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關于莫言作品的文學性與政治性的關系,一直都是媒體和大眾討論的熱點,2012年的“抄《講話》事件”更是加深了人們對于莫言與政治關系過于親密的指責。本文深入莫言的作品、演講及訪談,通過梳理其對于《講話》精神合理內容的繼承與超越,探尋莫言作品文學性與政治性的有機關聯。
關鍵詞:莫言作品 《講話》 繼承 超越
莫言獲諾獎后,受人詬病和質疑的主要緣由是因其是體制內的作家,參加過解放軍,是共產黨員,是中國作協的副主席。2012年莫言抄寫《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更是把莫言推到風口浪尖,由于該講話有嚴重的政治意味,突出了階級性,而且長期以來作為政府領導文人的理論基礎。莫言作品也涉及許多政治話題,被認為和政治的關系過分密切,大失文人風骨。
莫言獲諾獎這一事件已過去兩年,冷靜下來看待這一事件,可以發(fā)現莫言作品對《講話》精神既有繼承的一面也有超越的一面。2012年10月12日,莫言在召開第二次媒體見面會時,回答了這些疑問。他明確表示不后悔抄寫了《講話》,同時強調他的作品的文學性是超越政治的?!拔页且驗樗锩嬗懈盍训某煞?。我突破它,是因為它已經不能滿足我們創(chuàng)作的需要?!?/p>
一、繼承:從生活出發(fā),強調“人”
《講話》對于推翻腐朽的政權產生的積極作用是莫言所承認的,《講話》中所強調的人的問題是根本問題,文學要為人民群眾服務,文學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這些觀點都是與莫言的創(chuàng)作理念相一致的。莫言作品中豐富、飽滿的人物形象以及千奇百怪的事件大都來源于他真實的生活觀察,他用天馬行空的豐富想象力和真實、魔幻的筆觸描寫“人的命運與情感,人的局限與寬容,以及人類追求幸福,堅持自己的信念所做出的犧牲與努力”。
莫言把他的文學領地建立在高密這塊養(yǎng)育和成就了他的熱土上,“‘高密東北鄉(xiāng)第一次出現在《秋水》中,從此他的作品中的人物在‘高密東北鄉(xiāng)安身立命,他自己也真正找尋到了他的文學王國的根?!?/p>
在莫言“用耳朵閱讀”時期所積累下來的家鄉(xiāng)富有傳奇色彩的傳聞逸事,都成了《紅高粱家族》的原始材料。高密鄉(xiāng)豐富多彩的民間藝術也成就了莫言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奇思怪想。高密的三大民間藝術——高密剪紙、高密泥塑、高密撲灰年畫——那種無所不能的大膽構思,給莫言很深的啟示?!陡吡痪啤分心棠碳舻摹跋X蟈出籠”“梅花鹿”等,就出自高密剪紙世家之手。莫言正是運用了高密豐富的民間傳說和他本人在鄉(xiāng)土社會生活了二十一年的經歷,杜撰、夸張、運用神話,創(chuàng)造了一個屬于他的文學領地“高密東北鄉(xiāng)”。
在高密這塊充滿故事的沃土上,莫言恪守著一個農民的本分,辛勤耕耘在自己的“土地”上,身體力行,深切體會到了勞動人民的艱辛。莫言本身經歷了“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文化大革命”以及人民公社、改革開放、20世紀80年代轟轟烈烈的計劃生育。他有過小時候饑腸轆轆的痛苦記憶,才有了引起無數人同情和憐愛的黑孩。在《透明的紅蘿卜》中,他花了很大的筆墨來描寫小黑孩饑餓的感覺;沒有切身的體會,是無法想象出那個時代的饑餓感的。1960年的饑荒讓剛上小學的莫言第一次感受到了煤的美妙味覺,這種美妙的感覺跟饑餓中黑孩看到那根金黃色透明的紅蘿卜時夸張的感覺有異曲同工之妙。莫言的《蛙》描述了在計劃生育政策下,高密東北鄉(xiāng)的老百姓們不同的態(tài)度和生活狀況,塑造了一系列復雜而又立體的人物形象。在接受采訪時,莫言說道:“《蛙》是因為人物而產生靈感和激情,也是把塑造人物、展示人物命運作為根本的追求?!薄锻堋分械尿蝌綖榱俗约旱那巴?,不惜讓懷孕六個月的妻子引產,這段經歷來源于莫言的親身經歷,上世紀80年代莫言是一名軍官,為了不被開除黨籍,像他的許多戰(zhàn)友一樣只要了一個孩子,這成了那個年代被迫響應國家政策的一代人心中的痛楚?!锻堋分械墓霉檬且晃粙D產科醫(yī)生,青年時期積極響應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鐵面無私,在政策的堅決執(zhí)行中扼殺了許多超生的小生命,晚年姑姑經常回想起那些經她手死去的孩子和母親,自感罪孽深重。姑姑這一人物的原型是莫言的親姑姑管貽蘭,莫言站在“姑姑”的角度來思考她內心的贖罪與解脫來認識生命的可貴。
二、超越:從人性出發(fā),突破政治局限
莫言抄《講話》受人詬病的主因無非是因為《講話》強調“為藝術的藝術,超階級的藝術,和政治并行或互相獨立的藝術,實際上是不存在的”“文藝服從于政治”。這種藝術的政治標準,對當時的革命根據地、當時的抗日統一戰(zhàn)線、當時從思想上武裝廣大群眾,具有很大的積極意義并為此做出了很大貢獻。但顯然不能滿足現代社會的需要及創(chuàng)作的需要,所以莫言突破它,認為“過分地強調了文學和政治的關系,過分地強調了文學的間機性,而忽略了文學的文性”“我認為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是應該超越黨派、超越階級、超越政治、超越國界的”。
