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和關關沒有參與賭博,甚至連看都沒有來看一下。他們在梯層的另一端喝茶聊天。這些日子,在人們的印象中,關關總是繃著一塊臉,那臉方正寬闊,唇上、嘴邊、下巴長滿粗短的胡子。也許心情所致,抑或身體原因,看上去臉色有些清癯黑冷,有些郁郁寡歡。夜屎佬大叔說,如果沒有心病或其他什么原因,關關的這個臉相長得有點像關公。驢友們也說,關關的臉相天生的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關關不愛說話,很少與人交流,從不參加小范圍的活動。在驢隊,無論是男驢友還是女驢友,尤其是女驢友,從未見他單獨跟誰相處過,甚至連講話都少有。人們好像也不太愿意跟他交往。關關帥是帥,好是好,就是太難接近了。這話是隨便說的,不無道理。
隨便在幾個女驢友當中是比較突出的,尤其是長相。她年輕,成熟,漂亮。說她是少婦也可,說她是姑娘也行,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米六零至一米六三的個頭,成熟女人外表具備的一切成熟的東西,她都具備。漂亮姑娘身上所有的漂亮的部件,她都擁有——豐乳、肥臀、大眼、高鼻、櫻桃嘴、小蠻腰、長睫毛、圓溜溜的雙肩,皮膚白凈,笑靨可人。關于隨便的長相,在驢隊里曾一度引起熱議。魔鬼克星說,她的身段和相貌整個兒看上去像一只銀狐。老船說,她的膚色屬于白凈之中的最上乘,像剛出鍋的豆腐。老水說,隨便長得像電影明星范冰冰,漂亮嬌艷,其實,她最好的地方還是胸脯上的那對奶子,兩個不大不小的家伙,走起路來總是顫顫悠悠的,像兩個可愛的大香瓜一樣撩人。梁山好漢的觀點與眾不同,他最看好的是隨便那個屁股,他說那兒是塊風水寶地,家庭幸福,人丁興旺靠的就是那塊風水寶地。老船默不作聲,他不喜歡談論女人。關關和我沒有參與評論。因為我心里只有俞小芹,覺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大美人,隨便跟她沒法比,根本算不了什么。當然我在心里也暗自承認,隨便的眼睛和睫毛長得不錯。夜屎佬大叔最后作了總結性的發(fā)言,說有隨便這種女人做老婆不虛此生,死了也值。
這就是我的驢友隨便,一個很漂亮的年輕女人,可關關卻從沒拿正眼看過她。不過關關對其他女驢友也是同樣的態(tài)度。隨便對關關似乎有些不同。在驢隊,隨便總是有說有笑,顯得特別活潑開心,可是一旦關關在場,或在路上遇見關關,兩人要打照面的時候,她便低了頭,不聲不響地如蛇一般溜過去了,顯得十分的規(guī)矩和小心翼翼,好像有意在回避和提防著什么似的。有時趁關關不注意,也悄悄地往他臉上偷上一兩眼。從眼神中,不難看出她心里對關關充滿了敬畏。
關關好酒,逢酒必喝,逢喝必醉,不醉不舒服,喝醉了不吵不鬧不嘔不吐,也不說話,倒頭便睡,一覺睡到大天亮。早晨起來,容光煥發(fā)精神抖擻,什么事都沒有,第二天接著又喝。關關什么都可以缺,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缺酒,不能沒有酒。如果哪一天缺了酒,或是沒有喝著酒,關關就會頭暈就會眼殤就會鼻塞,打噴嚏發(fā)燒感冒渾身乏力昏昏然然提不起精神。據(jù)說這是一種病,這種病叫做“酒精功能綜合征”。凡是得了這種病的人,都是無藥可治的,即使有藥也是治不好的,因為這種病本身就非藥能治。關關得的就是這種病。后來關關曾對驢友們說過,他的這種病,不能說沒有藥治,也不能說治不好。其實是有藥治的,也是能治好的。有個江湖術士給關關開了一個藥方,那方子很簡單,兩個字:戒酒。關關照方子拿藥,把酒戒了,但只戒了三天,又喝了起來。不久,那江湖術士又來了,兩人一見面關關便責怪對方,說人家的方子不靈。那江湖術士也不言語,當即又給關關開了一個藥方。這回的藥方跟上回的藥方一樣簡單,只不過在“戒酒”后面多了兩個字:毅力。關關照單行事,咬著牙又把酒戒了。此番戒酒決心之大,準備之充分,前所未有,但也只是堅持了四五天,第六天關關又喝上了。任憑他如何咬牙,如何硬挺,終究未能熬過一周。從此關關再也沒想那戒酒的事了。
