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
春天,樓下的家具店門頭上伸出一根多余的電線,兩只燕子圍著它飛,飛過去碰一碰,停在附近叫兩聲,又飛過去碰一碰。我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拍了張照片:小燕子,你要在這里做窩,我要每天都來拍一下,看看你怎么把窩搭起來。接下來我像所有那種沒心沒肺的人一樣,立刻就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
等再想起來時,離春分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這條街上仿佛發(fā)生了燕子大爆炸,我來回走了許多遍,脖子都生疼,還是沒數(shù)清楚這條街到底冒出了多少燕子窩。當時我遇見了一個朋友,他問我:有多少個?白羊座言之鑿鑿的愚蠢本能發(fā)作了,我扶著脖子堅定地回答說:左側(cè)22個。
對這個數(shù)字是否正確確實心慌。因為它們的情況很復(fù)雜。有些燕子窩,像是去年留下的。因為上面布滿了灰塵,下方的地面上也沒有鳥屎,我琢磨著,為什么今年的燕子不直接去住那些舊房子呢?最多只要翻修一下不就好了嗎?我感覺它們性格不是很內(nèi)向,并不會覺得住別人不要的房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燕子們看起來青春洋溢,也許它們就是喜歡做窩,不稀罕省事不省事。
后來有天我的朋友老陳告訴我,他的老家是座在漳州的大房子,在堂屋的正中間房頂上,有一個大燕子窩,燕子每年都回來住,然后啾啾啾地把窩里原來的羽毛干草都扒拉出來,鋪上新的,孵一窩新的小燕子。他小時候每天早上上學前要干好幾件事,比如清洗全家人的夜壺,還有給堂屋中間,燕子窩下方的地面鋪上報紙,以免一地鳥屎。如果哪天忘記換報紙就會被奶奶罵。不知道燕子究竟有多長的壽命,十多年,年年回來的,是否還是那一對。如果是更年輕的燕子,那是按什么來挑選誰來繼承家產(chǎn)呢?也或者燕子里面也有二手房屋交易,它們對房屋經(jīng)紀燕子深沉地說:“我們家,在漳州,有一座老宅……”
燕子窩雖然大致相像,其實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有一些相當驚險地貼著天花板,有些架在某個橫梁上,有的看起來很大,很結(jié)實,很深,對家園抱有殷切穩(wěn)重的盼望。有的草草敷衍,又低又淺。這家是打算丁克嗎?也或者只會有一位打定主意當光棍的燕子,隨便住一住?看起來根本沒辦法容下四個蛋和趴窩的燕子媽媽啊。
像這樣勤于思考的結(jié)果,就是又忘記剛才數(shù)到哪里了。我放棄了這種復(fù)雜的勞動,和愛犬多比回到店里吃包子。我的家里和店里,都沒有燕子來做窩。即使有的會來轉(zhuǎn)幾圈,甚至上次下完暴雨,還有兩只肥麻雀和一只紅腳的鴿子到陽臺上的水洼里洗澡,但最后還是會走掉。上百度去搜“怎樣讓燕子來做窩”。搜出來的卻全都是“怎樣不讓燕子來做窩”。我大吃一驚!多比也站了起來,譴責地望著我,責備我打擾它睡覺。
夏天轉(zhuǎn)眼又到了。也就是說,又把觀察做好了窩的燕子們下蛋孵蛋,還有小燕子出世過程的打算,忘得干干凈凈。因為做了一個記不清的好夢,我早早醒來,去吃個一季一度的早飯。那些燕子窩里已經(jīng)伸出了三四個小腦袋,也有的伸出一個小屁股來,我猜它大概是準備拉臭臭吧……
幸好有多比打掩護,過路的人都和它打招呼:咦,狗狗?我得以比較從容。尤其是小孩子,會找多比玩,不會來煩我。不過,到了最后那只燕子也沒有拉屎。我也沒有很失望,包子也已經(jīng)吃完,我們就回家了。一只燕子叼著個很大的黑乎乎的東西從我們頭頂掠過,我為它在心里歡呼道:是肉??!是肉吧!是不是肉?
于是追了上去。它停了下來,停在一根電線上,我看清楚了:是一只大蟑螂!
這個我的家里也有??!為什么不去我家做窩呢?想不通。
也許燕子就像借物小人阿莉埃蒂吧。雖然需要一點人類的幫助,卻并不想成為人類飼養(yǎng)的寵物。所以不管坐擁多少蟑螂,也是不行的。
街面突然又布置了一個劇組,好多人舉著喇叭,反光板,毛茸茸的話筒,還有些不認識的東西,他們在拍戲。拍戲的動靜兒可真大啊,每個人都在吼叫。清晨的涼氣瞬間褪盡,夏日里火熱的一天就這么開始了。我想,今天即使會發(fā)生什么壞事,只要回憶早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