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書如命的一家子

米切爾·恩德

在我們家，無論男女老少，每個人都有同樣的一個癖好：手不釋卷。幾乎沒有什么事可以讓我們把書暫時放到一邊而去處理某件不能再拖延的事情。當然，這并不表示，我們根本不去理會這件事。我們只是認為，完全沒有必要為此放下手中正讀得津津有味的書。當然，我們也有可能在不耽誤一件事的前提下，把另一件事做好，不是嗎？但是，我不得不承認，當我們在做某件事的時候，由于這樣或那樣的原因，我們難免會出點小差錯——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比方說，祖父坐在一張舒適的高背椅上抽著煙斗。只見他手里拿著一本書，正在專心致志地讀著。過了一會兒，煙斗里面的煙灰裝滿了，于是，他伸手把煙灰敲到面前桌上的煙灰缸里，但是，嚴格說來，那并不是個正經(jīng)的煙灰缸，而是一個花瓶。結(jié)果煙斗敲擊花瓶時發(fā)出來的聲音，提醒了他該服咳嗽藥了。于是，他下意識地一把抓起花瓶，對著嘴，一下喝個精光?！班?，嗯，”他還自言自語地說，“今天的咖啡煮得真濃——可惜涼了點兒?！?/p>

祖母坐在另一間房的沙發(fā)上。只見她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雙手不停地織著，可同時懷里還放著一本書。她邊看書邊織，一針接一針，不停地織……她到底想織什么呢？哦，是一只襪子。不，嚴格說來，這根本不像一只正經(jīng)的襪子，而更像是一條彎扭扭地盤在地板上的毛茸茸的大蟒蛇。趁著翻動書頁的工夫，祖母從眼鏡框的上邊隨意向外瞟了一眼，喃喃自語地說：“我就知道，我們家又著火了，但是消防隊員也不該把橡皮管亂堆在我們家的房間里呀！”

父親是位肖像畫家。有一次，他為一位貴婦畫像。她坐在父親面前的模特臺上，頭戴美麗的鑲邊花帽，懷里抱著一只嬌貴的哈巴狗。父親與其他的畫家不太一樣，因為他只用一只手畫畫。那另外一只手用來干嗎呢？呵，肯定是用來看書。瞧，他正在一邊畫畫，一邊看書呢。他終于把畫畫完了！那位貴婦連忙起身，興沖沖地走到畫架前，準備欣賞自己的美貌。那的確是一幅美輪美奐的畫。但是，嚴格說來，有些地方看起來還是有點不對勁兒。原來，父親畫畫時把那位貴婦的臉與她懷里那只哈巴狗的臉正好弄反了。結(jié)果可想而知，最后，這位貴婦怒氣沖沖地走了，當然，這張畫她也沒有買下?！鞍?！”父親傷心地嘆了口氣，說，“不是自吹，我覺得畫得還挺像呢?！?/p>

又比方說，母親在廚房里準備午飯，幸虧她忘了把煤氣灶點著，要不午飯肯定燒煳。因為她做飯的時候，一只手拿著正在看的書，另一只手拿著勺子。她一邊看書，一邊用勺子在鍋里攪。但是，嚴格說來，她手里拿著攪東西的其實并不是把正經(jīng)的勺子，而是一個溫度計。過了一會兒，她把溫度計舉到耳邊，搖了搖頭，說：“又慢了一個小時，這樣我肯定無法準時開飯！”

再比方說，大姐（十四歲）坐在外面的走廊里打電話，她把聽筒緊緊壓在耳朵上。誰都知道，電話這玩意兒壓根兒就是為十四歲的姐姐這類人發(fā)明的。因為他們耳邊要是沒了聽筒，沒有了外界信息就活不下去了，就像潛水員沒有潛水呼吸器就會缺氧一樣。姐姐一邊打電話，一邊看書。盡管這樣，她卻能聽清楚朋友說的所有好玩的事。但是，嚴格說來，她并沒有聽得太清楚，因為她聽電話時根本就沒有號碼撥出去。這樣約過了兩個小時后，她才漫不經(jīng)心地問：“這個‘嘟嘟是誰呀？你怎么一直在喋喋不休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地說話？”

有一次，小弟（十歲）正在去學校的路上，當然，他手上也拿了一本書在讀。這一路要坐很長一段時間的電車，在車上只有看書才覺得有意思，因為再也找不到比看書更合適的事情做了。電車一路搖搖晃晃，“轟轟隆隆”，一會兒往上，一會兒往下，卻根本沒有離開原地。但是，嚴格說來，他乘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電車，而是我們大樓的電梯。小弟壓根忘了走出電梯。過了好幾個小時，他都沒有趕到學校附近的車站。他愁眉苦臉地說：“這次老師肯定又不會相信我的解釋，可是每次遲到都不能怪我呀?！?/p>

