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意二則

嚴詩喆

別輕易放過自己

在臺灣師范大學(xué)本部，正門對面，有一條叫“麗水街”的小巷。常在小巷穿梭，很容易會留意到一個既像茶座，又像餐廳的會館式建筑，秀麗、寧靜，似乎不同于師大夜市的煩囂。這天，我終于有機會，在朋友的引導(dǎo)下，走進參觀。原來，這里是“梅門麗水總館”，掌門是臺灣著名的武術(shù)和氣功大師李師父———“梅門氣功”創(chuàng)始人。朋友是李師父的徒弟，她引我參觀了會館的茶座、餐廳、花園……

作為中國人民大學(xué)國學(xué)院的交換生，我對老莊的道家一直頗感興趣，對當(dāng)中蘊含的哲學(xué)智慧也頗有自己的感想。也許是基于這個原因，在與我交流的過程中，朋友覺得我是可以通“道”的“自家人”，與我特別投緣，便熱情地為我講解會館的一些設(shè)計、布置的奧妙。從餐廳門外走進小花園，有一小段石子路，當(dāng)中有五種石頭，由外至內(nèi)，由大變小。其中的寓意是：“由外而內(nèi)，要越走越細；由內(nèi)而外，要越走越寬?！被▓@的墻壁上，有師父的題詩，當(dāng)中有兩句，朋友特地指給我看，其大意是：“若是自家人，‘道一點而通；若非自家人，不通“道”，不足怪。”據(jù)朋友介紹，師父對各種宗教采取開放相容的態(tài)度，去門戶之見，汲取各教派思想精華之所在，而又不盲從任何一個具體的教派。

朋友把我留下用午膳。在交流的過程中，她跟我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從對人的不信任、離家出走的瘋狂、自我傷害的無奈，到如今做義工、學(xué)武術(shù)、練氣功、重返校園的寧靜。我也跟她分享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在她看來，我的體悟在同齡人中顯得與眾不同，我們可以有共同語言和話題，這讓她非常歡喜。

閑談過后，我獨自回到公館校區(qū)的宿舍，反復(fù)回想著我與朋友的這一段交流，似乎又添了一些覺悟。我曾一度認為“太不值”、“太不幸”、“太無奈”、“太難受”以及“太恐懼”的事情，似乎又有新的答案浮出水面。也許是活動和交流讓心情放松的原因，我再次放松地直面內(nèi)心、回訪過去，似乎更能理解事情發(fā)生的從無到有、自然而然，正如我來臺灣前希望自己能做到的那樣。同時，我發(fā)現(xiàn)“有驚無險”是值得感恩的，雖然確實受過驚嚇、力挽狂瀾，但也不必抓住“驚”而不放，需要總結(jié)沒錯，而平安過渡本身的“無險”，乃至承蒙上天眷顧的終償所愿，則是值得衷心感恩的福分。另外，更讓我覺得自己著實是“因禍得?！钡摹靶疫\兒”的，則是逆境中的經(jīng)歷迫使我努力探索和尋找出路，在這過程中，需要勇氣、智慧、心態(tài)和堅持，這不光向我教授了得以受用終身的、綜合各科知識的、在課本上學(xué)不到的寶貴一課，還讓我發(fā)揮了潛能，得到了鍛煉，強大了自己，也更了解了自己。那些在風(fēng)平浪靜中永遠無法激起的智慧火花和哲思，是上天賜予的彌足珍貴的禮物。

記得在會館餐廳的布置中，有這樣一副對聯(lián)：“外在灑灑脫脫”、“內(nèi)在一片赤誠”。這因果關(guān)系當(dāng)是，只有做到“內(nèi)在一片赤誠”，才能塑造“外在灑灑脫脫”，所謂“相由心生”，大概也可如此模擬。在生活中、職場上，“戴著面具做人”也許不可避免，但假如對自己也戴著面具、設(shè)著心防，則未免太疲倦和勞累了。有的事情，騙得過別人，騙不了自己，想騙過自己，不過想讓自己好受點而已。因此，要做到“內(nèi)在一片赤誠”，尤其是對自己，其實不容易。也只有做到這樣，才能勇敢地探尋“靈魂的真相”，才能更踏實、穩(wěn)當(dāng)、清晰明了、自信利落地往前走，才能更真誠地生活，也方可信賴生活。想要不迷路，首先需要透徹地理解內(nèi)心，不必盲從，但可以一定程度或很大程度上幫助你做出選擇。也許，“灑脫”的底氣和根基在于“赤誠”，“赤誠”缺位的佯裝瀟灑，不過是怯懦和逃避而已。

