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菊的新生

阿砂

[1]

姜小婭十七歲，擁有引以為豪的比賽成績和令男生都羨慕的小腿肌，是X中田徑隊“絕世而獨立”的一枝花。

季晨暮曾說姜小婭穿運動短褲投三分球時的颯爽英姿，足以秒殺那些長裙飄飄、長發(fā)及腰的美女。

姜小婭反問他：“那些美女是不是也包括程川川??？”

沒想到季晨暮小麥膚色的臉卻紅透了，干咳著一本正經(jīng)道：“你們的美怎么會一樣呢？你是元氣滿滿的太陽菊，她是溫暖人心的滿天星?！?/p>

姜小婭聽了便咯咯地笑，手中的礦泉水直接從頭頂澆下來，任水流順著發(fā)梢淌下，模糊了她的臉。“你不是體育生嗎？哪來那么多又文藝又矯情的比喻啊？”空瓶子自她的手心劃出優(yōu)雅的曲線，不偏不倚地正中季晨暮腦門，姜小婭隨即笑得更歡。

姜小婭明艷張揚的笑容，的確像那陽光下歡快得花枝亂顫的太陽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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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會兒分組訓(xùn)練的時候你和我一組不？”那天放學(xué)時，姜小婭搭著季晨暮的肩說道。

“我不去訓(xùn)練了。”季晨暮沒有接受姜小婭的盛情邀約，“今天有川川的演講比賽?！?/p>

姜小婭看著他換下了運動背心而穿上的雪白襯衫，咬了唇?jīng)]有提關(guān)于教練責(zé)備季晨暮最近老缺勤這件事。

那天她也沒有去訓(xùn)練，而是去了學(xué)生會舉辦演講比賽的禮堂，混在后排人群中注視著演講臺上一襲米黃色連身裙的程川川。她就是季晨暮喜歡的滿天星嗎？容貌雖不出眾，卻如同一抹煦暖的初陽那般順眼。她的聲音不大，肩膀微微發(fā)顫，姜小婭看得出她的緊張。

不出所料，程川川第一輪就慘遭淘汰。臺下季晨暮溫柔地安慰她說：“你非得是別人眼里的第一嗎？你的光只照亮我一個就好了?！?/p>

在一旁偷聽他們交談的姜小婭，思緒卻飄到了高一時季晨暮跳高意外骨折的那個運動會。

當(dāng)時季晨暮因拖了班級的后腿而愧疚自責(zé)——這是表面的，其實他是深深地受到了嚴重的心、靈、創(chuàng)、傷。

“姜小婭，你，你，你是不是也在嘲笑我?。?！”

“姜小婭，受了傷居然被你一個女的背來醫(yī)務(wù)室，肯定有超多人看我的笑話啊?。?！”

“姜小婭，我丟臉死了啊啊啊啊啊?。?！”

……

一想起他從高竿摔下來時姜小婭沖上前大義凜然的模樣，季晨暮的挫敗感就“biu”地狂飆好幾個等級。他大字攤開躺在醫(yī)務(wù)室的病床上，憂郁地翻著白眼。

望著季晨暮眼里露出的頹然，一向樂天派的姜小婭卻慌了，比交白卷的無地自容還要慌，她甚至后悔自己害季晨暮丟了臉。

但其實，為愛沖動是不必后悔的吧？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當(dāng)有一天程川川介入時，姜小婭才會默默將隱隱作痛的心捂得嚴實吧。

劇情發(fā)展下去，季晨暮卻沒有從此意志萎靡一蹶不振，因為他生命中很重要的女主角程川川是時候地在圣光普照中降臨了。文學(xué)社的才女特地為素不相識的受傷的運動員寫了洋洋灑灑一整篇措辭優(yōu)美的加油稿。當(dāng)季晨暮從廣播站的喇叭中聽到那句讓他心神蕩漾的“你的光只照亮我一個就好了”時，滿滿的感動醞釀出更美好的情愫，他打聽到了程川川的名字。在季晨暮鼓起勇氣表白之后，他們開始牽手成雙出入校園。

“姜小婭，我有喜歡的人了，他們班在上體育課，她是第一排左數(shù)第三個，哈哈，超級矮吧！”季晨暮與姜小婭在偌大的操場并肩跑著，經(jīng)過程川川的班級時，他的視線就膠著起來，像糖葫蘆晶瑩剔透的糖衣，裹著最美好誘人的東西。

漆紅的跑道，西邊那顆巨大的血球隕落時似乎狠狠地撞擊了姜小婭的心，鮮血淋漓的姜小婭好像一下子就被季晨暮甩得很遠很遠。

那一天在夕陽蜿蜒、人影交錯的跑道上，姜小婭丟了那么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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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臨近市中學(xué)生運動會，姜小婭在魔鬼訓(xùn)練下每天累得幾乎散架，而季晨暮來訓(xùn)練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少，選拔成績也每況愈下。八成這就是早戀的危害吧？對此教練頗有微詞。

姜小婭也覺得這樣發(fā)展下去不好，她試著幾次提醒季晨暮，可季晨暮是被愛情迷惑了雙眼的豬頭，不但不放在心上，還反過來喪心病狂地秀起恩愛來。姜小婭無可奈何，只能獨自舔著見到程川川特地來為他送水擦汗時心隱隱滲出的血。

