敘錄》）這就說明，周德清生活的年代，北曲的創(chuàng)作中心在杭州一帶。既然如此，北方北曲創(chuàng)作衰落，周德清沒有必要舍近求遠。

第三，虞集序中：“德清留滯江南，又無有賞其音者”[2]；周氏后序中：“嘗游江海，歌臺舞榭，觀其稱豪杰者……”[2]等可以看出，周德清曾經(jīng)在江浙地區(qū)待過一段時間，而且很可能去過當時的北曲創(chuàng)作中心杭州。后來周德清又曾去拜訪友人安吉羅宗信。現(xiàn)在能看到的資料顯示，周德清一生只在江浙地區(qū)和江西活動過，最北邊可能就去過安吉。

第四，元曲中的韻字并不與《中原音韻》中的韻字完全一致。首先“《元曲選》中出現(xiàn)的韻字，《中原音韻》中漏收的達158字之多，這些字押韻447次”[3]。這些漏收的韻字，有好多都出現(xiàn)在白樸、馬致遠等大家的作品里。其次，《中原音韻》中收錄的韻字，也不都在《元曲選》里出現(xiàn)過。例如江陽部的“帑”、真文部的“齔”等等。

二、北方官話說

陸志偉認為：“《中原音韻》不能代表今國語的祖語”，并且指出“書中所傳的語音系統(tǒng)確實的代表當時的或者比十四世紀稍前的北方官話”[4]。明顯可以看出，陸志偉認為《中原音韻》反映的語音系統(tǒng)，通行于當時的中原大地，是一種具有廣泛交際范圍的共同語言。后來研究《中原音韻》的學者中，楊耐思、邵榮芬等學者都贊同這種觀點。楊耐思指出：“當時已經(jīng)形成一種在北方廣大地區(qū)通行的、應用于各種交際場合的共同語音。這種共同語音就是周氏所說的‘中原之音’?！盵5]。

這種觀點也是有些不妥的。

第一，從漢民族共同語的發(fā)展歷史來看，由于中國古代疆域遼闊、經(jīng)濟不發(fā)達、交通條件落后等原因，中國作為一個君主專制國家其實是半統(tǒng)一狀態(tài)。都城的語言憑借政治力量地位高于其他地區(qū)的方言，成為當時的共同語言的基礎方言。南宋（1127~1279年）都城位于臨安，僅存一百年多點。元朝1368年就滅亡了，元代真正統(tǒng)一全國還不到一百年，又加上統(tǒng)治者是少數(shù)民族，實行蒙漢分居，理論還是實際中不太可能形成漢民族共同語。

第二，元朝（公元1206~1368年）都城是大都（今北京），大都的話與南宋是沒有關系的，因為時間上存在沖突。所以元初大都的漢族人講的應該是北宋時期的官方語言——汴梁話。而周德清的《中原音韻》主要以元曲四大家的作品為依據(jù)，總結用韻而成韻書?！霸拇蠹摇币不顒釉谠鹾湍纤沃衅谶@段時間，主要在大都進行作品創(chuàng)作。所以周德清《中原音韻》中的語音系統(tǒng)更可能是汴梁話，或者汴梁話的變體，或許還夾雜著北曲大家的家鄉(xiāng)語音，不太可能是共同語言。

三、河洛話說

李新魁先生最先提出《中原音韻》的語音基礎是河洛話，并且進一步論證這種河洛話是以洛陽方言為基礎的河南話，認為：“《中原音韻》代表的，不是當時的大都音，而是當時以洛陽為主體（即基礎方言點）的河南音?！盵6]李新魁引用了大量的史料，梳理了從周朝到明清洛陽所處的地理位置、政治文化地位，并且比較了洛陽方言與《中原音韻》反映的音系，最終認定了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韻》的音系基礎是以洛陽話為中心的河南話。這也符合宋元時期“中原”一詞的歷史所指范圍。

但這種觀點仍然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第一，歷史上洛陽話的確地位要比汴梁話高一些，汴梁話也可能受到了洛陽話的影響，但是汴梁話應該還是有著自己的地域面貌。況且從唐到北宋建國接近四百年的歷史，洛陽已不是都城。如此一來，還稱之為《中原音韻》的音系基礎是洛陽話為中心的河南話是不是不妥？

第二，《中原音韻》是周德清總結前人元曲大家用韻，以便給當下人作元雜劇劇本“正韻”的一本書，最終目的在于給雜劇設立一個通用的用韻標準，使得元雜劇能夠更好的發(fā)展。這多少有些像京劇中的“湖廣音，中州韻”。所以，書中的用韻不太可能是一個地區(qū)的方言，更像是選擇了前輩中唱腔比較好的用韻集合而成。這樣，《中原音韻》就極有可能是一個中原及周邊元曲興盛流唱的地方的用韻集合。與其說這是一本某地方言語音集，不如說更像一本戲曲用韻集。

四、小結

綜上所述，盡管各家對中原音韻的研究各有觀點，但有一點相同的就是《中原音韻》能夠折射出近現(xiàn)代漢語語音音系的光芒，對其音系基礎的進一步探討仍是一項很有價值的研究。以《中原音韻》中的韻字為主體，總結歸納《元曲選》中的韻字，參考這段時間前后出現(xiàn)的韻書和韻圖，加以佐證比較，仍是可以大體擬定近代漢語初期的（宋末到元末）的語音系統(tǒng)。

[1]王力.漢語語音史[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

[2]張來玉，耿軍.中原音韻校本[M].中華書局，2013.

[3]葉桂郴.《元曲選》的用韻和《中原音韻》研究[J].桂林航天工業(yè)高等?？茖W校學報，1999（02）.

[4]陸志偉.釋《中原音韻》[J].燕京學報，1946（31）.

[5]楊耐思.中原音韻音系[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

[6]李新魁.<中原音韻>音系研究[M].中州書畫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