“將魔幻現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社會融合在一起”,諾貝爾文學獎的這一頒獎詞強調了莫言作品的文學性。縱觀2012年10月11日以來外媒對莫言獲諾獎的評論,發(fā)現也都淡化政治,回歸到作品的文學價值上來,比如《紐約時報》對莫言及其作品的評價:“題材敏感、反思尖銳、風格獨特、語言犀利、想象狂放、敘事磅礴,在新時期以來中國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獨具個人魅力?!?/p>
莫言雖是在體制內的作家,他的身份,他的一些頭銜、光環(huán)都是體制賦予他的,但他能夠敘述和揭露一些真實的社會現實及人性,不隨大流創(chuàng)作作品,超越政治的局限,寫人性善惡以及各種情感,抨擊社會的不公和黑暗面。
《檀香刑》涉及的是刑罰、動蕩時期的世態(tài)炎涼、人們的趨炎附勢、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勾結相互提防。人性充斥著獸性與奴性。在莫言筆下這些刑罰描寫得極其殘酷,駭人聽聞,甚至看了讓人惡心。刑罰的殘酷、肉體承受痛苦的反應以及圍觀群眾的冷漠,無不反映出專制下令人發(fā)指的暴政以及人性扭曲、良知泯滅,發(fā)人深省。
“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應該謙卑退讓,但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必須頤指氣使,獨斷專行?!痹谏钪校韵翊蠖鄶档霓r民一樣,來到大城市就很自然地有點膽小怕事,生怕別人不高興。比如說他從機場去他女兒家,怕因為路途近,惹的士司機不高興,上車前就拿出一包中華煙送給司機,這才能放心地坐車。在寫作中,莫言毫不留情地對社會上存在的黑暗現象及人性的丑惡進行強烈抨擊,但他從不直露地表達他自己的政治觀點,而是用文學的、形象化的方式通過其作品和人物呈現出來。
《爆炸》《棄嬰》兩部作品, 圍繞節(jié)育與生育的矛盾, 描寫農村家庭關系及現實、生活的種種矛盾和煩惱, 通過在城市工作的“我”與父親、妻子的矛盾、隔膜, 展現文明與愚昧的糾結沖突。作品中包括主人公父母妻子在內的廣大農民, 終年躬耕壟畝, 依舊貧困相煎;而愚昧與封閉,更帶來人種的退化與畸形。“計劃生育”對傳統生活信條的扼制,帶給他們的,無疑是比艱辛的物質生活大得多的心靈的痛苦與憤懣。從肉體到精神的重重壓抑, 使他們宛如置身于一張無形的巨網中, 不得自由, 又掙扎不脫, 心力交瘁, 苦惱不堪。這種生存狀態(tài)在《蛙》中更是表現得淋漓盡致。為了躲避“計劃生育”干部的追趕,大肚子的孕婦不得不跳入河中逃跑;像蝌蚪這種官員為了保護黨籍,不得不強行讓自己懷孕六個月的老婆流產,最后老婆孩子都死于手術臺;計劃生育的堅決執(zhí)行者——“我姑姑”從人人尊敬的“送子娘娘”變成了人見人怕的到處抓超生者的“劊子手”,經她的雙手不知死了多少尚未成形或已成形的小生命以及因強制引產而喪生的孕婦。在小說的后半段,這些“劊子手”們開始“懺悔”和“贖罪”,重新認識了生命。
三、結語
2013年6月30號,在《世界如何想象與書寫中國》的主題下,莫言與美國90后青年作家約翰·蘭多夫·桑頓進行對話,當被問到是否會寫一本關于美國的書時,莫言堅定地回答:“我永遠不會寫一本關于美國的書,一個人要拿著別的國家來說事膽子要大,我還是寫好自己擅長的鄉(xiāng)土小說吧。”“高密東北鄉(xiāng)”一直是莫言作品的材料和情感來源。植根于“高密東北鄉(xiāng)”, 不回避敏感的政治問題,以莫言本人的生活經驗,將各種社會矛盾投影到其熟悉的農村環(huán)境中、投射到廣闊的歷史語境中,進行人性的深度挖掘,這本身就是高于生活超越“政治大于文學”的文學創(chuàng)作。
參考文獻:
[1] 實錄:莫言稱寫作站在人格角度寫情感和命運[EB/OL].新浪讀書網,2012-10-12,http://book.sina.com.cn/news/c/2012-10-12/2324345448.shtml?bsh_bid=144230.
[2] 莫言諾貝爾文學獎演講全文:《講故事的人》[EB/OL].新華網,2012-12-08,http://news.xinhuanet.com/overseas/2012-12/08/c_124066302.htm581.
[3] 莫言.姑姑的故事現在可以寫了[EB/OL].南方周末網,2010-02-21,http://www.infzm.com/content/41577.
[4]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5] 莫言在法蘭克福書展上的演講[EB/OL].遼寧作家網,2012-10-23, http://www.liaoningwriter. org.cn/a/qianyan/html/4886.html.
[6] 莫言與約翰·蘭多夫·桑頓對話:世界如何想象書寫中國[EB/OL].人民網,2013-07-01,http://culture.people.com.cn/BIG5/n/2013/0701/c172318-22025767.html.
作者:劉文果,西華師范大學全日制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編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