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林
1917年1月31日,慶親王奕劻在天津去世,終年77周歲——前一年的4月,他已經高調地辦了八十壽宴。
《紐約時報》在2月2日發(fā)布了相關訃聞及慶親王的簡略生平,并總結說:“慶親王一生,以一無所有的皇族旁系開始,以億萬富翁的身家而辭世,倫敦《泰晤士報》在回顧他的生平時,認為正是他發(fā)展了亂政的藝術?!?/p>
大清特色的官場,最為盛產的就是貪官。知名度最高的,一是和珅,二是慶親王。巧的是,前后兩代巨貪至少在名義上住過同一個府邸,那就是早年的和珅府、隨后的慶王府、最后的恭王府——如今全中國唯一一座保留完整的清代王府。
奕劻最大的本事就是貪腐
1911年5月17日,《泰晤士報》發(fā)表長文《中國首任總理》。這是西方媒體介紹慶親王履歷最為詳盡的一次。當時,中國剛剛進行君主立憲的政治體制改革,出臺了歷史上第一個責任內閣,慶親王出任首任內閣總理。
這篇文章對慶親王并不友好,文末單辟一節(jié),小標題就是“他的私生活與個性”。文章引用了中國人的“普遍說法”,說他家就是中國官場的“集市”,連門房都設了“收費站”——這指的是收取“門包”,即門房收取的紅包。文章認為,慶親王多年來都是中國官場最大的“惡魔”,但卻享有最高領導人慈禧太后的高度信任,監(jiān)察者們徒勞地彈劾他,媒體提及他時只有詛咒,但他毫發(fā)無損,并且權力日增。隨后,這篇文章花費了相當篇幅,介紹慶親王通過聯(lián)姻編織的巨大官場網絡。
有關慶親王的各種貪腐事跡,大多記載在晚清和民國的筆記之中,不管是否靠譜,都成為當時社會上流行的段子,也成為后世學者采用的史料。
奕劻之貪財,在晚清無人可與其匹敵,堪稱“晚清第一貪”。1911年《泰晤士報》刊發(fā)《慶親王外傳》一文爆料稱,慶親王僅在匯豐銀行一地的存款,就達到200萬兩之巨。清朝傾覆之際,奕劻通過受賄索賄聚斂的家產折合白銀億兩以上,而當時清朝一年的財政收入不過8000多萬兩。凡是到奕劻門下求官者,皆要獻上大筆銀兩。如,楊士驤的山東巡撫一職,就出了10萬兩銀子,而袁世凱、徐世昌等人也都是花了重金才買得更大的烏紗帽。1911年,郵傳部尚書一職空缺,奕劻便放出口風,售銀30萬兩。有一身家豐厚者提出要買,奕劻知道對方身家豐厚,“別人30萬可以,你就非60萬兩不可”。后來買官者托人說情砍價,才以30萬買下這頂烏紗,但奕劻要求“須交現(xiàn)金,不收他物”。有人這樣評價奕劻:“以理內政,則內政無不荒,以理外交,則外交無不敗……奕劻于皇族中,固斷送滿清之第一罪人矣。”可以說,奕劻最大的本事就是貪污。
一只打不倒的“大老虎”
奕劻一生受到的彈劾,據正史所載的比較可靠的指控,發(fā)生過兩次,那就是晚清兩次著名的“臺諫風潮”,矛頭都直指慶親王。
第一次是1907年的一起“權色交易”。慶親王的兒子、商部尚書載振出差路過天津,看中了名歌姬楊翠喜,候補道段芝貴隨即用重金為美人贖身,獻給載部長。如果到此為止,無非是一段風流佳話而已。但不久,段芝貴便被破格提拔,一躍成了黑龍江巡撫,御史趙啟霖立即上奏彈劾,認定是“性賄賂”。中央派了載灃等人去查,結果“查無實據”,趙啟霖反被革職,激發(fā)了御史們公憤,最后,趙被復職,段巡撫被免職,載部長主動辭職。
第二次是三年后(1910年),另一御史江春霖又向慶親王發(fā)難,彈章的題目就是《劾慶親王老奸竊位多引匪人疏》,火藥味很濃,震動朝野。江被責為“沽名釣譽”“莠言亂政”,處分是“回原衙門行走”,換個工作崗位,結果江干脆辭職,炒了朝廷的魷魚,一下子名動四海。御史們群起效仿,“不讓江氏一人獨為君子,訪查中外大臣劣跡,聯(lián)名入奏,以盡職責”,掀起了輿論監(jiān)督的大高潮,逼得慶親王只好請假躲避。
