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黎式“掌小說”

趙婷婷

“掌小說”這一名稱最早起源于日本，指的是一種篇幅極短的小說。匈牙利稱之為一分鐘小說，美國稱之為瞬間小說，在中國占主導地位的稱呼則為小小說或微型小說。那么，李黎的這組短小說，為何名之以“掌小說”而不是“小小說”或“微型小說”？中國“小小說”的興起可以說與大眾文化的興起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多元的大眾文化語境為具有形制短小、語言精練、情節(jié)反轉(zhuǎn)等特征的小小說提供了消費的可能。特別是隨著90年代以來消費主義的盛行，審美傾向上的娛樂幽默成為越來越多的小小說創(chuàng)作的追求。在這樣的背景下，李黎對“掌小說”的重提便具有了頗值得咀嚼的意味。川端康成的創(chuàng)作為日本的“掌小說”確立了美學范式，其最大的特點之一便在于強調(diào)一種銳利的鋒芒。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們看到了李黎的“掌小說”與日本“掌小說”的真正相通之處。

李黎的這組掌小說有著相當寬泛的內(nèi)容指涉與明確的現(xiàn)實指向。從城市到農(nóng)村，從回憶到當下，從臨空高蹈的信仰到無比沉重的肉身，李黎在其一貫擅長的戲謔式幽默中，或從農(nóng)村基層選舉中的某個斷面來揭露權(quán)利運行中的虛假與腐敗，或從營業(yè)員毫無道德感的謊言推銷中管窺當下社會的誠信危機，又或者從對農(nóng)村喪事的條分縷析中暗諷現(xiàn)代化語境下的人情淡漠，顯示出極具諷刺性的批判鋒芒。但是，李黎并不滿足僅僅停留于表層的問題揭露，他于日常生活細節(jié)的無限放大造成的戲劇性效果中，觀照當下人類的生存與精神困境。這也正是其掌小說鋒芒的真正銳利之處。從對“讓目光如何把自己送到天上”的鄭重其事的設(shè)想，到對于“杯子丟失”這件日常小事饒有興致的種種假設(shè)，從營業(yè)員無限拉長的喋喋不休，到“我”與“母親”無限放大的痛感，李黎就在這種細節(jié)的放大中，一方面對當下人的生存與精神困境進行隱喻式揭露：《您就是選擇了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中營業(yè)員的推銷理由恰恰隱藏著社會的評價體系對人隱形而野蠻的綁架;《十多年的伙伴》中，一個杯子的失蹤引發(fā)的軒然大波暗示著對于某種“慣常”的過度精神依賴;《原來的我》與《沉重的肉身》中的“我”皆有著冠冕與卑瑣的兩副面孔;而《一個信徒》則直接對如大山般沉重的所謂理想進行了嘲諷式解構(gòu)。另外一方面，李黎又毫不留情地揭示出某些試圖突圍困境的努力的虛假性與無效性：《嚴密》中安娜對“門被風突然關(guān)上”而帶來的無助感的期待以及《讓目光把自己送到天上》中的“我”煞有介事地去實踐“讓目光將自己拽上云端”，事實上都暗示著“我們”試圖突破某種生存困境的渴望，但最后安娜的“帶了鑰匙”與我的“原路返回”標志著這種努力僅僅只是一種淺嘗輒止式的“放松”，而《小學畢業(yè)之際》中年少的“我”在挑戰(zhàn)成人世界絕對權(quán)威后的“失聰”，則代表著這種努力的徹底失敗?！拔摇辈皇恰拔摇?，或“我”不能成為“我”，或許已經(jīng)成為當下人類生存的最大困境。

李黎對于生活細節(jié)的種種敏銳捕捉，又常常以詩意而奇特的想象方式呈現(xiàn)出來，這使得李黎的掌小說在銳利的鋒芒之外，又往往伴隨著奇異的抒情性與哲理性。生存巨大的疼痛背后或許就是“雪花落在水面上”的輕盈與美麗，而虛妄的“白日夢”中也有著“白云、飛鳥以及深邃的藍色”，這或許得益于李黎早期的寫詩經(jīng)歷，事實上，掌小說形式上的這種“極簡”，與詩歌的斷裂之美有著某種內(nèi)在的相似。

（作者系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013級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