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不投降

指天笑罵

雞毛山下有個叫馬棒槌的賭棍。臘月的一天晚上，馬棒槌在賭場輸?shù)镁?，連衣裳都當(dāng)了，最后只剩下條褲衩，哆嗦著往家奔。

半路經(jīng)過一座破廟，馬棒槌凍得受不了，就鉆進(jìn)去取暖。廟里墻頹屋歪，馬棒槌扯了一把柴草當(dāng)香燭，“撲通”跪倒在掉了半顆頭的財神爺面前，嘴里禱告：“財神爺啊財神爺，求你保佑我馬棒槌，升官發(fā)財走大運(yùn)，日后我發(fā)達(dá)了，一定給你老人家修廟宇，塑金身?！?/p>

正禱祝著，突然，遠(yuǎn)處傳來一陣腳步聲，蒙眬中，一個人影蹌踉著由遠(yuǎn)及近，奔進(jìn)廟里，剛進(jìn)廟門，就摔倒在地。馬棒槌嚇了一跳，等了半天，那人還是一動不動，他就大著膽子走了過去，借著月色，看到那人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渾身是血，雖然昏了過去，可手里還緊緊握著一把匣子槍。

馬棒槌嚇得大氣不敢出，拔腿就跑。剛跑兩步，他又猶豫了，轉(zhuǎn)身回到漢子身前，大著膽子把手伸進(jìn)他的口袋，一陣摸索，摸出了一把白花花的銀元。馬棒槌大喜，這可真是天上掉下個財神爺！他正想揣上銀元，溜之大吉。突然想到：這人手里有槍，渾身是血，肯定不是善茬，自己偷了他的錢，等他醒來知曉，自己肯定小命難保。

猶豫再三，他把銀元塞回漢子的口袋，然后背起他就走。他本想把漢子背到僻靜處，扒了他的衣裳，偷了他的銀元，搶了他的匣子槍，再來個毀尸滅跡。誰知，他正美滋滋地打著如意算盤，一個冰冷的槍口頂在了他的后腦勺，背上的漢子竟然醒了，問他：“你這是要背我去哪里？”

馬棒槌差點(diǎn)嚇?biāo)懒耍哙轮蠼校骸昂脻h饒命！我、我、我是背你去看大夫啊！”他本就是個混混，在這緊要關(guān)頭，眼珠子一轉(zhuǎn)，瞎話隨口就來。漢子狐疑地打量著他：“你能這么好心？”馬棒槌挺起胸脯，說他見到漢子暈倒在破廟，雖然渾身是血，但是一身豪氣，他斷定漢子是個落難英雄，自己平生最敬仰好漢，因此想救他一命，如果他想打歪主意，早就偷了漢子的銀元跑了。

漢子一摸自己的口袋，銀元一個不少，他不禁對馬棒槌抱拳說：“是我錯怪你了，還請見諒。”說著，掏出了一把銀元，塞進(jìn)馬棒槌的手里，然后說了句“后會有期”，揚(yáng)長而去。

第二天，馬棒槌聽到街坊四鄰都在議論，說是昨天晚上，當(dāng)?shù)赜忻娘w賊“草上飛”，偷了鎮(zhèn)上劉財主家，在逃跑時，草上飛被護(hù)院保鏢開槍打傷了，警察局已經(jīng)張貼了通緝令。馬棒槌心一動，立馬跑去看通緝令，上面的畫像正是昨晚破廟里的漢子。

草上飛給馬棒槌的銀元，沒過多久又被他丟進(jìn)了賭場，最后連家里的宅子都輸了，馬棒槌只得住進(jìn)了破廟里。不久后的一天，馬棒槌正在墻角曬太陽，捉虱子，就見一個人跳到他的面前。馬棒槌抬頭一看，來人正是草上飛。

草上飛瞅著馬棒槌的落泊樣，忍不住皺起眉頭，說：“我不是給了你銀元嗎？你為何落到如此地步？”馬棒槌哪敢說自己把銀元賭光了，只苦著臉說：“我這人啥本事沒有，坐吃山空，再多的錢也不夠花呀！”他的意思是叫叫苦，再騙草上飛點(diǎn)錢。誰知草上飛會錯了意，想了想說：“不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錢再多也不如一技傍身。你也算救過我一命，有恩不報非君子，今天我不給你錢，就教你兩手本事吧?！?/p>

馬棒槌暗暗叫苦，擺手說：“我這人腚大腰粗骨頭硬，你那一身功夫，我恐怕學(xué)不會……”

草上飛“嘿嘿”一笑：“你誤會了，我這身功夫，你就是想學(xué)，我也不會教你。我要教你的是這個?！闭f著，他拿出根繩子，三兩下打了個繩結(jié)。草上飛說，這個繩結(jié)叫“閻王扣”，能松能緊，能收能放，是鷂子門的絕活兒，雞毛山有數(shù)不清的野獸，只要把閻王扣下在山上，保證扣扣不落空，捉到的野獸賣掉的錢，足夠他衣食無憂。

馬棒槌學(xué)會閻王扣后，試著上山下了幾個扣，沒想到第二天上山，果真扣扣不落空，捉了一堆山雞狍子，甚至還有頭野豬?？恐愅蹩?，捉野獸賣錢，馬棒槌過了一陣好日子，手頭也攢了一筆小錢。

這年，日本鬼子打到了雞毛山，在通往山外的大路上，修了一座炮樓，四周扯上了鐵絲網(wǎng)，凡是進(jìn)山出山都要經(jīng)過鬼子檢查。每隔一段時間，鬼子兵就會出來掃蕩，搶糧食拉牲口、抓民夫，遇到大姑娘小媳婦，二話不說就拖進(jìn)炮樓里。家人哭著來討人，鬼子高興，就讓家人拿錢贖人，鬼子不高興，討回去的只能是具尸體。

