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命

徐鳳清

楊秀秀外出打工，被人販子騙到山里，賣給了一戶山民家做媳婦。這家只有母子兩人，男的叫阿根，老娘是個瞎子。

阿根是個粗魯男人，當晚就要在新房里睡楊秀秀。楊秀秀拼命反抗，朝阿根的手臂一口咬去，痛得阿根“哇”的一聲松開。楊秀秀趁機滾下床，頭一側(cè)，向石頭砌的墻壁撞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楊秀秀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阿根的老娘瞎眼婆婆坐在一旁陪著。楊秀秀掙扎著要從床上爬起來，可一動，腦袋痛得像劈開了一般，只好喊：“我要回家，回家！”

瞎眼婆婆按住她不讓動，說：“閨女，你醒了，你躺了兩天兩夜。這里就是你的家。我們這山岙子，好多女人都是從山外買來的，幾十里深山，你跑不出去的，認命吧！”

“我不認命，不……”楊秀秀喊得沒有了力氣，淚流滿臉。瞎眼婆婆嘆口氣，跑出去端進來一個冒著熱氣和香味的大碗，舉到楊秀秀面前說：“閨女，慢慢地坐起來，把這碗湯喝了，這湯是我用三年的老山雞燉的，補身子呢。”

楊秀秀把碗推開，堅決不喝。又三天下來，楊秀秀除了喝點水，沒有吃一點東西，說要是不答應她離開，她就寧愿餓死。瞎眼婆婆聽了直嘆氣。

第五天，阿根到地里干活兒去了，楊秀秀昏昏沉沉睡去。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她又昏昏沉沉醒過來，聽見瞎眼婆婆同阿根在房門外的對話。

阿根的聲音十分急躁，說：“娘，婆娘不肯吃，真要餓死的呀，我們花的鈔票白丟了，不如讓你去看眼睛，唉，全是你，老嚷著要抱孫子……”

瞎眼婆婆態(tài)度堅決，回答：“孩子，心急喝不進滾燙的玉米糊，這閨女有性子，得用狠心磨。我們山岙從外面買來的女人哪個一進男家就順從的？我看，她再挺也挺不住兩三天，準得吃東西。”

楊秀秀本想通過絕食的方式，讓瞎眼婆婆可憐自己，放了自己，現(xiàn)在則死了心，她決定養(yǎng)好身子，自己想辦法逃。

從那天晚飯起，她就開始進食。瞎眼婆婆笑了，說：“閨女，這就好了，吃了身子有力氣，同我兒子好好過日子……”

楊秀秀聽了，肚子里像吞進只蒼蠅那般惡心。三天后，她有了點力氣，在石砌的屋子里找到了把尖刀，悄悄藏了起來。當天晚上阿根一沖進房間，就向楊秀秀撲去。楊秀秀“嗖”地從被褥底下拔出尖刀，對準自己心窩喊：“不要過來，再上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卑⒏芰说谝换伢@嚇，知道這個女人的烈性子，沮喪地退了回去。這時，瞎眼婆婆出現(xiàn)在門外，聲音顫抖地喊：“阿根，躺外面來?！睆拇?，阿根再不敢進房半步。楊秀秀聽著阿根在房門外整夜喘著粗氣，知道自己的處境十分危險，得趕快想辦法逃出去。

到了白天，別看瞎眼婆婆瞎了雙眼，耳朵卻賊靈，楊秀秀稍有響動，就跑過來警告：“閨女，別亂想，你跑不出去的！”她不管楊秀秀愛聽不愛聽，說了幾樁媳婦逃跑又被抓回來毒打一頓，有的還被打斷了腿的事。

楊秀秀聽了心里發(fā)毛，逃跑的念頭更加強烈。一天晚上，她聽到阿根在房門外打起了鼾。她立刻起床，抱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個小包袱，輕輕推開房門，躡手躡腳繞過阿根，又摸黑打開大門，身子一側(cè)，跑出了石屋。這時，天上只有星星眨眼，她貓著腰，順著一條出村的小山路快跑起來。誰知道，她剛剛出村，身后突然亮起了二三十支松枝火把：“別讓阿根婆娘跑了，快追……”

楊秀秀人生地不熟，很快被跑在前頭的阿根氣喘喘追上，他舉起手，狠狠搧了她一巴掌，罵道：“我叫你逃，逃！”

接下來的日子，她被鎖在房間，再沒有自由了。她感到極度絕望，想到了死，但瞎眼婆婆管得緊，那把尖刀也被她搜去了。

為了逃出這石頭砌的房子，楊秀秀只得對阿根和瞎眼婆婆說，她認命了，再也不跑了。不過，她決不許阿根到她房間過夜，說要等她愿意的時候才行。

阿根聽了一臉不高興，可瞎眼婆婆居然一口答應。從此，楊秀秀有了點自由，甚至能讓她到村外山地幫阿根干點活兒，她把周圍的地形暗暗記在心里。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月，楊秀秀看好出村子的地形后，正暗暗找機會出逃的時候，這天晚上阿根突然闖進她房間，抓住她的胳膊，拉著她一路奔跑，把她拽到后山一個小山洞里。