以往喝了酒,關關就自個兒去睡了的。這天晚餐,關關喝完酒卻沒有去睡覺,獨自坐在帳篷外面的泥埂上,抱著頭不時哇哇地嘔兩下。梯層那頭的隨便見了,忙端了杯茶走過去,問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說著把早就準備好的紙巾拿出來,要幫他擦嘴巴。關關一把將紙巾搶過來,自己擦了擦嘴,將紙巾捏在手里,說:“胃有點兒不舒服?!彪S便說:“不要緊吧,痛嗎?我那有鋁碳酸鎂片,專治胃痛的,幫你拿幾片過來。”關關連忙擺擺手說:“不用不用,我喝杯茶就好?!闭f著將隨便放在地上的那杯茶拿起來一飲而盡,說好了……可能是喝得太急,也許是胃適應不了這么多茶水,關關還沒把“了”字說完,便“哇”的一聲大吐起來,把喝進去的茶水一下子吐了個干干凈凈。隨便一只手扶著關關的胳膊,一只手輕輕拍著他的后背。關關使勁扭了一下肩膀,隨便趕快松開雙手,說:“今晚你沒喝多少啊,怎么會是這樣?”關關說:“喝的可能是假酒?!彪S便知道晚餐的酒是關關在路邊的一個小雜貨鋪買的,這種地方極有可能售假,但大伙兒喝的都是這種酒,她也喝了幾杯,別人喝了沒事,關關喝了卻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不過關關喝得比別人多些,只能這么解釋了。隨便想。
“好了,沒事了。謝謝你關照?!标P關將杯子還給隨便,難得地向她露了點笑容。
隨便明白對方下了逐客令,只好站起身,說了些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需要幫忙的就喊一聲,千萬別客氣之類的話,就往自己帳篷那邊走去了。
月亮很亮。水一般的月光從山頂、從高坡、從溝壑的脊背上流下來,流進江里,與江水融匯在一起,把水色染得華光亮麗。月光下的漓江,如同一條白色的大綢帶,時而飛揚,時而飄落,時而清亮,時而模糊,渺渺茫茫于千奇百怪的山崖與峰叢之中。待在岸邊的人們,此時此刻,往往不知自己置身何處,分不清是在人間還是在天上,眼前滿是幻影和夢想。
隨便沒有睡。她從關關那邊回來,立刻從背包里找出小氣罐,多功能鍋,小米和礦泉水,動手生火煮粥。她想,關關喝了劣質(zhì)酒,吐了,這陣子那胃里頭空空的,肯定很難受。她要為他煮鍋小米粥,養(yǎng)一養(yǎng)胃。小米是養(yǎng)胃的。隨便出生于陜西渭北的一個小縣城里,那地方盛產(chǎn)小米,顆粒金黃,針尖般細,小鍋小火,煮成米粥,早起一碗,睡前半碗,保你舒筋活絡,胃腸健康。特別是對那些好酒貪杯,喝罷酒又常常不吃飯的人來說,如果在飲酒前喝下一碗半碗小米粥,飲再多的酒也不會傷胃和醉酒。因此,這渭北的小米粥,在關中地區(qū)乃至整個陜西都是很有名的。隨便高中畢業(yè)沒有考上大學,后到職專讀了陣子書,覺得沒有意思,就和幾個同學結伴到南方去打工,先是在廣州做白酒推銷員,繼而進酒吧當了一段時間招待,此后又接連換了幾次工作,但每次換的工作都與酒或喝酒有關。整天泡在酒水里,年輕的胃無法承受,經(jīng)常作嘔和鬧騰。她想起了家鄉(xiāng)的小米,想起了老一輩人早起睡前以及飲酒時候,往往都要事先喝上一碗小米粥的良好習慣,于是致電母親,郵寄了一些小米過來,按照老家的傳統(tǒng),每天熬一鍋粥,外出喝酒時先喝上一小碗。她就靠這些小米粥,馳騁酒場,打敗了一個個對手,拓開了白酒的銷售渠道,生意興隆,財源滾滾,自己卻毫發(fā)無損,成了那一帶小有名氣的酒仙。當然,這期間,母親的小米從渭北源源不斷地寄往廣東,寄往她租住的宿舍。
