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梓煬 邱嘉峪(指導(dǎo)教師) 黃楚賢(指導(dǎo)教師)
【摘要】小說《圍城》是著名作家錢鐘書先生的得意之作,講述了主人公方鴻漸的命運隨著時代遷流,深陷留洋、上海、三閭大學(xué)的一座又一座“圍城”當中的掙扎與無奈,客觀程度上反映了動蕩的抗戰(zhàn)時期人民的生活狀態(tài)以及當時一些具有時代特征的社會現(xiàn)象,飽含著深刻的文化寓意。書中塑造的方鴻漸、孫柔嘉、趙辛楣、唐曉芙等人物形象特點鮮明、活靈活現(xiàn),令讀者印象深刻、如在面前,其生動傳神的描寫功不可沒;而同時錢老先生將一些文化批判巧妙地寄寓在小說中,彰顯精湛的藝術(shù)造詣,其所運用的諷刺藝術(shù)更是一直被公認為書中的一大亮點。本文試圖從《圍城》諷刺手法的多樣性著手,從善用妙趣橫生的比喻進行諷刺,穿插文言文、洋文進行諷刺,活用詞語、說文解字進行諷刺,借用典故進行諷刺等一共四個方面進行粗淺的研究。
【關(guān)鍵詞】《圍城》 諷刺手法 ?比喻 ?文言文 ?洋文 ?活用詞語 ?典故
【中圖分類號】I207.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5)09-0070-02
《圍城》是學(xué)貫中西、博古通今的現(xiàn)代作家、文學(xué)研究家錢鐘書先生的小說得意之作。著名書評家夏志清先生認為小說《圍城》是“中國近代文學(xué)中最有趣、最用心經(jīng)營的小說,可能是最偉大的一部”??珊我赃@部小說有如此高的評價,必然有其超凡之妙筆。眾所周知,被譽為“博學(xué)鴻儒”、“文化昆侖”的錢老先生平日里健談雄辯、舌燦蓮花、詼諧幽默,而這也直接影響到了其在小說中藝術(shù)手法的運用?!秶恰防锩娴木悦钫Z可謂是該小說的最成功之處,也是最值得鑒賞之處?!秶恰分姓怯寐嬁鋸埖氖址ǔ芭朔进櫇u等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的精神困境,撕破了那些學(xué)歷煌煌的虛偽面孔,揭示了人生如“圍困城堡”,“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里的人想逃出來”這一典型的社會心理[1]??蛇@“漫畫夸張的手法”作何解?魯迅先生曾說:“一個作者,用了精煉的、或者簡直有些夸張的筆墨,但自然也必須是藝術(shù)的地寫出或一群人的或一面的真實來,這被寫的一群人,就稱這作品為‘諷刺”。魯迅于此所強調(diào)的“精煉”、“夸張”的筆墨和“藝術(shù)地寫出”,實際上就是強調(diào)諷刺的藝術(shù)[2]。簡而言之,用比喻、夸張等手法對人或事進行揭露、批評或嘲笑便為“諷刺”,目的是使大家對被諷刺的事物、現(xiàn)象有更鮮明、深刻、清楚的理解和認識。而“諷刺”即為《圍城》全書的基調(diào)之所在。本文便試圖從小說的諷刺特點作為切入點,初步探討《圍城》犀利有力、使用靈活的諷刺藝術(shù)。
一、善用妙趣橫生的比喻進行諷刺
錢鐘書本人曾在其作品《舊文四篇》里提出:“比喻正是文學(xué)的根本”。據(jù)粗略統(tǒng)計,《圍城》這部23萬余字的小說,所用的比喻竟有多達七百多條,而其中有很多一部分是利用喻體和本體間強烈的反差從而形成嘲諷貶抑的效果的。這些信手拈來的比喻字字珠璣,在令讀者會心一笑的同時也帶來了深刻的思考。
(一)人物描寫中的比喻
