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改變世界

蘇化語

2012年10月9日，這一天的早晨看起來跟平常的每一天毫無區(qū)別。阿瑪爾·阿默德·漢走進BBC總部大樓，在員工餐廳拿了一杯咖啡，然后乘電梯到五樓辦公室。他是BBC烏爾都語部的負責人，如往常一樣，他在9點半準時召集20個員工開始例行晨會。

這個時候，他看見了巴基斯坦團隊在夜里發(fā)布在BBC烏爾都語網(wǎng)站上的新聞：15歲女孩馬拉拉被塔利班槍擊，頭部中彈，目前生命垂危。

阿默德·漢愣住了。他認識這個女孩。

四年以前，塔利班開始了對巴基斯坦斯瓦特地區(qū)的高壓統(tǒng)治，包括禁止任何女孩上學(xué)讀書。那時，阿默德·漢和他的編輯們商量著，如果能找一個斯瓦特地區(qū)的小姑娘來寫日記，記下在這種情況下的校園生活，一定能夠讓世界更直觀地感受到那里所發(fā)生的一切。

他們在白沙瓦有個通訊員，這個叫阿卜杜爾·?！た柕挠浾哒酶雇咛禺?shù)匾粋€老師齊亞丁·尤薩夫扎伊有點交情。尤薩夫扎伊很爽快地接下了這個任務(wù)，他在自己的班上問：“有誰愿意寫這樣一個博客？”

一個女孩自告奮勇，但第二天，她卻告訴他，父母認為這太危險了，不準她這樣做。其他孩子的家長也有著同樣的擔憂。最后，尤薩夫扎伊向BBC推薦了自己的女兒——馬拉拉。

那個時候，大家都沒想到，馬拉拉會因為這個博客引起全世界的關(guān)注。而后，又因此遭到塔利班的報復(fù)，差點送命。再之后，大難不死的她成為這個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兒童權(quán)利活動家，并在2014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

模 范

早在成為活動家之前，馬拉拉是一個模范學(xué)生。

兩歲半的時候，馬拉拉就能坐在一群10歲孩子中間，安靜地聽老師講課。“她不吵也不鬧，能夠聽懂老師在講什么，而且也不會覺得無聊。”尤薩夫扎伊的一位同事兼密友說，“等稍微再大一些，她總能拿到班上的第一名。老師都認為她是個天賦出眾的姑娘，但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么與眾不同。”

馬拉拉把她的零花錢都花在買書上。她跟世界上其他小孩子一樣喜歡哈利·波特，她的書包上面就印著哈利·波特的圖像。但她的閱讀面更廣，她讀貝娜齊爾·布托的傳記，還有奧巴馬傳記，等等。她最喜歡的書是保羅·科埃略的《煉金術(shù)士》，她常常引用里面的名句：“當你真正想要某種東西時，整個宇宙會合力助你實現(xiàn)愿望?！?/p>

她熱愛學(xué)習(xí)，但周遭的環(huán)境卻在2008年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塔利班取得了斯瓦特地區(qū)的控制權(quán)，推行嚴格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并且禁止女童接受教育。同年，超過400所學(xué)校被迫關(guān)閉。尤薩夫扎伊把馬拉拉帶到了白沙瓦，在那里，他們參加當?shù)匾粋€媒體俱樂部活動，抗議塔利班對女子學(xué)校的攻擊。當著許多全國性媒體大人物的面，11歲的馬拉拉做了生平第一次公開演講，題為“塔利班怎么敢剝奪我受教育的基本權(quán)利”，并受到了廣泛好評。

接下來，就是為BBC撰寫博客。

阿默德·漢和他的團隊非常注意馬拉拉的安全，他們告訴她，最好用個筆名。于是，馬拉拉開始用筆名Gul Makai寫作，這是當?shù)孛耖g傳說中一個女英雄的名字，在普什圖語里的意思是“矢車菊”。