禪意，著重在心境

在書上讀到蔡瀾的《茶道》，最喜歡結(jié)尾的一句話：“采新茶的香，舊茶的色，中間茶的味，像人生每一個階段都糅合在一起，這才是茶?！蔽闹?，蔡瀾談及日本與臺灣的茶道。很多人覺得，中國傳統(tǒng)的茶道傳到日本，被改良與保留，反而在本土失傳，頗為可惜。但蔡先生認為，太多繁文縟節(jié)，反而違背了喝茶本身作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理應(yīng)輕松、隨意的初衷?！耙浑S意，禪味即生，才是真正的茶道?！敝劣谂_灣，在日本的影響下，也自創(chuàng)了一套茶道。這在蔡瀾看來，“造作得要命，俗氣沖天”，奈何大陸人也吃這一套，“到處模仿，還說是自己創(chuàng)立的茶道，令人嘆氣搖頭”。至于賣得比金子更貴的臺灣茶，蔡瀾的結(jié)論是“一味求香，絕無體感body可言”。

讀到這里，腦海中立即浮現(xiàn)起我在臺灣阿里山買茶的情景。當(dāng)時，同游的伙伴們都想趁此機會，購買茶葉，作為手信，贈與親朋、師長。在阿里山腳下，我們走進了一家賣茶的小店。店員招呼我們坐下，先向我們介紹了一番茶葉，然后讓我們圍坐在小桌邊上，沏茶與我們品嘗。店家主銷凍頂烏龍，這種茶葉至少有七泡，一般第一泡是不喝的，將茶倒掉，從杯中聞茶香。有的同學(xué)等不及了，意思意思地喝了兩杯，隨意揀了幾包，便趕車去了。有的時間充裕，便坐下來品嘗，品種一個接一個，而每個品種得喝六七杯，當(dāng)然無法堅持下來，因為實在喝撐了，一肚子水。我著實不會喝茶，品過之后，只覺得還挺清香的，也認為茶葉是挺不錯的手信，便稍微買了兩包，再坐車前往日月潭。

講到茶道，喜歡它的人，會覺得這是一種藝術(shù)，也是一種能陶冶性情的修行；而不喜歡它的人，則會覺得，這是繁文縟節(jié)，辱沒了“飲茶”的生活本真，反倒喪失了禪味。在此，我想到了張智霖的歌曲《未婚妻》，一句“盟約是著重在心境”，讓我恍然悟到，原來婚姻也有禪意，也是一種修行。那是當(dāng)然的，禪意，修行，遍布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一直在說的喝茶。有人能從繁復(fù)的茶道里找到禪意，有人則認為，只有隨意，只有自然，才能更貼近生活的本質(zhì)，才能生起禪意。其實，禪意著重在心境。存在，不存在，是同一東西的兩方面，換言之，所謂的“繁文縟節(jié)”也可以是nothing（“無”的意思）。在有些人看來，“繁文縟節(jié)”并不真會繁復(fù)，假如能從中獲得內(nèi)心的平靜，找到修行的感覺和奧秘，這難道不正是目的所在嗎？無論是音樂、舞蹈、美術(shù)、茶道……不管是什么手段、途徑與形式，“條條大路通羅馬”，“捉到老鼠的就是好貓”，每個人都能選擇或創(chuàng)造自己喜歡的適合自己的方法與途徑，只要能讓生活更美好，能讓內(nèi)心回歸平靜、收獲滿足，那便是禪意的真諦。蔡先生的“隨意”，確實也是不錯的方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