多功能鍋“嗞嗞”地響著,鍋里的水已經(jīng)燒開了。隨便將氣爐調(diào)至小火,讓它慢慢地熬著。煮小米粥也蠻講究的,煮之前先把小米輕輕淘一下,倒進鍋里,放入一定比例的水,然后起火,鍋里的水一開,小火熬上二十分鐘即可食用。熬粥的時間不可太短也不可太長,短了不到火候,食之無味,長了營養(yǎng)流失,事倍功半,都達不到預期效果。
隨便看了一下手表,坐下身來守在鍋邊。這是她到驢隊后煮的第一鍋粥,而且是給關關煮的。在她眼里,關關是個特殊人物,因此這鍋粥也就有了特殊意義。月亮照在鍋面上,烏溜溜的鍋兒閃著幽幽的亮光。氣灶里藍瑩瑩的火舌無言地舔著鍋底,鍋兒“嗞嗞”地響著,響聲是從鍋蓋上的一個小孔里發(fā)出來的。急促、歡快的聲音,在這幽靜的山野間顯得特別地響。然而,這時的隨便卻一臉嚴肅,她盯著鍋蓋,盯著從小孔里冒出來的那一縷縷氣體,眼睛發(fā)直。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從躲避關關,到主動接近關關,其心路歷程極其復雜、漫長而艱難,如同身負重裝長時間徒步山中羊腸小道上的驢友一樣,勇氣體力行將耗盡,再不到達目的,恐怕就不行了,就要累倒在路邊了。隨便終于下了決心,這決心是在關關扎帳篷的那一刻下的。原本關關的帳篷扎在梯層的這一頭,她見了鼓起勇氣,把自己的帳篷緊挨著關關的帳篷扎了下來。關關沒有吱聲,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拔起帳篷走到梯層的另一頭去了。關關的舉動使她感到很尷尬,但她沒有灰心,咬著嘴唇,稍微躊躇了一下,決定勇往直前,下定決心今夜將關關“吃掉”。想到這里,隨便不禁笑了起來。她想起驢友們天天把混帳掛在嘴巴上,可真要混起帳來,卻沒那么簡單,特別是輪到自己頭上的時候,似乎更麻煩了。不管怎么說,這個關關今夜她是吃定了的,否則這一輩子都會感到遺憾,也許她的良心終身不得安寧。說到這里,人們是不是覺得這隨便與關關好像有點故事?他們是有點故事,不過關關還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真相,身為主人公的關關,至今仍蒙在鼓里,而隨便為了把這個故事向關關講出來,正在煞費苦心地向他走去。她要走近他,走進他的生活,走進他那孤獨悲觀、傷痕累累的世界里,才能把這個故事原原本本地講出來。眼下當務之急,她得先走進他的帳篷去,跟他混帳,然后把以前發(fā)生的一切告訴他。
時間過得真快,二十分鐘一下子就過去了。隨便將氣爐的火熄了,打開鍋蓋,看到黃爽爽的一小鍋粥,心里非常滿意,忙拿了扇子來對著鍋兒扇。粥到溫熱時,盛上一碗,趕緊給關關送過去。
關關依舊坐在帳篷外面的草地上。他的坐功真好,晚飯后到現(xiàn)在,都小半夜了,一直坐在那兒,除了嘔吐那陣子,幾乎連動都沒動過一下。這會兒,他頭頂月亮,腳踩山坡,眼望漓江,厚實的身板挺得筆直。遠遠望去,月光下的關關,如同半截樹樁,又像一尊半身雕像。他的身邊放著一只玫瑰色的水杯,那是隨便留下來的杯子,他偶爾伸手拿起杯子,手到嘴邊才知道這是一只空杯子,里面的水早就被他喝光又吐光了。他用舌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把杯子放下了,手還往草地上輕輕地扣了兩下,兀地自言自語,說聲泡茶。
“喝碗粥吧,我給你熬了碗小米粥?!?/p>
隨便雙手端著滿滿一碗小米粥,恰好來到關關面前。關關有些詫異,看著隨便,眼睛亮了一下,好像頭一回見她似的。
“小米粥?你給我熬了碗小米粥,什么時候熬的?”