她的博客內(nèi)容很簡單，就是每一天上學(xué)和生活的日記。文字不復(fù)雜，但非常真實。在第一周的某天，她寫道：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了武裝直升機和塔利班。自從斯瓦特地區(qū)開戰(zhàn)以來，我就一直在做這樣的夢。媽媽給我做了早飯，然后我就上學(xué)了。我有點害怕，因為塔利班發(fā)布了一條禁令，禁止任何女孩子去學(xué)校。

“我們班原本有27個學(xué)生，但今天只來了11個人。應(yīng)該是塔利班禁令生效的緣故。自從禁令發(fā)布以來，我有三個朋友都轉(zhuǎn)學(xué)去了其他地方。

“在放學(xué)的路上，我聽到一個男人說，‘我要殺死你。我不禁加快了腳步，過了一會兒，我才悄悄回頭看他是不是還在我身后。幸好，這只是虛驚一場，原來他正在打電話。他一定是在威脅別的什么人?！?/p>

她的博客一開始只登在BBC的烏爾都語網(wǎng)站上，后來被翻譯成了英文，放在BBC的首頁進行推廣。一夜之間，這個博客獲得了全世界的關(guān)注。大家都想知道，這個叫“矢車菊”的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存在，她究竟是誰。

在她的家鄉(xiāng)，馬拉拉并沒有藏匿起來。2009年2月18日，她跟父親找到了塔利班反對者、著名新聞主播哈米德·米爾。當時米爾正在做街頭采訪，馬拉拉跑到他面前要求出鏡，米爾同意了。馬拉拉對著米爾和觀眾說：“我所要求的只有受教育，為此我絕不懼怕任何人?！?/p>

7個月后，塔利班終于從斯瓦特地區(qū)撤出，而馬拉拉已經(jīng)成了當?shù)嘏芙逃\動的一面旗幟。她開始積極地發(fā)起倡議，要求政府提高教育撥款（當時巴基斯坦的教育經(jīng)費只占GDP的2%），鼓勵家庭打破傳統(tǒng)，讓他們的女兒也能上學(xué)。許多學(xué)校因此改名為“馬拉拉學(xué)?！保愿兄x她的努力。

父 親

馬拉拉的積極運動獲得了不少好評，也引發(fā)了許多憂慮。這樣一個小女孩竟敢公開批評塔利班的政策，誰知道這會不會招來瘋狂的報復(fù)？“人們都問我，‘為什么你要讓她做這種事？”馬拉拉第一次公開演講后，尤薩夫扎伊對一名記者說，“但我們需要站出來?！?/p>

尤薩夫扎伊在馬拉拉的成長中扮演著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他是她的父親，她的保護者，也是她的導(dǎo)師?！八齽偝錾鷷r，我第一眼看見她的眼睛，就深深愛上了她?！庇人_夫扎伊說。事實上，他還有兩個兒子，但他自己私下對朋友透露，只有馬拉拉這個女兒才具有獨一無二的特質(zhì)?；蛟S在他看來，馬拉拉作為一個女孩子，能夠接受教育并且保持優(yōu)良學(xué)業(yè)，本身就是倡導(dǎo)女童受教育權(quán)利的最佳榜樣。

馬拉拉之所以會走上這條道路，正是因為尤薩夫扎伊秉持著這樣的信念?！拔业母赣H教育我的兄弟和我，但他沒讓我的姐妹去上學(xué)，”他說，“我覺得這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尤薩夫扎伊曾經(jīng)也是個盲目而熱血的少年。他12歲時，正值1979年蘇聯(lián)入侵阿富汗，當時普什圖族人的圣戰(zhàn)主義氛圍非常濃厚。大家都在說，要成為一個好的穆斯林，就得拿起武器殺死俄羅斯人。村子里的年輕人紛紛走上戰(zhàn)場，可是尤薩夫扎伊還太小，不能進入作戰(zhàn)部隊，但他也想成為一個圣戰(zhàn)主義者。于是，他每天去另一個村子里的清真寺，聽一名很有學(xué)問的信徒講《古蘭經(jīng)》。

隨著年齡的增長，尤薩夫扎伊對宗教的信仰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根深蒂固，對于圣戰(zhàn)早已沒有了向往。但當時那位信徒對《古蘭經(jīng)》的講解，卻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記?！耙了固m教教導(dǎo)我們，接受教育對男女來說都是必須的，這才是先知的教義?！彼f，“教育是光明，無知是黑暗，我們必須從黑暗走向光明?！?/p>