楊秀秀害怕了，難道阿根要在這里強暴自己？阿根不說話，掏出根手指粗的尼龍繩，把她捆了個結(jié)實，又用一團細麻，把她的嘴巴塞住，然后喘著粗氣說：“媳婦，委屈你一下，我也沒辦法?！闭f完，他把小山洞用玉米秸稈封住，跑了出去。楊秀秀動不能動，喊不能喊，心里恐懼不已。

山洞外萬籟俱寂，不一會兒，她聽到一陣急促的狗叫聲后，接著村里像發(fā)生了一場騷亂，叫喊聲不絕，一直鬧到后半夜才慢慢平靜。楊秀秀不知道村里發(fā)生了什么，心頭“怦怦”跳個不停。不過，她很快一陣驚喜，這是老天給了她一個逃跑的絕好機會。她的屁股慢慢地挪到山洞的石壁，一上一下不住地蹭背后綁住她雙手的尼龍繩。可石壁潮濕，尼龍繩蹭上去直打滑，快蹭到天亮的時候，繩子也沒有蹭斷，急得她滿頭大汗。

這時，她突然聽到洞口有搬動玉米秸稈的聲音，心里暗暗叫苦，是阿根回來了。

“閨女，閨女！”楊秀秀一聽，竟然是瞎眼婆婆的聲音，她來干什么？今天晚上發(fā)生的事，真是太蹊蹺了。瞎眼婆婆摸到楊秀秀身邊，摸出把剪刀，利索地剪斷捆住她身子的繩子，又急急把她拉出小山洞。

東邊天已經(jīng)發(fā)白，瞎眼婆婆用顫抖的雙手在楊秀秀的臉上摸了一陣，然后把一個小包袱交給她。楊秀秀一看，是自己一直收拾好，隨時準備逃跑時帶上的。這時，瞎眼婆婆用急促的聲音喊：“閨女，快跑，一直往東跑，跑出村子，有條山路通山外，包里有我積下的鈔票，路上坐車要花的?！?/p>

事情的轉(zhuǎn)折太突然，太離奇了，楊秀秀竟然站著不動。瞎眼婆婆只得說出緣由：自從楊秀秀被人販子賣到阿根家，瞎眼婆婆從滿懷希望抱孫子，很快陷入到深深的絕望。她感到這個買來的閨女性子烈，若是讓阿根硬來，非尋死不可。她想到了自己30多年前，也是被人販子賣進這個山村的，她不情愿，逃，抓回來再逃，逃不成上吊、撞石頭，剪刀戳心窩……直到她肚子里有了阿根，才斷了跑的念頭。

瞎眼婆婆說：“閨女，我大半輩子在山里累壞了身子，哭瞎了眼睛，到現(xiàn)在還不甘心，看到你，就想到我，人心都是肉做的……”

楊秀秀突然明白，這些日子，原來瞎眼婆婆一直暗暗保護著她，也一直暗暗替她想著辦法，讓她跑出山村。瞎眼婆婆最后告訴她，這些日子鄉(xiāng)里縣里來了便衣警察，暗訪到這個山村有十幾戶買媳婦的，決定今晚出手相救。

阿根聽到了這個信息，就在警察進村解救被賣女人前，把楊秀秀藏進了小山洞，而他由于不肯說出把女人藏到了哪里，被帶到了派出所……

楊秀秀聽完，“撲通”一聲跪在瞎眼婆婆跟前，哭泣著說：“娘，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楊秀秀離開小山村后，天慢慢亮了，問了幾個人，終于跑到了鄉(xiāng)政府駐地的一個小鎮(zhèn)，那里有出山的城鄉(xiāng)公交車。

可她沒有上車，而是找到了鄉(xiāng)派出所，對派出所長說：“我是阿根的婆娘，我是嫁到山里的，不是買來的，把我男人放了，讓我接他回去?！?/p>

楊秀秀見派出所長不信，又指指用包袱裝成的“肚子”。派出所長信了，把阿根放了出來。阿根問她，以前她那么恨他，現(xiàn)在為什么要救他？楊秀秀說，若不是這樣，他進去了，瞎眼婆婆怎么過日子？

阿根眼睛紅紅的，望著楊秀秀上了出山的車子，心里喊：好女人！

兩年后，楊秀秀又來到了小山村，不過這回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帶著她的男友。他們一同來接瞎眼婆婆出山治眼睛。

帶著瞎眼婆婆離開時，楊秀秀在阿根的房間留下10萬塊錢和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用這錢搞些致富門路，祝你娶上愛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