“喂喂喂，前面兩個，不要目中無人地在籃球架下面秀恩愛啊，不怕被球砸成豬頭??！”姜小婭表面依舊大大咧咧的，毫無形象的咆哮徹底破壞了藍天下情意融融的畫面。

“你應(yīng)該祝福他們呀，就像程川川說的，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苯I每天都對著鏡子，對著紅腫的金魚眼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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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順應(yīng)了“秀恩愛，死得快”這一充滿黑暗能量的詛咒吧，在季晨暮的賽績和智商都跌到谷底時，撞見他倆挽著手同喝一杯奶茶的程川川的班主任給了他當(dāng)頭一棒。他們早戀這件事被告知校隊的教練后，季晨暮也該徹底清醒了。

校隊斟酌了他近期的表現(xiàn)，決定取消他代表X中參加市運會的資格?？山I聽說程川川付出的代價比這還要慘——原本作為文學(xué)社社長且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她是要被保送省外一所知名學(xué)校的。

傳聞平時溫順的程川川這次竟然倔得很。班主任痛心疾首地說她只要與季晨暮劃清界限，這個名額還是她的，但程川川就是那被逼至懸崖而抵死一搏的小鹿，被撕成碎片的檢討書在她轉(zhuǎn)身前散落一地。她回過頭堅定地說，季晨暮的志愿是H市體大，而她要憑自己的努力考上H市最好的大學(xué)。

季晨暮告訴姜小婭這些時，頭深深埋在膝蓋間，肩膀一直抖。他沉默了很久仰起頭說：“小婭，我不想連累程川川，你要是好哥們兒，就幫幫我好不好？”他注視著姜小婭的眼睛，然后抱住了她。

姜小婭沒有遲疑地把頭靠在他肩上，閉上眼不去看遠處驚惶無措的程川川。

姜小婭很清楚地知道季晨暮抬頭的瞬間一定是看見程川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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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運會沒有如期而至。

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雨席卷整個城市，連下三天的瓢潑大雨，足以顛覆所有始料未及和義無反顧。

學(xué)校早已停課，校隊也不可能再進行訓(xùn)練，姜小婭難得落得清閑，卻沒有倒在被窩里蒙頭大睡。

離和季晨暮“約會”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窗外雨勢稍停。

落地鏡中的姜小婭淡粉色綴滿波點的裙子及膝，臉上化了淡妝。長期艱苦的集訓(xùn)使她的皮膚不復(fù)白皙，這樣的裙子其實并不適合她。她想起穿米黃色連衣裙猶如一米陽光的程川川，程川川才是最適合這件裙子的人，不是嗎？

打著顏色同樣粉嫩的傘出門，姜小婭遠遠望見坐在小公園的石板長椅上的季晨暮，還有，程川川。

姜小婭兀自捏了捏臉并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踩過一路或深或淺的水洼，上前自然地挽上季晨暮的手。季晨暮也牽過她的手，可粘膩成稠的視線卻一刻也沒有離開目光呆滯的程川川。

“……川川，你看到了吧，我們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季晨暮用很艱難的聲音開口，直到程川川眼里所有迷惘的、憤怒的以及絕望崩潰的淚水，重重地砸在他心上。最后他凝視著程川川背影消失的十字路口，頹然地松開姜小婭的手。

姜小婭忽然感到這場雨的陰冷和悲慟，她和季晨暮、程川川三個人的悲慟。

季晨暮，為什么你眼里只有程川川，而看不見我對你的喜歡呢？她多么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宣泄啊，明明是季晨暮讓自己假扮他的女友，讓程川川對他死心，明明是他利用了自己，自己為什么還要像現(xiàn)在這樣蹲下身來安慰抱頭痛哭的他??？

為什么啊？程川川因為她得到了季晨暮，季晨暮因為她失去了程川川，明明從頭到尾，她姜小婭才是被利用、被傷害得最深的那個人。

“季晨暮，你為什么那么喜歡程川川呢？如果我告訴你，當(dāng)時的那篇加油稿，是我去求程川川給你寫的，那句‘你的光只照亮我一個就好了也是我讓程川川加上的，我是笨極了不如她。但如果一開始我就告訴你這些，你還會喜歡她嗎？”

姜小婭沒有程川川那樣細膩的心思和斐然的文采，她無法把對少年的喜歡寫成花瓣飄落的詩篇，她能做的，只有第一個沖上前背起受傷的他而已啊。

姜小婭問得不甘，這是她第一次坦誠地表明心跡，可換來的卻是眼前人無聲的哽咽和更寒冷徹骨的瓢潑大雨。

也許，季晨暮很早就知道姜小婭喜歡他了吧。

也許，是他的猶疑和怯弱才傷害了這朵無畏風(fēng)吹雨打的太陽菊吧。

也許，滂沱的雨才是所有眼淚最好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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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中在延期舉行的市運會中沒有取得好成績，大概是因為田徑隊的兩大主力——姜小婭和季晨暮都沒有參賽的緣故吧。

傳說中雷打不倒的女漢子姜小婭因為淋雨得了重感冒，請了好久的假，待她重回校園時，初秋的第一片黃葉已經(jīng)將過去的夏天毫不保留地收藏。

季晨暮和姜小婭依舊是好哥們兒，跑步時一起狠狠拼命，休息時一起嘲笑教練在風(fēng)中凌亂的發(fā)型。

姜小婭偶爾也會在校園遇到程川川，她將長發(fā)剪到齊耳的長度，整個人像是重獲新生般變得精神干練起來。

那個時候她想起獨木舟在《深海里的星星》中說的話：

年輕時你做了一個決定

要把生命獻給愛情

后來你沒死

年輕替你抵了命

姜小婭終于明白，盡管某些東西在那場雨中死了，但又有某些東西在陽光下重獲了新生。

編后：年輕的愛戀很像這小小的逗號，每一段都教會我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