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學(xué)武
當(dāng)今雜文界誰最“牛”?我以為非王春瑜先生莫屬——他生于1937年,屬牛,可謂與生俱來“與牛為伍”,且為人為文,亦是“牛”性十足。他曾在《憶賈植芳先生》一文中幽默地寫到1996年夏在賈府里“對牛彈情”的情景:“合影后,我開玩笑說:‘賈老,明年是我的本命年,到時候我會寫篇文章,連同這張照片,一起發(fā)表,照片下面的說明是:老牛與牛老前輩。您看行嗎?他聽后大笑,說:‘行,行!”“老?!币谎?,也是駟馬難追,于次年寫下散文《牛年逝水》,連同那張“雙牛圖”的照片發(fā)表在《生活時報》。
春瑜先生大半輩子的命運與“牛”息息相關(guān)。他在“文革”中因“炮轟”張春橋而戴上“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帽子,被關(guān)進(jìn)“牛棚”,當(dāng)作“牛鬼蛇神”,受盡屈辱和磨難。“文革”結(jié)束,他從“牛棚”里放出來,由申入京,到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從事歷史研究。正業(yè)之余,追隨魯迅寫雜文,成為“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钡碾s文家,并給自己的書房取名“老牛堂”,出版了一系列“牛雜文集”:《牛屋雜俎》《老牛堂札記》《牛屋雜文》等等。可謂與“?!苯Y(jié)下了不解之緣。
春瑜先生以史學(xué)家的身份寫雜文,談古說今,他的《語錄考》《“萬歲”考》《燒書考》《“株連九族”考》《“父母官”考》《烏紗帽考》《戴高帽考》《吹牛考》《起哄考》《“發(fā)財”考》《九斤老頭考》等“考”系列雜文,膾炙人口,成為雜文界的一大精彩亮點,其中有些作品是許多雜文選本的保留篇目。
中國的歷史,可以說就是一部皇帝史。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可所謂“封建殘余”一直“殘”而不死,有時甚至大有“野火燒不盡”之勢。春瑜先生的許多雜文,其“矛頭所向”,就是皇帝及其皇權(quán)專制。著名雜文家曾彥修(嚴(yán)秀)先生曾為春瑜先生的《牛屋雜文》賦詩曰:“究史何須作主張,舊矩新規(guī)滿殿堂。祖龍雖死魂猶在,勸君改頌秦始皇。”春瑜先生在《牛屋雜文·后記》中回應(yīng)道:“老先生之‘勸君改頌秦始皇詩句,可圈可點,妙不可言。我的回答是:非不為也,是不能也?!彼皼Q心清算秦始皇流毒,至今癡心不改,而且只要我還能執(zhí)筆,一定堅持到底?!?/p>
我讀春瑜先生的《牛屋雜文》,眼前不期然就浮現(xiàn)出高莽先生給他畫的那幅漫畫像:畫中的牛怒目而視,兩角沖天,與主人公“相映成趣”。我非常欣賞這幅漫畫,以為它畫出了春瑜先生的“精氣神”。牛的怒目而視和兩角沖天意味著什么?我的解讀是蔑視權(quán)威,秉筆直書。我想象牛的兩只角不就是春瑜先生的兩支筆么?一支寫歷史,一支寫雜文。
春瑜先生筆端一貫秉承魯迅遺風(fēng)。他在主編的《思想盛宴》雜文叢書(青島出版社2014年3月出版)總序中寫道:“我一向認(rèn)為,雜文家首先應(yīng)當(dāng)是個思想家。魯迅就是光輝的典范。”“文壇前輩何滿子先生曾說:‘一百年后人們看魯迅,會覺得魯迅更偉大。我贊同此說,四年前曾請治印大家刻了一枚閑章‘魯迅門下走狗,并告知周海嬰先生,他不禁莞爾?!?/p>
移居北京后,隨著與春瑜先生交往日多,我發(fā)現(xiàn)他這頭“?!?,顯然不是那種任勞任怨、受人奴役的“老黃?!保俏倚形宜?、自由自在的“信天牛”——他曾賦詩自表:“‘世路崎嶇難走馬,且隨老漢信天游!”“信天?!毙拧芭!庇身\,有時也難免耍一?!芭F狻?,一展雜文家“嬉笑怒罵”之風(fēng)彩。
幾年前我受文友之邀加盟北京市雜文學(xué)會會刊《北京雜文》的編輯工作。該雜志創(chuàng)刊不久,特意召開了一個老雜文家座談會。不料座談期間他的“牛脾氣”發(fā)作了,對雜志創(chuàng)刊號封二上刊載某人的題詞表示強烈不滿,認(rèn)為有損于雜志的“形象”……這時在座的一位文友就一個不大明白的人物或事件向他提問,結(jié)果遭到正在“氣頭”上的他一頓搶白。這本是一個“小插曲”,哪知并未“曲終人散”,后來這位提問者寫了封匿名信將春瑜先生狠狠地“損”了一番。“老?!睔饧绷?,給朱鐵志寫信聲稱“應(yīng)警惕這種文化流氓”云云,又幾次給我打電話追問誰是寫信者,還在《文匯讀書周報》上發(fā)表文章對寫信者予以痛斥,文末一首打油詩頗有“火藥味”:“陰溝洞里發(fā)黑信,分明患上狂犬病。堪笑野狗枉自吠,駱駝?wù)諛酉蚯斑M(jìn)!”這還未完,春瑜先生怪罪我為何“繼續(xù)與這樣的小人為伍”……甚至當(dāng)面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可我并不在意。他的“牛脾氣”有其可愛的一面:率真。我喜歡率真的“惡人”,討厭虛偽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