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胖子

李廣凱

嘿，胖子

胖子是我的高一同學(xué)，和我的關(guān)系屬于那種睡在身旁的兄弟型。至于他姓甚名誰，倒也是不甚重要?！侗I墓筆記》里的王胖子不也是沒名嘛。說得深奧點，就是天下的胖子都是相似的，而不胖的各自有各自的不胖。當(dāng)然，我并不是歧視胖。就像小王子和他的狐貍：他不過是同世上成千上萬只狐貍毫無兩樣的一只狐貍，但是，我跟他做了朋友，他現(xiàn)在是世上唯一的了?，F(xiàn)在，胖子也是世上唯一的胖子了。叫他名字也遠(yuǎn)不如那句“嘿，胖子”管用。

胖子這名真心不是我故意叫的。高一入學(xué)那天，教室里的新同學(xué)都零零散散三五成群地吃飯去了。我也尋思找個人逛逛校園認(rèn)識認(rèn)識。很不幸，我往后一瞅，看見了趴在位子上的胖子。胖子瞧了我很久，那眼神就像說：“請馴養(yǎng)我吧?！蔽沂菍儆谀欠N神經(jīng)憂郁型的，想想胖子都挺辛苦的，眼前這個一看也挺可憐的，就直接來了句：“嘿，胖子，一起吃飯吧?！闭f完我便意識到說錯話了，直呼人家胖子，太傷自尊了?？膳肿雍孟癫⒉辉谝?。不過為了賠禮，我還是請他吃了一天的飯。就這樣，我和胖子算是認(rèn)識了。

后來，我就想，認(rèn)識胖子真是我最大的不幸。因為我原以為他是那種自卑、不開心的胖子，后來證明我真是太嫩了。胖子成天活蹦亂跳，陽光向上，和他比起來，我反而顯得有些沉穩(wěn)、內(nèi)向了。當(dāng)然，不管怎樣，就像小王子那樣，我“馴養(yǎng)”了胖子就要對他負(fù)責(zé)。一來二去，胖子就成了我的死黨。一句“嘿，胖子”成了我與胖子聊天的口頭禪，也成了我們友誼的象征。

外號

似乎每個人在上學(xué)期間都有外號，我和胖子也不例外。前段時間《超能陸戰(zhàn)隊》中的大白挺火，我本來想順應(yīng)一下潮流，趕著把胖子的外號更新了，之后一想不對，以前老是有人叫我小白，現(xiàn)在再整出個大白來，容易讓人誤會。

我這人外號多，從幼兒園到現(xiàn)在，估計有十幾個外號。不像胖子，一聲“胖子”從小叫到大。我剛認(rèn)識胖子時，他給我起了個外號，叫“凱子”。當(dāng)時我正在學(xué)寫詩，對海子迷得不得了。一聽胖子給我起的外號，還挺高興，特別是當(dāng)胖子一本正經(jīng)字正腔圓地念出“凱子”這兩個字時，聽上去跟海子差不多，讓人一聽就有一種詩人的感覺。

可這個外號叫了沒多久，就被我封了。因為那天我不小心看到了我們數(shù)學(xué)老師的車上貼著一張車貼，上面寫著“釣凱子”三個字，還配著一個賤賤的表情。然后我就咨詢了一下此類知識豐富的前輩，然后我就知道“凱子”是啥意思了，然后我就回宿舍把胖子胖揍了一頓。奈何胖子皮糙肉厚十分抗揍，對我這點象征性攻擊毫不在意，仍然一臉壞笑地叫我凱子，并且屢揍不改。

不過后來證明我還是有詩人潛質(zhì)的，去年我為自己暗戀的女生寫了一首長詩，不承想被語文老師看見了，不過語文老師并沒有批評我不務(wù)正業(yè)，反而說：“少年情懷總是詩，我也是信了。”考慮到故事的主人公是我跟胖子，就不多說我親愛的語文老師了，總之非常感謝她。事后我把詩給胖子看，胖子看得很認(rèn)真，我見狀高興地問：“看完什么感覺？”胖子使勁咽了一口口水，說：“餓了?！薄梆I了？我寫的詩看上去那么好吃？”我實在是有些不解。胖子解釋道：“太長了，看的時間久了，有點餓?！?/p>