尤薩夫扎伊相信，女性受教育對于巴基斯坦的未來至關(guān)重要。1995年，他開辦了庫舍爾學(xué)校及學(xué)院，并立下雄心壯志，要培養(yǎng)出巴基斯坦未來的女性領(lǐng)導(dǎo)人。紀錄片導(dǎo)演薩馬爾·米娜拉·漢自從2010年采訪過尤薩夫扎伊后，就跟他們一家保持著密切的關(guān)系，她說：“在庫舍爾學(xué)校里，每個女孩都是一個馬拉拉，而這個功勞都要歸于尤薩夫扎伊和學(xué)校里的老師們。”

馬拉拉一度向往醫(yī)學(xué)，她希望長大后當一名醫(yī)生，但尤薩夫扎伊對她說，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是應(yīng)該從政，只有從政才能影響和救助更多的人。然而，許多人對尤薩夫扎伊的做法并不滿意，他們認為，馬拉拉年紀太小，根本不懂得權(quán)衡生死，尤薩夫扎伊是在利用女兒來完成他自己的政治目標?！拔矣X得齊亞丁把自己的理念全部灌輸給了她，然后把她當作一個自殺式炸彈，放在很危險的地方?！彼雇咛蒯t(yī)院的一名醫(yī)生說，“兒童英雄也是兒童，這跟童妓、童工、兒童戰(zhàn)士一樣，都是在操縱兒童做一些他們并不一定知道其中含義的事情。在我看來，這根本不應(yīng)該發(fā)生?！?/p>

米娜拉·漢對這樣的觀點嗤之以鼻：“任何了解馬拉拉的人都應(yīng)該知道，地球上沒有人能夠操控她——這女孩太有主見了，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槍 擊

尤薩夫扎伊還是犯了一個錯誤。2009年12月，馬拉拉在斯瓦特地區(qū)已經(jīng)小有名氣，但她并沒有刻意隱藏自己，有心人可以輕松地將她和為BBC寫博客的“矢車菊”聯(lián)系起來。那時，巴基斯坦軍隊重新控制了斯瓦特地區(qū)，來自塔利班的威脅似乎降低了，于是尤薩夫扎伊公開了“矢車菊”的身份，驕傲地宣稱，那就是他的女兒馬拉拉。

塔利班將這視為公開的挑釁。塔利班的領(lǐng)導(dǎo)人毛拉納·法茲魯拉決定，不能再讓馬拉拉活著了。于是，他派出了兩名殺手。“其實我們也不想殺她，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會被媒體痛罵。”塔利班在斯瓦特地區(qū)的高級指揮官兼發(fā)言人對《時代周刊》記者說，“但我們真的別無選擇?！?/p>

塔利班花了數(shù)月時間來研究馬拉拉的上學(xué)路線。終于，他們決定在2012年10月9日行動。

那天，馬拉拉跟同學(xué)們一起坐在校車里。車上的氣氛很融洽，學(xué)生們剛剛完成期末論文，大家都在歡快地聊天，有些人還唱起了普什圖語歌曲。但是，就在校車駛出明絞拉市外一英里的地方，兩個男人突然出現(xiàn)了。他們截住校車，沖了上來，其中一個人掏出槍對著車上的學(xué)生：

“誰是馬拉拉？”

沒有人回答。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大家都不愿意出賣自己的同學(xué)。但是，十幾歲的女孩子難免慌亂，她們不由自主地將視線轉(zhuǎn)向馬拉拉。持槍者沿著她們的目光確定了馬拉拉，朝她的臉頰和脖子扣動了三次扳機。第一槍射穿了馬拉拉的左眼眶，子彈從她的左耳射出。她倒在同學(xué)身上，鮮血從左耳噴涌而出。另外兩發(fā)子彈擊中了她旁邊的女孩。然后兇手離開了現(xiàn)場，這時，馬拉拉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癱軟在同學(xué)的腿上，她的生命在飛速流逝。司機將車開到幾英里外的醫(yī)院。在那里，醫(yī)生們對她和受傷的同學(xué)進行了緊急治療。

