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笑拈梅花嗅——散文寫作細節(jié)修改例談

高樹華

宋朝著名文學家歐陽修有一天與兩個朋友喝酒作詩。歐陽修說：“咱們每人作兩句，所寫的詩要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寫犯罪的，并且所犯的罪該判徒刑以上?！?/p>

朋友們一想，這還不好作，把人往壞里說就是了。

甲說：

持刀哄寡婦，

下海劫人船。

乙說：

月黑殺人夜，

風高放火天。

歐陽修說：

酒粘衫袖重，

花壓帽檐偏。

甲乙二人問：“你寫的是犯罪嗎？”歐陽修說：“到我詩中說的樣子，是已經(jīng)蹲完監(jiān)獄了?！?/p>

讓我們來分析一下其中的表達方式。甲朋友兩句詩運用的是純記敘手法，寫攔路耍流氓、下海當海盜，具有一定的概括性。乙朋友兩句詩運用的是記敘兼描寫手法，寫殺人放火用“月黑”、用“風高”，顯得具體形象。而大文豪歐陽修則細細描寫了犯罪出獄后人的神態(tài)：“喝完酒，用袖子一抹，歪戴個帽子，低頭走路，不敢見人……”這充分展示了細節(jié)描寫的生動逼真，展示了文學作品中的動人形象，從而也展示了歐陽修的高超詩藝。歐陽修的例子說的是詩歌創(chuàng)作，其實，對于各類文章的寫作，尤其是散文寫作，細節(jié)描寫更不可缺少。

反觀當前，學生散文寫作最大的問題是他們不會細節(jié)描寫，因此文章的檔次很難上去。那么，什么是細節(jié)描寫？所謂細節(jié)描寫是指抓住生活中的細微而又具體的典型情節(jié)，加以生動細致的描繪，它具體滲透在對人物、景物或場面描寫之中。正確運用細節(jié)描寫，對表現(xiàn)人物，記敘事件，再現(xiàn)環(huán)境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我們要求學生的散文有細節(jié)描寫，這要求本來較高，所以我們教師不必企求學生速成，我們可啟發(fā)誘導學生，并和學生一起反復修改，這樣學生才能寫出生動的細節(jié)來。先看下面一則例子：

有一次，我感冒在家，你媽出去買菜。不一會兒，烏云滿天，狂風四起，大雨傾盆……你媽抱著菜籃子在雨中奔跑。她全身濕透，一件外套卻罩在小小的菜籃上，嚴嚴實實的。我問她，這是為何，她淡淡地回答：里面都是你愛吃的菜……臉上“河流”縱橫交錯，卻掩飾不住她那興奮與極度的滿足。

——節(jié)選自學生習作《父親眼中的母親》

節(jié)選部分所選材料很不錯，不過由于沒有感人的細節(jié)描寫，文章不能感染讀者，假如我們把這個素材拓展成細節(jié)描寫，文章或可大放異彩。具體該如何操作，我覺得要有三個“點”。

一、緊抓動情點

散文最大的特點是以真感人，以豐富而又細膩的細節(jié)打動人。其關鍵恰恰是我們要準確地抓住動情點。如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一文，只將所有的父愛都濃縮在父親那“狗爬式”的背影中，作者實際上是以父親的背影為動情點進行刻畫的。作者抓住父親胖、走路不方便、穿著十分厚實的棉襖的特點，寫他爬過高高的柵欄，穿過鐵道，跳下去又爬上去，終于為朱自清買下橘子那感人的動作打動了所有的讀者。

例文《父親眼中的母親》的動情點應落在那個小小的、嚴嚴實實的菜籃上；因為這是體現(xiàn)母愛的核心所在，因為母親雖然被淋成“落湯雞”，而菜籃里的東西一點也沒有濕！

二、設置附加點

所謂“附加點”，指的是寫作對象外在的一些附加因素，高明的作者，應該讓這些附加條件真實地或藝術地為他所用。還是以朱自清先生的《背影》為例：父親為兒子買橘子，這是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但朱自清先生為什么能把它演繹得那么感人、逼真，催人淚下呢？因為這里有許多附加條件在起作用。

首先，朱自清的父親是個胖子，穿著十分厚實的棉襖，走路很不方便，假如他的父親就如劉翔那樣敏捷、矯健，那這個故事就一點也不感人了，就像我們經(jīng)常給女兒買橘子一樣。

其次，買橘子的路蠻遠、隔著柵欄，正如文中說：“在那邊月臺的柵欄處”。父親買橘子，至少要跨過兩個一米六左右的柵欄。

再者，買橘子的路難走。我們從文中得知，朱自清的父親為買橘子“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梢韵胂螅@對一個連走路都不方便、生活極不如意的胖子來說這是多么的不容易，這與中國男足進世界杯前八有得一拼，而朱自清的父親豪不猶豫地、十分吃力地做到了，做得那樣自豪與自信、自然。

最后，朱自清的父親是個樸實不善于說話的地道的農(nóng)民，他不會脫下棉襖，也不會想個簡便的法子，他只會拼命地、狼狽地爬，恰恰這“狗爬式”的樸實而感人的動作在散文中顯得那么真切而自然，感動了所有的讀者。

正是這些附加條件，使朱自清暗暗落淚，偷偷為自己曾經(jīng)對父親的冷漠、對父親的不理解而慚愧萬分；也正是這些附加條件，《背影》成為了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名篇；也正是這些附加條件，這篇散文成為了歌頌父愛的千古絕唱。

