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米的36條筒裙

耶雅億

一

泰國一個名叫清萊的村莊，居住著一些因逃離戰(zhàn)火而背井離鄉(xiāng)的越南人。許多年過去，這些人仍無法融入本地生活。

初中生阮喬米就是這樣一個女孩。住在小鎮(zhèn)最偏僻的角落、說著夾雜越南口音的泰語、常被同齡人所孤立。喬米感覺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外邦人”。

本地女同學(xué)們穿著五顏六色的筒裙。筒裙同紗籠一樣，布的兩端寬邊縫合成圓筒狀，美麗又合身。

喬米一共有2條裙子，她幾乎每天穿的那條筒裙，是用奶奶的舊裙子改小的。很多同學(xué)因裙子是褐色而嘲笑喬米：

“褐色是死亡的顏色，你怎么會穿呢？”

雖然忌諱褐色是老一代泰國人的迷信。然而，還是有不少人說：“外邦人，帶來瘟疫和疾病的外邦人……”

另外一條珍貴的新筒裙，喬米幾乎舍不得穿。這是爸爸送給喬米最珍貴的禮物了。8歲那年的生日，爸爸帶著喬米去縣城買了裙子、看了電影、吃了大餐……那天，喬米過得像在天堂一般。然而，爸爸從此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人說爸爸撇下喬米母女，跟別人私奔了;有人說爸爸外出務(wù)工時暴死了;還有人說爸爸回越南老家了……媽媽一直告訴喬米：“你爸去尋找幸福了，找到了就帶來給我們?！?/p>

二

湄公河的一條支流蜿蜒穿過小鎮(zhèn)，每戶人家比河而居。喬米家位于小河的最下游，屋后是曠野。

喬米家有點“離群索居”的味道，然而住在下游卻有特別的福利——媽媽做了幾張大網(wǎng)，沉入門前的河水中。每天黃昏時，她將大網(wǎng)拉起來，總能收獲各種驚喜。

魚蝦河蟹、蔬菜瓜果、沒完全用光的洗發(fā)水、可繼續(xù)使用的瓶罐碗盤、婦女洗衣時順流而下的衣物……讓喬米失望的是，媽媽總將衣物歸還原主。小村人少，媽媽知道每件衣物的主人。若是不知道，她也會一家家去問。

媽媽說：“我們可以撈取別人故意丟掉的東西，卻不能要那些不慎遺失的東西。”

喬米不懂得二者的區(qū)別。媽媽說：“盜賊亦有道、乞丐亦有道，撿東西亦有道。我們靠著上蒼的恩典，清清白白地活著，要對得住良心的法則?！?/p>

正因這個原因，好多年過去，無數(shù)條裙子流到過家門口，喬米卻還是沒有新裙子穿。媽媽有雙靈巧的雙手。每當(dāng)她從河里撈到一些碎布時，她就將其洗凈曬干，做成最美的花朵，點綴在喬米的筒裙上。這條縫補無數(shù)次、點綴無數(shù)次的褐色筒裙，成為喬米獨特的記號。女同學(xué)也逐漸忘記筒裙本來的顏色，只顧欣賞它美麗的花邊、亮片和流蘇。

三

時間倏地過去，喬米考入了縣城的中學(xué)。

當(dāng)她穿著已經(jīng)很窄很短的筒裙，去中學(xué)報到時，很多人投來異樣的目光?？h城女孩的打扮很時髦，不少人穿著牛仔裙，模仿著好萊塢女星們的打扮。然而，還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泰國傳統(tǒng)服飾。

喬米的新同桌捷那薩，有一條全校最美的筒裙。裙子面料是名貴的泰絲，加入金線和銀線。每當(dāng)捷那薩穿那條裙子來學(xué)校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

捷那薩出身于富裕的家庭，對喬米既不喜歡也不討厭。她心地善良，卻神經(jīng)大條，喜歡熱鬧。從看到喬米的第一眼起，她就打心眼里認(rèn)為自己與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在課間總被朋友們包圍，喬米則是孤孤零零。沒多久，捷那薩成了班級女生們的領(lǐng)袖，喬米成了與大家格格不入的邊緣人。

周末回家的時候，喬米跟媽媽傾訴自己的苦悶：

“捷那薩的生日聚會，請了班級每個人。我不想去，因為，我不知道穿什么……”

媽媽務(wù)農(nóng)的全部盈余，都變賣成為喬米的學(xué)費。家里所有的物品，都是湄公河里撈上來的。要給女兒買條裙子，對媽媽來說是割肉般的難事。她輕輕嘆息著……寡言的她總在深思熟慮后，講出有哲理的話來：

“喬米，即使人們不喜歡我們，我們也不該把自己隔絕起來。就像湄公河，如果她不是敞開的、流動的、就會變成發(fā)臭的死水了……”

媽媽用大自然舉例子，鼓勵喬米找到與新同學(xué)們溝通的方法：

“有什么東西，使她們沒有而你有的？有什么東西，是我們可以分享給她們的？”

四

喬米帶著母親的鼓勵與啟發(fā)，重新回到了學(xué)校。一進(jìn)宿舍門，她就發(fā)現(xiàn)枕頭底下有個包裹。哇！一條漂亮的筒裙。包裹上寫著一行字：