我原以為在我的影響下胖子會成為一個詩人，哪怕是食物派詩人也好啊，不過從這件事后，我徹底絕望了。

短跑

作為故事的男主角，胖子的形象還是需要描繪一下的。胖子日常喜歡穿藍(lán)衣服，乍一看就是個漢化真人版機(jī)器貓。可胖子不是那種虛胖，至少看上去不臃腫，給人一種很陽光的感覺。在我看來，胖子其實不胖，就是矮點。我經(jīng)常安慰他：“你其實一點不胖，你要是有哥這身高（本人身高一米八），準(zhǔn)是一身好肉?！笨闪钗覜]想到的是，胖子還真是一身好肉。說起來這又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那天體育課搞測驗，眼瞅著男生要跑50米了，女生們也在一旁旁觀加油。我突然想起胖子這類人應(yīng)該最怕短跑了，為了照顧他在女生面前的形象（雖然他本來就沒什么形象），不讓他被別人落得太多，我義無反顧地“隨機(jī)”選了和胖子一組跑。

臨跑前，我一直給胖子遞眼色以示默契，可他好像沒看到，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我心想，罷了，隨便一跑讓讓他就行了。起跑時我還故意慢了點，結(jié)果一抬頭胖子都拉我好幾米了。我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句話：“動如脫兔，靜若死豬?！比缓笙耄骸斑@家伙不會是認(rèn)真的吧？”隨即我便意識到胖子的確是認(rèn)真的，因為他已經(jīng)跑出去很遠(yuǎn)了。玩真的！我一邊在心里大罵胖子不厚道，一邊使出吃奶的力氣（其實我并不認(rèn)為吃奶需要多大力氣）去追胖子。奈何我就算擁有一雙長腿也無法在幾秒鐘內(nèi)逆轉(zhuǎn)局勢，最終竟然輸給了胖子！更可惡的是，圍觀的那些女生就在邊上議論紛紛，什么“大長腿”啊，“一米八”啊，“跑不過一個胖子”啊……我當(dāng)時那叫一個無地自容，想死的心都有了。從此以后，我就成了“體弱”的代表。

因為那節(jié)體育課是上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下課后，胖子還若無其事地拉我去食堂。我怒瞪了胖子一眼，說：“哥跑個50米讓讓你容易嗎？你把哥玩這么慘，哥在咱班女生心目中的形象全毀了！”胖子幽幽地說了一句：“你干嗎不提前告訴我一聲，我讓讓你嘛?！蔽翌D時覺得胖子異常欠揍，遂順手教訓(xùn)了他幾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貨身上的肉還挺硬實。

事后我就想起了《蜘蛛俠》動畫片中的金并，那個全身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肌肉的大胖子。一想到平時我經(jīng)常欺負(fù)胖子，萬一哪天他要是暴走了，像金并揍蜘蛛俠一樣把我胖揍一頓，我的下場豈不是很慘？想想還真有些后怕。不過，這種擔(dān)心毫無必要，因為胖子其實是一個很溫潤的，呃，胖子。

說走就走

每個少年，都會有去遠(yuǎn)方的夢想；每個遠(yuǎn)方，都有著少年的情懷。

記得高一那會兒《古劍奇譚》挺火的，那時還沒出電視劇，不過也有很多同人歌曲，我曾很喜歡《咫尺相思》里面的一段話：“有時候不能不去相信所謂命運……但在此之前，我想要走過很多地方，看不同的城鎮(zhèn)村莊，或許還能幫一幫那些遇上困難的人。我希望，有一個人可以和我一起走，一起看?！碑?dāng)然這話我是不會對胖子說的，否則又要引起某些女同學(xué)的惡趣味了。