小說中無論主人公方鴻漸、孫柔嘉等人,還是配角曹元朗、陸子瀟之輩,皆有鮮明的個性特征,無不呼之欲出、躍然紙上,這當然得益于小說作者恰到好處的精妙比喻,將一個個所謂的君子諷刺得露出了本來面目。例如方鴻漸被蘇小姐命令著去吻她,出于無奈“這吻的分量很輕,范圍很小,只仿佛清朝官場端茶送客時的把嘴唇抹一抹茶碗邊,或者從前西洋法庭見證人宣誓時的把嘴唇碰一碰《圣經(jīng)》,至多像那些信女們吻西藏活佛或羅馬教皇的大腳趾,一種敬而遠之的親近”[3](p103)便用古今中外四種不同的情狀來形象地比喻方鴻漸一吻之分量至輕,也暗諷方鴻漸對蘇小姐毫無愛情可言卻懦弱得只能任人擺布。又譬如方、趙一行人在去往三閭大學(xué)的途中險遭空襲死里逃生后,顧爾謙對李梅亭的一番竭力恭維讓“李先生本來像冬蜇的冷血動物,給顧先生當眾恭維得春氣入身,蠕蠕欲動”[3](P148),“人全活過來,適才不過是立春時的爬蟲,現(xiàn)在竟是端午左右的爬蟲了” [3](P149),以冬蜇的冷血動物諷刺李梅亭可謂再好不過,將一個心高氣傲的極愛邀功之徒活生生地推送到讀者面前,令其反面的人物形象深入人心。
(二)環(huán)境描寫中的比喻
書中對環(huán)境的描寫可謂并不少。紅?!耙苍S是給太陽灌醉了,所以夕照晚霞隱褪后的夜色也帶著酡紅”[3](P1)般的景觀更是美得令人窒息;而“公園和住宅花園里的草木,好比動物園里鐵籠子關(guān)住的野獸,拘束、孤獨,不夠春光盡情地發(fā)泄”[3](P48)卻是別有一番深意,表面上以鐵籠子關(guān)住的野獸直言自然環(huán)境中草木的稀缺、蔫態(tài),可實際上暗諷大都市上海紛繁、浮華、虛幻的社會生活環(huán)境,人們各自為戰(zhàn)、唯利是圖、爾虞我詐的黑暗炎涼之世態(tài),入木三分的諷刺一展無遺,這也為接下來本書主人公方鴻漸陷入上海這有一座“圍城”中做好充分鋪墊,令最終方鴻漸于上海愛情的幻滅而失意離開“既在意料之外,又于情理之中”,令讀者感慨頗深、思考良多。
二、穿插文言文、洋文進行諷刺
錢鐘書對文言文、洋文的靈活運用可謂是信手拈來,因為對于清華、牛津畢業(yè)的他這簡直是小菜一碟,因而書中隨處可見、穿插自如的“嫁女必勝吾家,娶婦不若吾家”、“fiancé”、“Embrasse?鄄moi”之類的語句也不那么令人驚異了,反而平添一抹詼諧的意味。
(一)生硬古板的文言文
《圍城》書中用文言文用的最多的人物無疑是鴻漸之父方遯翁,如:“惟梨園子弟,身為丈夫而對鏡顧影,為世所賤。吾不圖汝甫離膝下,已濡染惡習,可嘆可恨!”,“汝睹色起意,見異思遷;汝托詞悲秋,吾知汝實為懷春,難逃老夫洞鑒也”[3](P8),從中不難感受到方遯翁人如其文般的刻板、保守,諷刺了這個迂腐的“封建遺老”, 令讀者產(chǎn)生強烈共鳴。
(二)刻意賣弄的洋文
張Jimmy(吉民)可以說是小說中最自以為是賣弄英文的人物了,張嘴一句便定要含英文,如向鴻漸介紹自己的假磁器時:“Sure!值不少錢呢,Plenty of dough。并且這東西不比書畫。買書畫買了假的,只等于waste paper。磁器假的,至少可以盛菜盛飯。我有時請外國friends吃飯,就用那個康熙窯‘油底藍五彩大盤做salad dish,他們都覺得古色古香,菜的味道也有點old?鄄time” [3](P43),這種漢語、英語夾雜的另類說話方式無疑是假時髦,對這個俗不可耐的洋奴才的辛辣諷刺和批判令讀者對其厭惡之情油然而生。
三、活用詞語,說文解字進行諷刺
詼諧幽默的錢老先生對文字的把弄功夫可謂出神入化,收到了非凡的藝術(shù)效果,令人嘖嘖稱奇。例如方鴻漸陪蘇文紈在香港游玩時的“據(jù)說‘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學(xué)名,說起來莊嚴些,正像玫瑰花在生物學(xué)上叫‘薔薇科木本復(fù)葉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術(shù)語是‘協(xié)議離婚”[3](P25),這樣使他人對“女朋友”的理解與方鴻漸對蘇文紈的理解形成了反差,突出了方鴻漸乃對蘇文紈并無真情實意可言卻又不舍得放手的被動無能之人,諷刺了這種虛假的感情,也暗示了接下來方鴻漸與唐曉芙愛情的幻滅。在小說中說文解字的例子并不稀少,又比如說“三閭大學(xué)校長高松年是位老科學(xué)家。這‘老字的位置非常為難,可以形容科學(xué),也可以形容科學(xué)家。