那么如何營設附加條件呢？

（一）以“動情點”為核心進行發(fā)散性、合理性地聯(lián)想。

我們不妨對上面提到的例子作些分析。

母親被大雨濕透了全身，這背后到底隱藏了什么東西？因為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母親為什么心甘情愿地被淋濕？母親是怎樣被淋濕的？母親是怎樣的母親？只要同學們通過這樣聯(lián)想，許多東西就豁然開朗了。

（二）要符合“藝術真實”的散文創(chuàng)作原則。

所謂“藝術真實”指寫散文時我們不能太拘泥于生活本身，在生活真實的基礎上做恰當?shù)乃囆g加工，從而使這種真實即源于真實，又高于真實。如我們寫一天發(fā)生的事，我們不可能把上廁所都寫上，除非特殊需要，這個需要就是藝術真實。

再以一篇題為《祖父和襪子》的散文為例?！拔摇钡淖娓干钜篂槲易鲇趾瘛⒂峙偷囊m子，這是生活真實；我的祖父被火燒死，死前還不忘記搶出那三雙襪子，也是生活真實；我的祖父臨死前還惦記那三雙襪子，也是生活真實；但祖父為那三雙襪子做了一個精致的盒子，那是“藝術真實”。作者在文中這樣處理藝術真實的：

祖父用性命換來三只箱子。里面有我們?nèi)抑靛X的毛線衫。其中一只箱的箱底深藏著一只已上過漆的，長30厘米、寬15厘米、高12厘米的盒子。隊長猜測道，那里面肯定藏著錢，這就是你祖父所說的最重要的東西。打開一看，眾人大失所望。盒子里只有三雙土里土氣的、厚厚的小孩子襪子。此刻，我驚呆了！眼淚不爭氣地止不住地往外涌。我仿佛被釘在那里、凝固成一尊落淚的雕像。

從藝術的角度對生活的真實作了些細化處理，更能體現(xiàn)出祖父如山深的愛。

三、創(chuàng)設依據(jù)點

散文中的 “動情點”“附加點”的設置該遵循怎樣的創(chuàng)作原則？我認為有兩方面：

（一）散文“邊緣化”

散文創(chuàng)作貴在“邊緣化”，也很適合“邊緣化”，小說則很難“邊緣化”。所謂“邊緣化”，指在傳統(tǒng)散文創(chuàng)作的基礎上融入新的寫作元素，從而把散文和故事、小說、寓言、議論、傳奇等這些元素有機結(jié)合而成。如和議論結(jié)合成具體形象而富有哲理味的議論散文；和加入小說中“細節(jié)元素”構成“背影式的散文”，真實而感人；加入小說中“形象元素”而使散文“活化”，使散文形象而富有生機。

（二）把握好兩條線索。

散文中貫穿細節(jié)的有兩條線索。一條是外線索，即結(jié)構線索，這如同穿珍珠的線，沒有這根線，最好的珍珠也沒有價值；另一條是內(nèi)線索，即內(nèi)在線索，把文章的立意統(tǒng)一起來的東西。

我們還是就上面《父親眼中的母親》的例子作些分析。該文的結(jié)構線索：母親濕透全身，因為傾盆大雨，更因為保護菜不被打濕，母親因此感冒，我拒絕看望母親，因為我不理解，兒子同樣淋濕，因此感冒，因理解了母親而內(nèi)疚。該文的“內(nèi)線索”：母親把愛深埋在內(nèi)心的最深處，無言的愛，默默承受而不需要任何回報的愛是最高尚的愛。本文通過誤解、體驗、內(nèi)疚把母愛展示出來。

綜合上述分析，該文可作如下修改：

是傾盆大雨濕透了你的全身，是傾盆大雨使您感冒、住院、舊病復發(fā)、傷病累累，也是這傾盆大雨澆醒了我沉睡的無知的心，讓我感受到了母愛。

還記得那一次嗎？媽媽，雖然您狂奔回家，但您活脫脫地成了“落湯雞”；我卻慢吞吞、不緊不慢地說：“這么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如果感冒生病了怎么辦！”不久，您感冒并且感冒得很厲害，住院長達一星期，作為您唯一兒子的我沒有去看望您，向來沉默寡言的父親說：“你怎么能不去醫(yī)院看望母親呢，你會后悔一輩子的！”“是她自己自作自受，活該！”我似乎理直氣壯。

有一次，我買完飯菜后冒著傾盆大雨從食堂直奔寢室，結(jié)果菜濕了，很難吃。我終于明白，為什么您感冒那次把外套罩在小小的菜籃上的深刻含義！我終于明白我的刻薄、與無知！我終于明白什么叫做內(nèi)疚與淺??！

終于有一天，夜自修結(jié)束時，當我拖著疲憊的腳步正想敲開您的房間時，卻聽到您和父親的對話。父親問你為什么把一件外套嚴嚴實實地罩在小小的菜籃上，而自己卻感冒呢？您說，菜籃里面都是我最愛吃的菜，怕淋著了、變味了。

我傻傻地站在門口，那只想敲門的手僵硬著，仿佛站成一個石佛。

通過這樣修改，散文的細節(jié)就水到渠成了，散文也就有血有肉了，散文的層次性也得到提升了。

我想我們在散文教學中如果能抓住這三個“點”反復對學生進行啟發(fā)與訓練并堅持下去，我相信，我們學生的散文會在“芒鞋踏破隴頭云”之際，不知不覺會“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