有一次大休，我跟胖子說起徒步旅行的事，胖子一口答應(yīng)，說：“我們先一起徒步穿越這個城市?！庇谑俏覀兙拖衩恳粋€自以為是的少年，說走就走。我們沿著公交路線，開始徒步穿越我們所在的城市。公交車上不時有人向我們投來不解的目光，那意思好像在說，有車不坐，誰家的熊孩子？當(dāng)時胖子上身穿著背心，下身穿著大花褲衩兒，很有社會青年的范兒。我就比較挫了，當(dāng)時正穿著我們學(xué)校的校服，我想如果政教處主任看到我的樣子一定會說：“穿著校服在街上瞎溜達(dá)，凈給學(xué)校抹黑。”我心想，對，不能給學(xué)校抹黑，干脆把褲腿一擼，把校服反著穿了。為了配合胖子放蕩不羈的形象，我把劉海兒也給掀了。后來我就后悔自己的頭發(fā)太短了，頭發(fā)要是再長點再凌亂點看上去就比較像流浪歌手了。

我們就這樣一直走著，感受著從不同方向吹來的風(fēng)，穿過一條又一條人潮洶涌的街。胖子說：“要是能一直走下去，就好了?！蔽倚χf：“你什么時候變得像小女生一樣多愁善感了，一生兄弟一起走啊?！迸肿映聊艘粫?，說：“其實我只是餓了?！比缓笪覀z就打鬧著走進(jìn)了一家小飯館……

也想許多年以后，再回想起這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我和胖子都會覺得自己做了件可笑的傻事，但我們并不會后悔。畢竟青春就該這樣，年少不輕狂，難道要等到老了再輕狂？

可我沒想到，沒過多久，我和胖子就真的不能一起走下去了。具體原因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因為家里的變故，胖子舉家搬到另外一座城市去了。我和胖子的關(guān)系一下子從《在路上》變成了《后會無期》，我萬萬沒想到生活真會像小說那樣狗血。

臨走時，胖子用低沉的聲音對我說：“再見了，凱子?！?/p>

我也沒有心情再跟他扯皮活躍氣氛，只是簡單地說：“嘿，胖子，一定要再見啊?！?/p>

在路上

胖子走后，我如父母所愿，進(jìn)了學(xué)霸班。

胖子重讀了高一，學(xué)習(xí)異常輕松，經(jīng)常以學(xué)長身份為學(xué)妹講題。

而我在父母、老師的期望下，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一個好孩子、一個好學(xué)生。生活一如既往，只是再沒人叫我“凱子”，再沒人陪我徒步穿越一座城市。

那天上Q，看見胖子給我點了一首歌——《窗外》。說真的，我小時候就很喜歡聽這首歌，那時總是對遠(yuǎn)方與女孩充滿向往。沒想到十多年過去，我還是這個樣子。聽到那句“再見了我親愛的夢中女孩，我要到遠(yuǎn)方尋找未來”時，我流著淚給胖子敲了幾個字過去：“你居然說我是你的夢中女孩，下次見面的時候看我不揍扁你?！迸肿雍芸旎貜?fù)說：“哈哈，對不起啊，沒在意細(xì)節(jié)。好不容易找到一首很老很文藝的歌，就知道你會喜歡?！迸肿尤允沁@樣，天真活潑且屢揍不改。

有人說，每個白衣少年都會變成胖子。這點我倒不擔(dān)心，因為從我爸的身材看，我這輩子恐怕都沒希望變成胖子了。倒是萬一胖子變瘦了，我認(rèn)不出來了，該如何是好。我問胖子這個問題，胖子說：“你還真希望我一輩子是個胖子啊。不過，認(rèn)不出來不還有那句‘嘿，胖子嘛?！?/p>

嘿，胖子，凱魯亞克說：“在路上，我們永遠(yuǎn)年輕，永遠(yuǎn)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