“就剛才?!?/p>
“哦?!标P關從隨便手里接下碗來,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真香啊!”
“吃吧,鍋里還有吶?!?/p>
隨便趁機蹲下身子,與關關并排坐在一起。
“哦哦……”關關沒有馬上喝粥,他把碗放在一邊,屁股往后挪了挪,抬頭看了看西去的月亮,側過臉來對隨便說,“辛苦你啊,去休息吧,時候不早了?!?/p>
隨便說:“我不困。”
關關的目光從隨便臉上移開了。他望著漓江,隨即給自己換上了以往那副冷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孔。隨便看到那副面孔,感到好笑又好氣,心里便有些許不舒服。不過她還是識趣地站了起來,說你慢慢喝吧,轉身就走了。
關關也不管她,目光依舊望著腳下的漓江。月亮下得很快,落月照著水面,漓江漸漸暗淡下來了。關關估計隨便已經(jīng)走遠,端起那碗小米粥,慢慢地喝了起來。
隨便回到自己的帳篷旁邊,低頭思忖了好一會兒,心里說:我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吃葷腥的貓!鉆進帳篷,將外衣扒下來,摘掉胸罩,換上一件露膀光背低胸的緊身T恤衫,又從大背包里翻出一小袋涪陵榨菜,爬出帳篷,端起小鍋,晃著兩個豐碩勻稱的大奶子,又來到關關的面前。關關剛好將那碗小米粥喝完,見了她嘴巴動了兩下,想說什么又沒說。
“還有小半碗,都喝了吧?!?/p>
“謝謝,不喝了?!?/p>
關關放下碗,用口香紙抹了抹嘴巴。
“就剩下小半碗,喝了吧?!?/p>
“喝不了啦,飽了?!?/p>
“飽什么飽?一個大男人家家,還在乎這小半碗粥,三兩口就喝完了?!?/p>
“真的飽了?!?/p>
隨便彎下腰,把剩在鍋里的小米粥全都倒進了碗里,看了看只有小半碗多一點?!靶∶字囵B(yǎng)胃,有營養(yǎng)價值,你不把它喝完倒掉多可惜。這可是我家鄉(xiāng)的小米,我媽媽寄來的,我又大老遠地帶到這邊來,雖說不值錢,也算得上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了吧?!辈挥煞终f,雙手端起碗就往關關嘴邊送。她挺著胸,兩個大香瓜似的奶子高高地聳在胸脯上,將窄小的緊身T恤撐得繃繃欲裂,大半個奶子都跑到外邊來了。正在下山的月亮,那一刻又顯得特別的亮,清澈的亮光照著隨便的胸脯,她一舉手一投足,身子動一動,那對又白又大的奶子便在胸脯上顫悠悠地亂晃。關關的目光剛剛觸及隨便的胸脯,就觸電般地跳開了。他迅疾接過隨便手里的那碗粥,把頭扭一邊去,捧著粥碗的雙手微微發(fā)抖,身體內(nèi)外正在急劇變化,鼻孔里頭出的氣也隨之粗大起來。
“喝吧,小米粥趁熱喝才香,這兒還有包榨菜?!彪S便說,將袋裝榨菜撕開一道口。
關關“嗯嗯”地答應著,又擺了擺手,張開大口,把半碗粥一下子全倒進了嘴巴里,隨即將空碗往地上一扔,說聲麻煩你撿一下,便一頭鉆進自己的帳篷里去了。隨便偷偷地笑了一下。她了解男人,也了解關關。她沒有去收拾鍋碗,攏了攏頭發(fā),毫不猶豫地跟著關關,鉆進了帳篷里。
“干什么?”剛剛躺下的關關霍地坐了起來。
隨便也不搭腔,飛快地把自己的上衣脫了下來,猛地撲到關關的身上。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使關關慌了手腳?!澳隳隳恪阋墒裁??”他呼吸急促,語無倫次。
“傻瓜,還用問嗎?”
