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面

白峰

冬至餃子夏至面，面條早年叫“湯餅”。吃了夏至面，就該養(yǎng)陰了，可以吃西瓜，以“白虎湯”克制暑濕。

傳統(tǒng)的習(xí)俗，冬至餃子夏至面，不分南北，舉國皆是。至于此習(xí)俗究竟起于何時？則無人能說得清楚。

夏至是太陽直射北回歸線的日子，是個大節(jié)氣，是古人最先確定的四至之一，春分秋分、冬至夏至，都是大日子。夏至以后，太陽一路向南，天就越來越短了。故有“夏至一陰生”之說。古人以十二消息卦配屬月令用以說明陰陽的消長，夏至為天風(fēng)姤，上乾下巽，卦象正是一陰初生之象。

但是大地是由復(fù)雜物質(zhì)組成的巨大介質(zhì)，故《黃帝內(nèi)經(jīng)》里說“天氣速而地氣遲”，遲多少呢？遲四十五天，是為立秋，至立秋，“陰氣微上，陽氣微下”。所以最熱的天氣并不是在夏至，而是在夏至后的三伏，主要集中在小暑、大暑節(jié)氣里。真立了秋，天氣一早一晚也就涼爽了許多。

古時以干支記時日，冬至當(dāng)日九，夏至三庚伏。夏至后的第三個庚日為入伏，待到入秋后的第一個庚日為末伏的第一天，這十天過完，一年的熱天氣也就到了頭了。

面食起源很早，面條究竟起源于何時，也是說不太清楚的事，從文獻(xiàn)記錄上看，至少在漢代就有，漢末劉熙《釋名》就曾提及。劉熙生活于漢末桓、靈之世，西元二、三世紀(jì)之際，系北海人，就是我們山東昌樂人。那時面食統(tǒng)稱為餅，因面條要在“湯”中煮熟，所以又叫湯餅。早期的面條有片狀的、條狀的，也叫索餅，就是像繩索一樣的面餅。

湯餅指的是烹飪方法，索餅指的是形狀，這兩種名稱是對同一事物不同側(cè)面的描述。再往前就沒有文字記錄了。但是近年的考古發(fā)現(xiàn)在青海黃河岸邊的喇家村遺址中出土了距今約四千年的一碗面，是用小米和高粱粉制成的，可知面條的產(chǎn)生早于文獻(xiàn)記錄太久了。

很多吃法我們今天看起來似乎理所當(dāng)然，但是在古人那里可不是那么簡單，這和器物的發(fā)展有關(guān)。

在青銅器產(chǎn)生之前，是一個陶器的時代，陶器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吃水，如果我們穿越到古代，本來想煮碗稀飯喝呢，等煮熟了成干飯了，水分耗盡了。喇家村所屬的馬家窯文化時代，能煮碗面條著實不易，盡管煮出來的可能是碗熱干面，但是其生活智慧仍然不可小覷。能吃上一碗面，古人不知經(jīng)過了多少曲折。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面條的種類就很多了。南北朝時期的賈思勰在其《齊民要術(shù)》中收錄過“水引”、“馎饦”?！八笔菍⒖曜影愦值拿鏃l壓成“韭葉”形狀；“馎饦”則是極薄的“滑美殊?！钡拿嫫?。后來此物作為“唐果子”之一，隨遣唐使東渡日本，成為日本的飲食習(xí)俗，如今日本的山梨縣還保持著唐代時的稱呼，屬于家庭料理。不明就里的外來游客以為是烏冬面的一種，當(dāng)?shù)厝藭庌q：“不是烏冬面，就是馎饦”。在山梨，只要小食店門口掛著“風(fēng)林火山”的旗子，里面一定有馎饦賣的。這“風(fēng)林火山”也來源于中國，是《孫子兵法》里的內(nèi)容：“其疾如風(fēng)，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曾是這里的大名武田信玄的信條，武田信玄是日本戰(zhàn)國時代的一代名將。

意大利人也講究吃面，有人說是馬可波羅從中國傳過去的，不過人家自己考證，說是羅馬帝國崩盤那段時間產(chǎn)生于西西里，也有一千七八百年的歷史了，但是意大利面真正流行開來也似乎就是十三十四世紀(jì)的事，與馬可波羅活動的年代大致相埒，難免讓人會有這樣的聯(lián)想。

我們夏至講究吃涼面，古人稱為冷淘，杜甫曾有《槐葉冷淘》詩贊其“經(jīng)齒冷于雪”，從詩句上看大約是將新鮮的槐葉汁摻到水里和面，所以面條是綠色的?；被梢猿?，槐花餅也算節(jié)令小食，偶一為之，頗得情趣，但不可多食，吃多了會腫臉；但是槐葉是不是能吃，我真不知道，這得問從60年過來的人才明白。古人吃冷淘，不僅是夏天吃，似乎冬天也吃，北宋覆亡后，一位逃到江南的故老懷戀當(dāng)日汴京的風(fēng)華，寫了一部《東京夢華錄》，追憶故都汴京節(jié)序風(fēng)俗、諸般雜事，于飲食記錄尤多，其“元宵”條下，記節(jié)日盛況、異術(shù)奇能、歌舞百戲，曾提及“趙野人，倒吃冷淘”，算是雜耍之類。大冬天里吃涼面，也許只是為了表演雜耍的方便，而并非常態(tài)。不過冬天吃點涼東西對身體倒無大礙，倒是夏天里吃涼東西反而不太好，要有節(jié)制。夏日里，陽氣外溢，內(nèi)里空虛，食冷飲過多則傷脾胃，夏至之前尤是。人和狗狗不一樣，狗狗沒有汗腺，只有爪子和舌頭能散熱，只好呼哧呼哧地喘，或者就得喝涼水來降溫；人的汗腺很發(fā)達(dá)，喝熱水都能達(dá)到降溫的效果，是不必靠冷食降溫的。偶一為之，確實爽利，長此以往，病之將至，如影隨形。吃東西這種事，得聽郎中的，不能聽詩人的，無論是杜甫“經(jīng)齒冷于雪”，還是蘇東坡“日啖荔枝三百顆”，詩人所贊，都不大靠譜。

不過，夏至日的涼面還是要喝的，只是不要冷凍，只要冷水淘一下就好了，各類配頭，全憑喜歡，各家自有高招，不必考慮是否正宗之類。究竟是熱面好還是涼面好？我覺得還是得吃涼面，符合“夏至一陰生”之義。也算提個醒，自此日之后，就開始養(yǎng)陰了。冬養(yǎng)陽，夏養(yǎng)陰，暑氣雖是在前，陰氣已然生發(fā)，順勢而動，方無大礙。過了夏至，進(jìn)了暑天，就可以吃西瓜了，以“白虎湯”克制暑濕，降陽藏陽，以待秋時。

北方人喝涼面，大蒜必不可少。蒜，味辛、色白，為陽明之正氣，暑天食蒜，最是得宜，殺菌消毒，開胃醒神；南方人則覺得氣味久久不散，以為不雅；南派清口的周立波還曾拿吃大蒜說事，笑話北派的郭德綱。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種氣候也決定著飲食習(xí)俗，各處有各處的道理，不能強求一致的。趕上晚上不出門，一家人要吃面，我一定會說；“多剝幾頭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