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昉苨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種植物受過這么熱烈的贊揚,就像詩人歌頌一位凱旋歸來的大英雄。19世紀的英國農(nóng)民兼時事評論家威廉·柯貝特寫下這樣的語句:“現(xiàn)在流行頌揚馬鈴薯,或者吃馬鈴薯。人人都一起來頌揚馬鈴薯,全世界都喜歡馬鈴薯?!?/p>
誰能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家伙起初被歐洲船員發(fā)現(xiàn)時,在兩百多年的時間里都被當作有毒食物。
土豆的逆襲始于青萍之末。15世紀末,哥倫布帶著《馬可·波羅游記》登上了美洲大陸,以為自己抵達了傳說中遍地黃金、盛產(chǎn)香料的東方。他在游記上重重地把“汗八里”(也就是北京)這個地名圈了起來,留下眉批:商機無限。但是,眼前這片大陸上,哪來香料呢?
沒有香料,船員們帶到了一堆稀奇古怪的物種:辣椒、玉米、番薯、煙草,還有土豆。
令人沮喪的是,土豆剛到歐洲便遭到冷遇。人們能夠辨認出玉米是小麥的親戚,辣椒和花椒很相似,唯獨沒見過這種“雞蛋大小的球根”?!妒ソ?jīng)》上也沒有關于這種植物的記載!這讓虔誠的神職人員犯了難:我們該吃這種植物嗎?吃它是否違反了上帝的旨意?
最后一錘定音的,還是當時的草藥學家。如我們之前說過的那樣,古代歐洲人也使用草藥治病,并且有著“以形補形”的思想。不幸的是,面相丑陋的土豆成了一個絕佳反例:它表面粗糙,形狀古怪,在當時的醫(yī)生看來,活像是麻風病人的手。
結果就變成了這樣:在1633年發(fā)行的《植物大全》一書中,關于土豆的記載是“勃艮第人被禁止食用這些塊莖,因為當局向他們保證,吃這種東西會得麻風病”。
讀多了歷史,就會發(fā)現(xiàn)人類就是這么神奇:海洛因起初被當作包治百病的良藥,同時被發(fā)明的阿司匹林反倒因為“不安全”被雪藏了幾年;劇毒的水銀自古以來都被中外醫(yī)生當藥用,土豆這頂“麻風病”的帽子一戴就是一百多年……
直到饑荒與戰(zhàn)爭在歐洲興起。
這回挽救土豆聲譽的,又是一位藥劑師。法國科學家安東尼·帕門提爾原本是軍隊里的藥劑師,在戰(zhàn)爭期間被普魯士人俘虜。此前,因為饑荒,普魯士很多窮人都開始食用土豆。很自然地,土豆成了帕門提爾在大牢里僅有的主食。三年的土豆牢飯吃下來,他成了土豆的忠誠擁護者。
恰巧,1770年法國遭遇農(nóng)作物歉收,法國科學院辦了一場論文競賽,主題是“能夠減少荒年災難的食物”。帕門提爾毫不猶豫地給寄了一篇土豆頌歌過去,一舉得獎。
但這離讓普羅大眾接受土豆還有很長的路途。
帕門提爾想出不少宣傳手法。首先,他說服了法王路易十六與王后,在國王的生日宴會上,藥劑師向兩位獻上了馬鈴薯花,路易十六當場把花別在了衣襟上,王后則用花環(huán)裝飾了發(fā)髻。接著賓客入座就餐,享受了一頓馬鈴薯盛宴。這下,土豆走入了“高大上”宮廷貴族的生活。
這還不是最大招——在城外國王賜給帕門提爾的田地,才是真正讓巴黎人矚目的。事實上,田地主人不過是在那兒種了點馬鈴薯,但他大張旗鼓地專門派了衛(wèi)士去看守那塊田。周圍人好奇心滿滿地注視著這里,直到某一天,帕門提爾撤了警衛(wèi),當?shù)厝撕敛华q豫地沖了進去,把地里的土豆偷回家。時間算得剛剛好,這些土豆已經(jīng)成熟了。
據(jù)說,路易十六對帕門提爾說:“總有一天,法國會感謝你為窮人找到了面包?!?/p>
土豆英雄終于找到了大顯身手的機會。歐洲各地都開始推廣這種便宜好吃熱量高的食材,在同樣的土地面積上,人們能收獲比原來多得多的糧食。由此,歐洲北部的人口開始了大幅度的增加。其中最顯著的例子是在愛爾蘭,這個國家的小麥總產(chǎn)量大約能供養(yǎng)500萬人口,但在1840年,當?shù)厝丝谶_到了900萬。毫無疑問,土豆是這一結果最大的功臣。
史無前例的人口激增也引發(fā)了學者的憂慮。英國經(jīng)濟學家馬爾薩斯在1798年開始討論口糧的問題:“人口呈等比級數(shù)成長,而糧食卻只成等差數(shù)增加。哪里可以找到食物,來滿足日益增加的人口無止境的需求?”
當馬爾薩斯憂心忡忡時,大英帝國正在跨越生物性限制的時代——新作物的引進與農(nóng)耕技術的改良將勞動力從土地上解放了出來,英國各地紛紛從農(nóng)業(yè)轉向制造業(yè),而愛爾蘭地區(qū)的人民吃著土豆,為英格蘭地區(qū)那些進入城市的工人們生產(chǎn)農(nóng)產(chǎn)品。
世界再也回不去原來的模樣了。托土豆小英雄的福,工業(yè)革命即將到來。
(趙更新薦自《中國青年報》)
責編:E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