我們家最小的家庭成員是一個還躺在搖籃里的嬰兒。在我們家，連嬰兒也會看書。他和家里其他人一樣，手里也拿著書在看，只是這本書比別人的書更小些，也更輕些。因為這是一本專門給嬰兒看的書。他一手拿著書，另一只手拿著奶瓶，因為他會很認真地去做自己分內(nèi)的事——好好吃奶，快快長大。這樣，他很快就可以去讀那些更大更沉的書。但是，嚴格說來，他手上拿的并不是正經(jīng)的小奶瓶，而是一個大墨水瓶。而且他也沒有喝瓶里的東西，而是偶爾往他的小腦袋上倒一點。其實他并不在乎這些，只是當一點大墨汁滴到他正在讀的那頁書上時，他才大哭起來，嚷著（我希望大家相信，我們這個會念書的小人兒，說話也肯定清楚流利）：“誰能幫我開一下燈呀？怎么到處都是黑的！”

我們家的貓也像大部分的貓一樣，肩負著逮老鼠的使命。這項使命是它生命的全部意義之所在。所以，它常常會長時間地趴在房間左后方衣柜旁的老鼠洞邊。不過，就連它的爪子旁也放著一本書。因為在那種漫長的等待中，沒有什么比得上看書了?。ㄖ灰阆嘈咆埬軌蚩磿?，那么就不會對它能說話這件事感到奇怪了。）像我剛才說過的，它一直坐在老鼠洞前。但是，嚴格說來，那根本不是正經(jīng)的老鼠洞。因為當貓在看書的時候，老鼠早就在它身邊轉(zhuǎn)悠了，還把它往前面推了一下呢。所以，貓現(xiàn)在其實是坐在電插座前。過了一會兒，它想起該逮老鼠了，便看都不看用爪子往里抓了一下，它的尾巴立刻噴出火花?！斑?！”它驚恐地叫了一聲，“這本書真夠刺激的，讀起來還真像電擊一樣！”

我們家的雨蛙生活在玻璃缸里。它有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wù)，就是在梯子上爬上爬下，以此來預報天氣。如果不是在看書的話，它一向是很盡責的。不用多說，大家都知道，我們家的雨蛙也有自己的書。它的書只有郵票那么大，而且是防水的。（至于這只蛙會看書，能說話的事我就不用多說了。）非常遺憾的是，因為雨蛙總是在看書，所以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它的本職工作中。但是，有時它也會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這樣的良心發(fā)現(xiàn)會提醒它自己所肩負的職責。為了表示它并沒有把工作完全拋在腦后，它會突然爬上梯子，濕淋淋的爪子還拿著書；或者無緣無故地急急忙忙從梯子上躥下來。但是，嚴格地說，它并沒有一步一步爬梯子，而是爪子不著梯，踩了個空，稀里嘩啦地從高處滾下來。它“呱呱”地叫著，揉著綠色的小腿，說：“我看天氣要變了，很快要降溫了?！?/p>

我們家中唯一不讀書的成員偏偏是書蟲，它住在大百科全書中，可它不讀書。在它眼里，這些書本只是食物。所以，它的書評通常只限于評價哪些書“好吃”，哪些書“不好吃”。也正因為如此，家里也沒有人把它當成真正的家庭成員看。

陳毅同志幼年時酷愛讀書。他總是把書帶在身邊，有空就看上幾頁，如果發(fā)現(xiàn)了一本好書，那簡直比什么都高興。有一次，他到一位親戚家去過中秋節(jié)，一進門，他就看到了一本自己很想讀的書，于是立即專心致志地讀了起來，完全忘記了步行幾十里路的疲勞。他一邊讀，一邊用筆批點，完全沉浸到書中去了，親戚幾次來催他吃飯，他也舍不得將書放下。親戚把剛蒸好的糍粑給他端來，誰知他嘴里吃糍粑，注意力卻在書上。糍粑本應(yīng)該蘸糖吃的，可他竟把糍粑伸到硯臺里，蘸上墨汁就往嘴里送。過了一會兒，親戚又給他端面條來，只見他滿嘴都是墨，便喊來了眾親友。大伙兒一瞧，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陳毅卻平靜而詼諧地說：“吃點墨水沒關(guān)系，我正覺得肚子里墨水太少哩?！?/p>

美輪美奐：形容新屋高大美觀，也形容裝飾、布置等美好漂亮，此處形容畫的精美。

寫母親、姐姐和弟弟這三段中，作者用了相似的事例：母親并不是在做飯，而是在看書；姐姐并不是在打電話，而是在看書；弟弟并沒有坐車去上學，而是一直在電梯里看書，以此三人的事例共同烘托出了“愛書如命的一家子”這一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