奕劻的貪腐在當時已經是惡名昭彰,御史大人們一次次試圖打老虎,可一次次都安全過線,慈禧太后難道真的老糊涂了?要知道,1840年后,清朝已經不再是那個八旗獨尊的天朝上國了,海外勢力已經在經濟、政治、意識形態(tài)等多方面滲透到權力中樞。辛酉政變后,洋務運動、戊戌變法、憲政改革的系列改革中,慈禧成了乾綱獨斷的“改革總設計師”,大事絕不糊涂。
慈禧為什么放過了奕劻
在慈禧太后的眼里,奕劻是個政治上過硬的大忠臣。
專制集團相信槍桿子,“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的背后有一個強盜集團的政治經營邏輯,他們依靠暴力掠奪成為專制利益集團。如果竊國的專制集團獨享分贓,不允許州官貪腐,誰還會擁護你呢?專制集團有一個規(guī)律,王朝時間越長,接班的君王對政權的掌控力越來越弱。新君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大規(guī)模地反腐敗,殺雞給猴看,樹立自己的權威,可槍桿子以及干部們都不是他親手培養(yǎng)的,反腐敗絕大多數都成為禍亂之源。還有一個選擇就是想法籠絡臣子,腐敗成為專制者給臣子們的紅利,貪腐成了臣子們向新君主納的投名狀。
辛酉政變后,慈禧太后面臨一大堆執(zhí)政問題,槍桿子們都在前線剿滅太平軍匪亂,北京城內有年輕睿智的恭親王奕?,自己不是受命于天的皇帝,也不是憲政選舉的總統(tǒng),壓根兒就沒有執(zhí)政的合法性。到了光緒皇帝時期,慈禧太后面臨的問題更嚴重,她不是皇帝的生母,真正受命于天的是光緒皇帝,光緒皇帝成為她執(zhí)政的最大敵人。
政治派系成了慈禧太后唯一的選擇。恭親王奕?曾經是慈禧太后的老公、咸豐皇帝的皇位最大競爭者,慈禧太后豈能真正將她老公的政敵當成盟友?光緒皇帝登基后,奕?更是慈禧太后執(zhí)政的威脅者。醇親王奕譞是自己的小叔子,慈禧太后為了防止奕譞跟奕?結盟,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奕譞。奕譞的兒子登基成為光緒皇帝后,慈禧太后再度面臨奕譞這位新的執(zhí)政威脅者,她選擇了對她一直忠貞不二的八旗股肱榮祿執(zhí)掌兵權,牢牢地控制著軍權。
另一方面,慈禧太后選擇了一手反腐敗,一手養(yǎng)老虎的策略。光緒皇帝登基后不久,慈禧太后要重塑自己的執(zhí)政權威,決定拿當時轟動中外的楊乃武與小白菜一案開刀,慈禧太后毫不手軟地摘掉了江浙數百位官員的烏紗帽,打擊了掌握槍桿子湘軍集團的勢力。奕劻作為愛新覺羅宗室,他不會成為皇權的覬覦者,自然也不是慈禧的執(zhí)政敵人,他沒有槍桿子,卻能同掌握槍桿子的北洋袁世凱結成政治同盟,永遠站在慈禧太后一邊。
政治上過硬為奕劻塑造了忠臣形象,奕劻的手上沾滿了戊戌六君子的血,六顆人頭成為奕劻進入權力核心的投名狀。這也只是慈禧太后檢視奕劻忠臣的一個開始。1900年,慈禧太后欲跟死敵光緒皇帝決裂,扶持“極左派”勢力。可以歐美為首的境外勢力欲逼慈禧太后“歸政”,義和團成為境外勢力進兵北京的借口。當慈禧太后為了個人的獨裁利益,維護自己的執(zhí)政地位,一開始極度反感義和團的奕劻連續(xù)數天進宮,同慈禧太后密商對策。
1900年的那個清晨,紫禁城的御前會議上,慈禧太后突然向十一國宣戰(zhàn)。忠臣奕劻再也沒有反對義和團,當八國聯(lián)軍進入北京后,跟著慈禧太后逃跑的奕劻領命回京和談,成為和談的功臣。奕劻的和談努力給了慈禧太后重返紫禁城權力之巔的機會。
當1903年榮祿去世后,慈禧太后終于給了這位“忠臣”奕劻軍機大臣的位置作為權力補償,而奕劻也終于戴穩(wěn)了“鐵帽子王”這頂并不好戴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