當?shù)孛襟w很快報道了這個消息，新聞也出現(xiàn)在了BBC烏爾都語網(wǎng)站上。幾個小時后，當阿默德·漢和他的編輯看見這個消息時，整間辦公室陷入可怕的寂靜中。有些人低下頭，有些人紅了眼眶。最后，他們的新聞編輯拉賈·祖爾菲卡嚴肅地說：“我們得跟進這條新聞，這是個大消息?！?/p>

記者們發(fā)了瘋似的開始到處打電話。一開始，他們只知道子彈擊中了馬拉拉的頸部，后來才知道她被送到了白沙瓦。幾個小時后，他們得知，原來那顆子彈穿過了她的顱骨，卡在了肩頸處。

戰(zhàn) 斗

在第一次手術(shù)中，醫(yī)生移去了馬拉拉的部分顱骨，將其嵌入其腹部的肉里。只要保證它還在她身體里，等她大腦的腫脹消除后，就可以移除鈦板，把這部分顱骨重新蓋上。

第二天下午，馬拉拉被巴基斯坦空軍轉(zhuǎn)移到拉瓦爾品第的巴基斯坦空軍心臟病學(xué)會的重癥監(jiān)護室。接著，她又被送到英國的伯明翰，在伊麗莎白女王醫(yī)院接受進一步的治療。

伊麗莎白女王醫(yī)院的醫(yī)生為馬拉拉進行了一系列醫(yī)學(xué)檢測，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的大腦并沒有受到任何永久性損壞，而且所有身體機能運轉(zhuǎn)正常。這簡直是個奇跡。

但更令人驚訝的是她繼續(xù)戰(zhàn)斗的意愿和能力。2012年11月27日，著名新聞主播哈米德·米爾在自家汽車下面發(fā)現(xiàn)了一枚炸彈。許多人都相信，這是塔利班對他抗議行動的報復(fù)。當天晚上，米爾的女兒、17歲的阿耶沙接到了馬拉拉的電話?！拔抑肋@一定非常難以接受，但你現(xiàn)在必須堅強，”馬拉拉對她說，“絕不能投降?！?/p>

“她讓我意識到，我的父親正在跟敵人做斗爭，我應(yīng)該為此感到驕傲，而不是恐懼?！钡诙欤⒁郴氐搅藢W(xué)校。而鼓舞了她的馬拉拉，在這個電話之后，也開始再一次的努力，將勇氣傳遞給更多的人。

2013年7月12日，馬拉拉在她16歲生日這天來到位于紐約的聯(lián)合國總部，與來自80多個國家的幾百名學(xué)生參加青年大會。聯(lián)合國把當天定為“馬拉拉日”，馬拉拉也在大會上進行了演講：

“極端分子害怕書和筆，教育的力量令他們感到畏懼。他們害怕女性，他們被女性發(fā)出的吶喊所震懾。這就是為什么他們每天都要炸毀學(xué)校，因為他們害怕改變，害怕我們通過努力得來的平等。兄弟姐妹們，為了每個孩子的美好未來，我們向往學(xué)校和教育，我們將為了平等和教育繼續(xù)我們的步伐。如果要達到我們的目標，我們就要用知識來武裝自己。讓我們拿起書和筆，它們是最有力的武器。一個孩子、一名教師、一支筆和一本書，可以改變整個世界。教育是唯一的途徑。”

她出版了自傳《我是馬拉拉》，并將這本書送給了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和英國女王。她現(xiàn)在有了許多的追隨者，包括谷歌副總裁梅根·史密斯、歌手布魯諾·瑪斯和宇航員馬克·凱利，等等，他們幫助她建立了馬拉拉基金會，為全世界范圍內(nèi)的教育工作者和教育組織提供資助。她的父親尤薩夫扎伊也出了名，英國前首相、聯(lián)合國全球教育特使戈登·布朗幫助尤薩夫扎伊成為了聯(lián)合國教育顧問，其后，尤薩夫扎伊又得到了巴基斯坦外交部的任命，他現(xiàn)在是巴基斯坦駐英國伯明翰領(lǐng)事館的教育參贊。