那年，一戶人家娶親，新娘的轎子剛到半路，就被鬼子搶了。新娘家抬著銀元去討人，走到炮樓下，看到幾個鬼子在炮樓上踢皮球，新娘子衣衫不整地倒在血泊里，頭不翼而飛，再仔細(xì)一瞧，畜生呀！鬼子兵踢的“皮球”，正是新娘子的頭……

雞毛山的老百姓被鬼子禍害慘了，最后，大家一商議，決定推舉幾個有頭有臉的鄉(xiāng)紳，去跟鬼子談判。鄉(xiāng)紳們跟鬼子交涉后，雙方達(dá)成了一個協(xié)議，以后鬼子不掃蕩，不殺人，鬼子需要東西了，就在炮樓上升一面日本旗，看到旗子，老百姓就把糧食、牲口、棉衣準(zhǔn)備好，派人送給鬼子。這幾年，日本深陷中國戰(zhàn)場，由于兵力不足，雞毛山的鬼子陸續(xù)被抽調(diào)走了，最后只剩了十幾個，其他的全是些漢奸偽軍。鬼子兵少，張狂不起來，漢奸偽軍都是些怕死鬼，聽見槍響跑得比兔子還快，一聽這個提議，他們立馬同意了。從此，鬼子缺啥了，就在炮樓上升旗，一見“膏藥旗”，人們就趕緊籌措東西，去給鬼子送“貢品”。

這天，膏藥旗又升上了炮樓，老百姓趕緊湊齊東西，按照規(guī)矩，各家各戶輪流給鬼子送東西，這次輪到了馬棒槌。馬棒槌雇了幾輛馬車，把東西運(yùn)到了鬼子兵營外。按理說，鬼子收了東西，就要降下旗子，可這次怪了，東西送去了三天，膏藥旗還飄在炮樓的旗桿上。大家人心惶惶，不明白鬼子的意思，難道說他們嫌?xùn)|西少？于是一合計，大家咬牙又滿滿裝了幾車東西，讓馬棒槌去送。馬棒槌一聽，很不樂意，嚷嚷該換別人送了，大伙說：“別人送了東西，鬼子收下就降旗，偏偏你送東西，鬼子就是不降旗，自己的屁股自己擦，這次還是你去?！?/p>

沒辦法，馬棒槌只得硬著頭皮，再次來到鬼子兵營。到了那兒一看，他傻眼了，只見三天前送的那幾車東西，還原封不動地堆在門口，兵營里悄無聲息，死氣沉沉。馬棒槌又驚又奇，猶豫再三，大著膽子爬進(jìn)兵營，只見十幾個鬼子全都剖腹自殺，漢奸偽軍跑得干干凈凈，地上丟著幾張報紙，他撿起來瞧了半天，才知道：日本無條件投降了！

雞毛山偏僻閉塞，通往外界的唯一大路，還蹲著鬼子的炮樓，因此這個天大的消息，竟然無人知曉。馬棒槌激動不已，正要張口大叫“鬼子投降了”，卻突然住了嘴，眼光落在了那幾大車東西上。剎那間，他的心思拐了十八個彎，他悄悄把老百姓的東西，全都運(yùn)到了自己家里，然后爬上炮樓，把膏藥旗降了下來。

雞毛山的人們不知內(nèi)情，以為鬼子收了東西，滿意了，因此都放下了心。才開始，馬棒槌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有點(diǎn)提心吊膽，后來一瞧，大家無人懷疑，他的膽子就大了起來。從此，他每隔幾天，就潛進(jìn)空無一人的炮樓，把膏藥旗升起來，人們遠(yuǎn)遠(yuǎn)望見旗子，就趕緊去給“鬼子”送東西。到了晚上，馬棒槌再偷偷把東西拉回自個家里，靠著這手偷梁換柱，他馬上富得流了油。

這晚，馬棒槌正喝著小酒，哼著小曲，清點(diǎn)偷偷運(yùn)回來的東西，一個人影從房梁上跳了下來。馬棒槌嚇了一跳，仔細(xì)一瞧，來人竟然是草上飛。草上飛面冷如冰：“恭喜馬大財主，你可是找了條發(fā)財?shù)暮瞄T路?。　瘪R棒槌肝膽俱裂，沒想到這事竟然被草上飛知曉了。他哆嗦著，臉上奮力擠出一團(tuán)笑：“這個……那個……”

草上飛冷冷地說：“你不用解釋，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你打著鬼子的幌子，大發(fā)國難財，該當(dāng)何罪？”馬棒槌見草上飛一臉殺氣，忍不住一下子跪倒，磕頭如搗蒜：“饒我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我……我可是救過你一命啊！”草上飛說：“我教你下閻王扣，救你出爛泥塘，送你銀元，幫你還債，這些足能抵得過你救我的恩情吧？”馬棒槌臉色慘白，不住求饒：“只要你放過我，我情愿把萬貫家財都送給你。”

草上飛搖頭，說盜亦有道，不義之財他不取。然后他問馬棒槌：“你知道日本鬼子為啥在中國禍害了這么多年才投降嗎？”馬棒槌雙腿發(fā)抖：“不……不知道?！辈萆巷w一咬牙：“就是因為咱們中國，像你這樣貪心不足的無恥之人太多，日本一個小小的四島之國，才敢踐踏我堂堂華夏！”

馬棒槌一泡熱尿撒在褲襠，怪叫一聲，爬起來就跑。草上飛三兩步趕上，一腳把他踢翻在地，手起刀落，馬棒槌的腦袋從身子上飛出去，滴溜溜滾出去了老遠(yuǎn)。

第二天，雞毛山的人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鬼子炮樓上膏藥旗沒了，只掛著顆血淋淋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