“為了讓我的生日聚會與眾不同，每個姑娘都要穿我借給你們的裙子?！?/p>

看到紙條上“捷那薩”的署名，喬米松了一口氣。這個有錢人家的小姐，要有多少條裙子，才能借給每個女同學(xué)一條呢？……

捷那薩生日那天，喬米如期出席。

在她家豪華的庭院里，喬米看到每個女生都穿著顏色各異的筒裙，好像一朵朵含苞欲放的鮮花。喬米好高興，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捷那薩，心中充滿了感激。

突然，喬米心里有了一個靈感。如果，捷那薩的裙子再長一點，加個蔚藍(lán)色的花邊就更美了……如果，小葳的裙子上鑲嵌一朵布花，就是媽媽教我做過的那種，一定會更加別致……

生日聚會上，幾乎沒人跟喬米講話。捷那薩被眾星拱月般簇?fù)碇?，更沒時間搭理喬米。喬米就一個人傻傻地構(gòu)思著，她仔細(xì)觀察著班級的每一位女孩，按著每個人的膚色、氣質(zhì)與身材，在心里為她們設(shè)計著筒裙。

五

夜里，喬米和同學(xué)們被捷那薩家的司機送回到宿舍。

舍友們睡去之后，喬米就帶著紙和筆鉆進(jìn)公共衛(wèi)生間，借著昏暗的燈光畫出腦海中一幅幅美麗的圖畫。

喬米畫呀畫呀，忘掉了時間。當(dāng)?shù)诙斐筷貋砼R時，她已經(jīng)畫好厚厚一疊草稿。從美術(shù)老師那里借來顏料之后，喬米認(rèn)真為筒裙涂色。

36條筒裙，每件的顏色與圖案都不同。喬米寫下每個女同學(xué)的名字：一直譏笑自己口音的羅薩。德英、嘲笑自己褐色裙子的乍侖蓬、不愿意借書給自己的巴松……當(dāng)喬米為她們畫裙子時，竟不知不覺從內(nèi)心深處涂抹了一切不好的記憶。媽媽說過的話，看來是對的：

“美麗的東西，能涂抹仇恨。”

當(dāng)喬米畫畫時，她果真感受到了這一點。怪不得，媽媽從來沒有抱怨過爸爸、抱怨過命運，因為她常在欣賞大自然的美、湄公河的美、每天懷著感恩之心從河里撈取上天的饋贈……

六

媽媽常說：“女孩子心里有兩個盒子，一個是越變越美麗的金盒子;一個是越變越丑陋的黑盒子。如果，你選擇感恩就是打開金盒子、如果你自卑自閉就是打開黑盒子……”

喬米在畫畫的過程中，感覺自己內(nèi)心金盒子的存在。在對一位位女同學(xué)的饒恕中，她仿佛不知不覺地打開了自己的金盒子……她換個角度來看待身邊的同學(xué)——其實她們并不壞，在越裔人備受歧視的社會中，她們努力接納自己，她們雖然不熱情卻無惡意，她們或許內(nèi)心還是喜歡自己的………

喬米用了好幾個月來完成這36條裙子。

未完工之前，她將畫作悄悄藏在宿舍的衣櫥里。她心里覺得好富足：“我竟然有屬于自己的36條裙子，不久之后，我能將它們分享給同學(xué)們……”

喬米心態(tài)的改變，同學(xué)和老師都發(fā)現(xiàn)了。大家發(fā)現(xiàn)這個怯懦寡言的女孩，開始有了笑容，眼睛里有了神采。

“我有好多新裙子！”當(dāng)喬米嘗試著說出自己秘密的時候，女孩們竟然沒人質(zhì)疑她。雖然喬米日復(fù)一日穿著那條褐色的裙子，但大家愿意相信她的話。這種“信任的力量”讓喬米感到被接納的喜悅，她更用心地畫啊畫……直到畫作全部完成的那一天，女孩們每個人都拿到了自己的“新裙子”。大家對喬米的作品贊不絕口，稱贊她會是最偉大的服裝設(shè)計師！

喬米的畫得到了美術(shù)老師的注意，她發(fā)現(xiàn)了喬米的繪畫天賦，愿意給她免費“開小灶”……喬米逐漸有更多的朋友、自己的特長、也獲得了大家的肯定。她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上蒼如此垂愛自己？

七

畢業(yè)的那一天，捷那薩向喬米揭開了謎底：

“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把金項鏈丟了，你撿來還給我。你誠實的品格征服了我的心。所以，我生日聚會邀請了你、為了不讓你自卑，我讓全班女生都穿我準(zhǔn)備的裙子、我偷偷告訴班級每一個女孩子：不許嘲笑你，我還向美術(shù)老師推薦你的作品……”

喬米恍然大悟！

歸還項鏈的事情，她早就忘記了！對她而言，歸還項鏈與母親歸還衣物一樣，只是順服良心的一個小小舉動。只是“盜賊亦有道、乞丐亦有道，撿東西亦有道?！钡囊粋€小小體現(xiàn)。母親的很多話，喬米存在心里，并不知不覺地活了出來。

不料，這件小事卻改變了自己的處境！贏得了別人的尊重……上蒼就借著捷那薩這樣的“貴人”，向她伸出了橄欖枝，助她一步步走向成功與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