馬拉拉也面臨著比從前更多的批評，主要來自她的同胞。許多巴基斯坦人認為她是父親包裝出來討好西方的產(chǎn)品，是“黑色魔鬼奧巴馬”派來離間分化穆斯林的特使，甚至有人懷疑，她受到的槍擊事件就是尤薩夫扎伊和美國人合伙策劃的。

但在這些贊譽和詆毀的環(huán)繞下，馬拉拉比從前更加冷靜。那個曾經(jīng)在BBC的博客里寫著自己喜歡看連續(xù)劇和玩游戲的女孩，現(xiàn)在不上Facebook，甚至沒有手機。她說她現(xiàn)在很少看電視，并且刪掉了iPad上的“糖果粉碎傳奇”游戲。她說，她現(xiàn)在更專注于高尚的目標：“我們必須強調(diào)全球各地兒童面臨的問題，用它突顯女童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面臨著的問題?！?/p>

時間回到2012年10月9日的那個早晨，在BBC總部五樓的辦公室里，阿默德·漢得知馬拉拉遭到塔利班槍擊的時刻。

他擔心，難過，沮喪，而且憤怒。他有很多很多的情緒，卻唯獨沒有后悔。

“我從來沒有后悔過讓她撰寫我們的博客，”阿默德·漢說，“當然，如果她沒有給我們寫博客，她不會如此激怒塔利班，也不會被槍擊，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如此接近死亡。但是，如果她沒有給我們寫博客，巴基斯坦的問題可能依然會在黑暗里被隱藏，不被世界所知道。她正在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p>

鏈接：

“來打我吧，

但請先聽我把話說完”

命運改變的那天是2012年10月9日，在我15歲生日的3個月之后。學(xué)校離我家并不遠，但從前一年開始，我就開始搭乘校車上下學(xué)，因為媽媽覺得我自己走路太危險了。在那一整年的時間里，我們家時常會收到威脅，有些登在報紙上，有些人還會直接遞恐嚇信給我們。

塔利班以前從來沒追殺過女孩，所以一直以來，我更擔心的是我的父親，因為他總是公開反對他們。他有個朋友被塔利班擊中了頭部，然后所有人都跟我父親說：“小心啊，你可能會是下一個?！?/p>

我也暗自思考過，如果塔利班襲擊我的話，我會做什么。也許我會脫下鞋子打他，但我又想，如果我那樣做了，那么我和恐怖分子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更好的辦法大概是用言語打動他?！昂冒?，來打我吧，但請先聽我把話說完。你所做的事情是錯的。我對你個人沒有任何意見，我只是希望每個女孩子都能夠上學(xué)。”

但當它真正發(fā)生的時候，那只是一個滿臉胡子的年輕人站在路中間，攔下了我們的校車。當他在跟司機說話的時候，另外一個年輕人從后面接近。

“看吧，一定又是某個記者想找你做采訪?！蹦莅驼f。自從我跟父親一起為女童教育奔走吶喊以來，記者們就常常會找到我。

這個男人戴著一頂帽子，鼻子以下裹著一條手帕，看上去像是感冒了怕傳染給別人。他看上去像個大學(xué)生，輕松地就跳上了車，很快就走到了我們身邊。

“誰是馬拉拉？”他問。

沒有人說話，但有幾個姑娘看向了我。我是車上唯一一個沒戴面紗的女孩。然后，他舉起了黑色的槍。有些同學(xué)尖叫起來，莫妮巴后來告訴我，當時我抓緊了她的手。

我的同學(xué)說他開了三槍，但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周之后的10月16日。我的第一個念頭是——“謝天謝地我還活著”，但我完全不知道我在哪里。我知道我不在巴基斯坦，因為周圍的護士和醫(yī)生都講的是英語，盡管他們看上去并不是同一個國家的人。

