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年貨

朱砂

除夕夜，鎮(zhèn)上的店鋪大都關(guān)了門，馬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人們都在準備吃年夜飯。

走了四天三夜，又饑又渴的耿健看著馬路兩邊緊閉的大門，聽著遠處不時傳來的鞭炮聲，越發(fā)后悔自己那天的沖動。

耿健是一家快遞公司的員工，每天起早貪黑，早就盼著回家過年了，可偏偏年末開工資時老板扣了他們當月的工資，只給了每人幾百塊的路費，理由是公司培養(yǎng)一個熟工不容易，怕他們明年不回來了。

老板的舉動一下子把工人們?nèi)腔鹆?，雙方爭執(zhí)了起來。耿健手欠，沖動之下推了老板一把，老板沒提防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后腦勺正磕在一個木箱的角上，頓時血流如注。老板娘見狀撥了110，把耿健嚇壞了，腦子里只有一個字：跑！

耿健選擇逃跑倒不是怕承擔老板的醫(yī)藥費，他是怕110會把自己拘留，影響了回家過年。

一口氣跑出好幾里地，停下來時耿健才發(fā)現(xiàn)，東西都在宿舍里，此刻自己身無分文。無奈之下，他只得拉下臉來向路邊的店鋪討要。就這樣走走停停，幾天后，耿健終于來到了依嶺坡，翻過山坡就到家了，想著一家人團聚時的溫暖，他不由加快了腳步。

路邊一家超市亮著燈，耿健本能地舔了一下嘴唇，從早晨到現(xiàn)在，他滴水未進。走進超市，耿健喊了兩聲老板，沒人吱聲。一個念頭在他的腦子里突然涌起，下意識地，他從收銀臺前扯下兩個大塑料袋，沖進商品區(qū)一頓狂裝。

正裝著，突然耿健一下子停在了那里，不遠處一個女人正愣愣地看著他。顯然女人被耿健的舉動嚇壞了，這也難怪，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在超市里見啥拿啥，只有傻瓜才會相信男人是在買東西。

“別出聲！”耿健順手從貨架上抄起一把裁紙刀，沖女人晃了晃。耿健怕女人喊，是因為他擔心樓上有人。女人看著耿健手里的刀，本能地向后退了兩步，聲音顫抖著說：“大哥，我是來買東西的，求求你別傷害我！”

女人的話讓耿健一下子警覺起來，他清楚地看到，女人腰里圍著“蒙牛乳業(yè)”贈送的圍裙，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樣的女人卻聲稱自己是來買東西的，糊弄鬼也得打打草稿吧？耿健不敢停留，一手拿刀一手拎著塑料袋后退著往外走。

耿健剛退到門口，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聲音。耿健一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超市墻上裝著攝像頭呢，一定是樓上的人通過攝像頭看到了樓下發(fā)生的一切，報了警。

情急之下，耿健迅速扔掉手中的塑料袋，躥過去一把將女人扯進懷里，將刀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果然，一輛警用摩托車從遠處駛來，慶幸的是，摩托車只是在窗前閃過，便向遠處開去。耿健噓了一口氣，放開那女人，正想跟她講和。這時，樓梯口傳來腳步聲，一個同樣圍著“蒙牛”圍裙的小伙子從樓上走了下來?；艁y中，耿健再次將刀架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小伙子抬頭看到了貨架后發(fā)生的一切，本能地抄起了手邊的一個拖把。“別動，再動我就殺了她！”耿健推著女子往外走，邊走邊威脅著小伙子。小伙子見狀，趕忙扔掉拖把，哀求道：“大哥，別沖動，有話咱慢慢說！”

耿健故作鎮(zhèn)定地說：“兄弟，老板扣了哥的工錢，哥跟那混蛋打架跑了出來，身無分文，哥不想傷人，只想給家里的老人孩子帶點年貨回去，別逼我！”

小伙子聞言，噓了一口氣：“大哥，放開這位姐姐，東西您拎走，就當兄弟給大娘大爺添點年貨了?！?/p>

耿健撇撇嘴：“兄弟，哥讀書少，可你騙不了哥，你這兒有攝像頭，哥前腳走后腳警察就到了?！?/p>

小伙子哈哈大笑：“哥哥果然見過世面！來，上樓來，兄弟讓你親眼瞅著刪掉這段錄像?！?/p>

耿健正欲和小伙子上樓，不料摩托車聲再次響起，一個胖胖的中年警察將摩托車停在了超市門前。

“快，你倆快躲起來！”小伙子急急地擺了擺手，耿健趕忙挾著女子躲到了貨架后面。

胖警察推門進來，小伙子笑瞇瞇地打著招呼：“過年好！”胖警察看了看小伙子：“過年好！你是老杜的兒子吧？你爸呢？”

“樓上呢。”

胖警察搓著冰冷的手，牢騷道：“真是不走運，趕上大年夜值班不說，所里的電磁爐還壞了，想煮個水餃都煮不成了。從街這頭走到那頭，就你家還開著門，沒辦法，買袋方便面泡泡得了?！闭f著胖警察走向商品區(qū)，拿了方便面轉(zhuǎn)身往外走。

