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的詩

蘇黎

阿柔大寺

每一塊曬經(jīng)石上

都留下了佛走過的干凈的腳印

每一塊地皮上

都覆蓋著鮮嫩的青草

白牦牛，黑黑的眸子

窺探著七月的清晨

紅，紅紅的院墻紅衣喇嘛

紅，紅紅的鐘聲紅色朝霞

請還給天空永遠的澄澈

請還給大地永遠的清明

如果每一座山就是一個佛祖

那么，一條河里流淌的都是箴言

如果一個轉(zhuǎn)經(jīng)筒是一部經(jīng)書

那么，一排轉(zhuǎn)經(jīng)簡就是一卷卷心靈史

這么多轉(zhuǎn)經(jīng)筒

這么多神的眼神在啖動

倒淌河小鎮(zhèn)

黃昏的一場大雨

將倒淌河小鎮(zhèn)洗刷一新

新草地，新氈房，住進了一對新人

白云落在日月山上

不能再低了，再低

就遮蔽了看護牛羊的眼睛

騎在馬背上的牧人

黑衣黑帽黑鞍韉

后面跟著一只牛犢大的黑藏獒

一位身穿紅衣的喇嘛

雙手合什，像是捧著自己身體的炭火

從我身邊走過

路邊的格桑花

一朵朵小小的燈盞

亮著燈芯，紅著臉

經(jīng)幡飄動，風在誦讀

一對白蝴蝶，是遠道而來的朝圣者

正胸口貼地，跪拜在倒淌河的草地上

倒淌河的傍晚

多么寧靜的小河

幾乎看不見水的流速

羊群在草原上漸漸隱退

日落前趕來的風

和我并肩而立

我多么像一個從漢朝趕來的使臣

拿茶、拿鹽

只是身上少了一個黑毛線編織的褡褳

身后缺了一匹棗紅騍馬

倒淌河一彎再彎

如同白牦牛踏出的

雪域小路

向西蜿蜒而去

一直延伸進了

天邊，晚霞的玉宇

在靜寧

第一朵云，擦了擦六盤山上的霧塵

第二朵云，落到了洮河中，觸動了誰的傷心

第三朵云，做了燒雞店老板的圍裙

第四朵嗎，就是給那些蘋果遮蔭的大棚

布谷叫，一聲二聲，布谷連叫開時，叫聲

抬著伏羲這頂古轎，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剡M了黃昏

靜寧啊，西邊亮起了第一顆星星：

天穹門上掛燈籠的時候

我在去蘭州、莊浪、平?jīng)龅娜锹房?/p>

把臉，探進由灰變暗的夜色之中

雪夜

雪地里走著的那人，吹一口暖氣于合攏的雙手間

如吹一盞小小火爐，吹燃了十指的火焰

溫暖自己的身體。他的眉毛是兩只黑烏鴉

蹲在眼眶的墻頭上。烏鴉不叫，村莊安寧

是什么在響動：

是大佛寺的禪房里的青燈下的誦經(jīng)聲

拐出門縫在雪地里踽踽獨行

是兩輛相向的汽車會燈

像兩個老朋友握了握手，繼續(xù)遠行

是村后的草垛，在雪覆壓下

又矮了一聲

是啊，是天堂里有一個人在磨著月牙的銀粉

磨啊磨，把月牙磨成了一根銀針

讓一個獨坐的人一一抑或就是我，擎著

打開燈罩，挑了挑思念的燈芯

惆悵

再大的風也吹不滅我身體里的

那盞惆悵

再黑的夜里，也醒著

鐵匠打鐵

鐵匠的爐火是冬月里

盛滿安慰的酒樽

與落日對酌

站久了的馬匹

像一個烽墩。一轉(zhuǎn)身

就像開啟了的一扇

舊城門，探出馬頭

惆悵如鼎

如祁連雪峰那么高遠

如小溪水那么悠長

那匹馬，站久了就成了城堡

我擠著黑夜

擎著我的惆悵

走進了我

小小的故鄉(xiāng)

松鳴巖

微風過處，是松濤，是戰(zhàn)鼓擂擂

是天宮馬廄里的群馬

在攢動呀

我在想

在這個盛產(chǎn)黃芪、柴胡、鹿含草等中草藥的地方

在這冷衫、鐵樺、白樺、紅樺密集的神秘森林里

要是趕在日落之前到達

會不會有雉雞、狐貍、野豬、獾等飛禽走獸

出沒呢？

我站在松鳴巖上

會不會一伸手，就可以敲響天宮的大門

天官的大門上有沒有兩個金燦燦的門環(huán)

明月呀，高懸我頭頂，你離我這么近

廣寒官里的常娥會不會邀我去做客

會不會有撲面而來的桂花香。玉兔呢？

我這樣想的時候

仿佛長庚星已經(jīng)將天官的門為我緩緩打開

我穿云海，破長空，迎著一線天光

一路飛升，直抵天庭

我已聽到鼓瑟聲聲，看到鳳凰翩翩起舞

各路神仙紛至沓來

就在我欣喜若狂的時候

南天臺、西方頂、獨崗嶺

三座山峰，三位仙人，聳立我面前

擋住了我的去路，恍然

我如夢初醒，我依然站在人間

站在松若疊翠的松鳴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