我試圖跟他們說話，但沒人聽得見我在講什么，因為我還插著喉管。一開始我的左眼視線非常模糊，所以，大家在我眼里都有著兩個鼻子和四只眼睛。我的腦子里閃過了一大堆問題：我到底在哪里？誰把我?guī)н^來的？我的父母呢？我的父親還活著嗎？我簡直要被嚇壞了。我唯一所知道的是，安拉許給了我一條新的生命。

醫(yī)生帶來了一塊字母板，我可以指著那些字母，問出我關(guān)心的問題。我最開始拼出的兩個單詞是“父親”和“國家”。護士告訴我，我現(xiàn)在在伯明翰，但我完全不知道這是哪里。后來他們給了我一張地圖，于是我知道了，原來我在英格蘭。

我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護士們也沒有說。他們甚至沒叫過我的名字。我還是馬拉拉嗎？沒有人告訴我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情況，以及到底是誰把我送來這家醫(yī)院的。我想，可能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吧。

我的頭疼得要命，哪怕打了他們給的止痛藥也無濟于事。我的左邊耳朵一直在流血，而且我能感覺到，我的左邊臉不太對勁。如果我盯著一個人看太久，我的左眼會流淚。我的左邊耳朵好像聽不見聲音了，而且我的下巴也不對。于是我比劃著，希望他們都能站在我的右邊。

然后有個叫菲奧娜醫(yī)生的女士給了我一只白色的泰迪熊。她說我可以叫它朱內(nèi)德，稍后她會告訴我為什么。我不知道朱內(nèi)德是什么意思，所以我就叫它莉莉了。她還給了我一個粉色的寫字本，于是我可以在上面寫字?！盀槭裁次业母赣H不在這里？”我寫下第一個問題，還有，“我的父親沒有錢。誰來支付這些費用？”

“你的父親很安全，”她說，“他在巴基斯坦。別擔心費用問題?！?/p>

我對每個進來看我的人問了同樣的問題，而他們的回答都一樣，但我并不太相信。我完全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也不相信任何人。如果我的父親沒事的話，他為什么不在這里？我想，也許我的父母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他們說不定還在明絞拉拼命地找我。

我想過各種可能的解決辦法，包括走到醫(yī)院的接待處，找一個公用電話，給我的父親母親打電話。但我的理智告訴我說，不行，我沒有錢付電話費，我也不知道跨國電話前要加什么號碼。然后我想，好吧，我可以出去打工賺錢，這樣我就能買一臺電話，找到父親，然后我們又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我房間里的電視幾乎總是關(guān)著，只有一次，他們讓我看了《廚藝大師》。我在明絞拉的時候就很愛看這個節(jié)目，但現(xiàn)在我的視線太模糊了。后來我才知道，他們不允許任何人帶報紙來我這里，也不準告訴我任何事情，以免我受到再一次的創(chuàng)傷。

我非常擔心我的父親，我怕他已經(jīng)死了。終于有一天，菲奧娜給我?guī)砹艘粡埌突固箞蠹?，上面有張照片，是我的父親跟陸軍參謀長卡亞尼在談話。在這張照片的背景里還有一雙熟悉的腳。“那是我的媽媽！”我寫道。

后來我才知道，當時我的父親也在擔心我。他聽說我的視線很模糊，他擔心我會失明?！斑@怎么能行，”他對上天祈求，“把我的一只眼睛給她吧。”但是他已經(jīng)43歲了，他害怕自己的眼睛不夠好。他為此擔心得睡不著覺。

那一天稍晚一點的時候，賈維德醫(yī)生帶著手機來到了我的病房。“來給你的父母打個電話吧，但是你不能哭，”他說。他看上去很嚴肅，但卻是個非常和氣的人。他撥通了電話，簡單地說了幾句，然后把手機放到我的耳邊。

那是我父親的聲音。我的喉嚨里還插著管子，所以我還不能說話，但能聽到他的聲音就已經(jīng)很好了，我簡直快樂得要命。我的臉還不太能動，所以我也無法微笑，但在我的心里，我笑得無比開懷?！拔液芸炀蜁タ茨?，”他對我保證，“現(xiàn)在好好休息吧，過兩天我們就能見到你了?！?/p>

〔本刊責任編輯袁小玲〕

〔原載《南部周刊》2014年第3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