耿健噓了一口氣，不料胖警察剛走了兩步，竟然折了回來：“忘了，所里的衛(wèi)生間里沒手紙了?！?/p>

耿健瞬間絕望了，他們所站的地方正是放衛(wèi)生紙的貨架！眼瞅著警察就要走到耿健他們藏身的貨架后時，突然，小伙子大叫一聲，把大家嚇了一跳，胖警察本能地跑了出去，小伙子哆哆嗦嗦地指著收銀臺后面，說：“老……老鼠！”

胖警察哈哈大笑：“小子，你這一米八的個子還怕一只小老鼠??？”小伙子一臉的靦腆：“不好意思，我從小最怕老鼠了。”

顯然小伙子是在轉(zhuǎn)移胖警察的注意力，耿健會意，趕忙挾著女子向后轉(zhuǎn)移，誰知慌亂中竟然撞倒了堆在貨架邊的一摞不銹鋼餐具，嘩啦啦一陣響。胖警察嚇了一跳，大叫道：“怎么回事？誰在那邊？”

女人見狀，趕忙脫下身上的圍裙戴到耿健的脖子上，兩個人蹲下來佯裝整理東西。胖警察穿過貨架，遠遠地探頭向這邊張望著：“咦，怎么這還有倆人呢？”

小伙子趕忙解釋說，是自己的媳婦和來幫工的表哥，今天買東西的人多，倆人正收拾被客人們弄亂的貨架呢。胖警察笑了笑，拿了一卷衛(wèi)生紙，付款走了。

待摩托車聲走遠，耿健和女子從貨架后走出來，三個人對視了一下，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為剛才各自的機警笑了。

笑著笑著，突然，耿健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再次一把扯過女子，將刀架在了女子的脖子上。

小伙子見狀，走到門前，一把將卷簾門拽了下來：“大哥，這下你總該相信我的誠意了吧？”

耿健點頭。小伙子走在前面，耿健挾著女子走在后面，上樓，他要親眼看著小伙子刪掉監(jiān)控視頻。

來到二樓，剛拐過樓角，耿健就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只見椅子上背對背綁著一對中年男女。

小伙子脫下身上的圍裙，耿健這才發(fā)現(xiàn)小伙子袖子破了，胳膊也擦傷了，身上的衣服臟兮兮的都是土。原來小伙子也是來打劫的！怪不得剛才那么積極地配合自己演戲騙警察呢，敢情也是怕被抓啊。

耿健一下子笑了。

接下來，在小伙子的威逼下，老板拿出了當天賣的1800塊錢，并且強調(diào)沒有現(xiàn)金了。拿了錢，刪了電腦中的視頻，兩個人合力將老板夫妻和那女子捆在了床上。

從超市出來，小伙子要將錢分給耿健一半，耿健擺了擺手，指了指小伙子破損的衣服：“兄弟，錢哥就不要了，你想法弄身衣服吧，穿這身回家過年父母會心疼的?！?/p>

耿健不要錢，他需要的只是這兩袋年貨來為自己的這次逃亡圓謊，以便家人能過個安心年。

回到家，全家正等著耿健吃年夜飯呢，耿健騙大家說老板怕自己明年不回去了，扣了工資，只給了幾百塊錢零花錢，除去路費，剩下的都被自己買了年貨……

這個年全家過得歡天喜地，耿健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生怕被捆的三個人長時間不被發(fā)現(xiàn)再出啥意外。大年初三，坐立不安的耿健悄悄地返回依嶺坡。

遠遠地，耿健看到超市的門敞開著，不時有買東西的人進進出出，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耿健懸了幾天的心這才放回到了肚子里。

一切仿佛就這樣過去了，然而令耿健萬萬沒想到的還在后頭。一天，耿健在百度“依嶺吧”里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段視頻，視頻中播放的竟然是那天自己搶劫時的鏡頭。

上傳視頻的是那個小伙子，小伙子說自己除夕夜開車從另一座城市往家趕，因疲勞駕駛翻進了溝里，爬出來后跑到鎮(zhèn)上求助，整條街只有超市老板的燈是亮的，亮給正在外地往家趕的兒子。老板見小伙子受了傷，帶他去樓上清洗傷口時忘了關(guān)店門，然后便遇到了耿健搶劫。被劫持的女人住在超市隔壁，傍晚穿著老板娘贈送的圍裙在家準備年夜飯時發(fā)現(xiàn)沒醋了，卻不料在超市與耿健狹路相逢。

老板娘從監(jiān)控上看到了耿健偷東西，欲打電話報警，被老板阻止，老板說耿健從冰柜里拿了一條豬肉，卻絲毫沒動收銀臺里的錢，料定耿健不是壞人，只是遇到了難處。老板最初想著耿健拿了東西走人了也就算了，不料耿健聽到外面摩托車的聲音，竟然將刀架在了女鄰居的脖子上。老板怕女鄰居受傷，與小伙子一番合計后，幾個人合演了一出戲。

視頻上，耿健的臉被打上了馬賽克，視頻的最后，老板對著鏡頭說：“在中國人的傳統(tǒng)中，年是最重要的節(jié)日，我相信一個人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了，是不會在這一天搶劫的。兄弟，哥沒報警，安心過年吧，那些東西只當哥送給老人孩子的年貨了?！?/p>

看著那段視頻，這些天來一直坐臥不寧的耿健，忽然就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