不幸的是,科學(xué)跟科學(xué)家大不相同,科學(xué)家像酒,愈老愈可貴,而科學(xué)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錢” [3](P194)和“后來跟中國‘并肩作戰(zhàn)的英美兩國,那時候只想保持中立;中既然不中,立也根本立不住,結(jié)果這‘中立變成只求在中國有個立足之地,此外全讓給日本人” [3](P324)。其中前者借“老”辛辣地諷刺了高松年精于事故、老謀深算,暗示其道貌岸然卻內(nèi)心陰暗;而后者見于方鴻漸與孫柔嘉結(jié)婚后頻繁爭吵時插入的一段戰(zhàn)爭局勢的描寫,“中立”一詞形象地暗示了當時方鴻漸被夾在方、孫兩家間不能動彈的窘境,諷刺了其軟弱無能的失敗者形象。
四、借用典故進行諷刺
學(xué)富五車的錢鐘書于小說中像我們展示了其旁征博引的深厚功力,閱讀時古今中外的典故接踵而至,讀來趣味盎然。如“‘我老太爺題兩首七絕,有兩句最好:“貞元朝士今誰在,無限僧寮舊夕陽!”的確,老輩一天少似一天,人才好像每況愈下,“不需上溯康乾世,回首同光已惘然!”說時搖頭慨嘆。方鴻漸聞所未聞,甚感興味。只奇怪這樣一個英年洋派的人,何以口氣活像遺少,也許是學(xué)同光體詩的緣故”[3](P81),便借同光體的典故諷刺董斜川這一賣弄學(xué)問、迂腐不堪的封建“遺少”。又如“西洋趕驢子的人,每逢驢子不肯走,鞭子沒有用,就把一串胡蘿卜掛在驢子眼睛之前、唇吻之上。這笨驢子以為走前一步,蘿卜就能到嘴,于是一步再一步繼續(xù)向前,嘴愈要咬,腳愈會趕,不知不覺中又走了一站。那時候它是否吃得到這串蘿卜,得看驢夫的高興。一切機關(guān)里,上司駕馭下屬,全是這種技巧”[3](P280)這取自法國《列那狐》中的典故便道盡了上司高松年的欺詐以及下屬方鴻漸的愚笨,充分體現(xiàn)了小說作者對社會關(guān)系的深刻思考。
總之,諷刺惟其講究藝術(shù),從上述種種事例看來《圍城》中既有《儒林外史》中的冷嘲,又有馬克·吐溫式的熱諷,形成既尖銳潑辣又詼諧幽默的諷刺特色[4],而也只有如錢老先生這般靈活有力的諷刺才“能給人愉快和休息”,才能造成笑聲——憤怒的冷笑、辛辣的嘲笑、輕蔑的嗤笑、善意的訕笑;通過笑聲,才能將諷刺之火噴向反動階級,噴向丑惡、腐朽的社會,噴向一切不合理的現(xiàn)象,發(fā)揮其“匕首”“投槍”的戰(zhàn)斗作用[2]。通過一個個細微的諷刺的串聯(lián),最終展示給讀者的是本書題目象征性的“圍城”之諷刺——不斷的追求和對所追求到的成功的隨之而來的不滿足和厭煩,兩者之間的矛盾和轉(zhuǎn)換,其間交織著的希望與失望,歡樂與痛苦,執(zhí)著與動搖[5],這一切構(gòu)成的人生萬事皆如“圍城”——“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里的人想逃出來”[3](P96),“無意中包含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深于一切言語,一切啼笑”[3](P359),令讀者感慨良多、回味無窮。
參考文獻:
[1]熊佳紅:諷刺手法在《圍城》中的運用.《文學(xué)藝術(shù)研究》,2013年第05期.
[2]杜福磊:魯迅雜文諷刺藝術(shù)技法談.《信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1988年04期.
[3]錢鐘書:《圍城》,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1年版.
[4]葉寧:談《圍城》的諷刺藝術(shù).《時代文學(xué)·理論學(xué)術(shù)版》2007年第11期.
[5]百度百科:“圍城(錢鐘書小說)”詞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