隨便雙手緊緊箍著關關的身子,將一對大奶子擂到他的胸膛上,把他撲倒在帳篷里。
“混賬!”
關關低聲吼道。
“沒錯,我就是來跟你混帳的?!?/p>
隨便那張熱烈的嘴堵在他的嘴并在他的嘴唇上、臉頰上、額頭上和脖子上胡亂地狂吻著。關關兩手抓起她的雙肩,使勁一推,把她推開了,自己順勢坐了起來,說:“請你放尊重點,姑娘!”說罷,兇狠地瞪了隨便一眼,鉆出帳篷,大步流星地往坡下走去了。
隨便掀起帳篷的一角,伸出半個腦袋,趴在地上,看著關關匆匆走下坡去的背影,平靜而又不失哀怨地說了句:“難怪得,活該吧你?!?/p>
這一幕,被當時正在巡夜的我,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我真佩服關關。什么道德、胸襟、人格、尊嚴和人品,姑且按下不說,單單“自控能力”這一點,就夠我學上他一輩子的了。我也同情隨便。為她對關關的勇敢獻身而不被對方接受,深表惋惜和遺憾,同時對隨便與關關的這種行為和表現(xiàn)感到困惑。我實在弄不明白,他們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么。這是一個奇怪的夜晚,接下來發(fā)的事情,更加讓我犯糊涂了。
船到桂林,已經(jīng)過半夜了。俞小芹下了船就直奔盛世珠寶店。夜屎佬大叔要與她一同前往,卻被她拒絕了。城市睡去了,月亮留下幾顆星星,早早地落了下去,天空一片深藍。七星景區(qū)靜悄悄的,眼前一片灰黑,灰的是樹木,黑的是山石。路燈半明半暗,珠寶店里隱隱閃出些兒光亮。四個保安圍著一張小桌在推牌九,桌面上零零散散地撒著些兒小面額的紙幣。為首的保安是個大腦袋,聽到敲門聲,大伙兒立刻警覺起來,都把頭扭到一邊去,眼睛盯住大廳的門口。
敲門聲一陣緊似一陣,并且由敲變成了拍。保安們?nèi)酉率种械募埮疲杆俪鹆朔旁谀_邊的電警棍。
“誰?”為首的喝了一聲。
“我,俞小芹”
四保安互相對視一眼,緊張的神情松弛了許多。他們熟悉這個姓名,也知道并見過這個人。珠寶店發(fā)生搶劫案之后,公安局到店里調(diào)查當時的情況,特地向他們了解過她。后來,俞小芹本人也來過珠寶店,請店里的員工向公安局如實反映現(xiàn)場情況,替她作證——她是見義勇為的好人。他們都很同情她,都替她做了證。
“我是俞小芹,請開一下門。”
俞小芹邊拍門邊叫喊。
為首的保安向對面的一個小個子保安示意,讓他先去偵查一下。那小家伙挺機靈的,提起電警棍,躡著手腳,悄悄走到落地大窗前,輕輕掀起窗簾的一角,往外偷了一眼,快步跑回來,向為首的報告說,是俞小芹。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沒錯,就是她?!?/p>
“幾個人?”
“就她一個人?!?/p>
為首的晃晃大腦袋,自言自語地說,半夜三更的,她來做啥子?往后一招手,站起來往大門走去,三個保安緊隨其后,手里都握著電警棍。
“是小俞啊,有事?”
“有事,有要緊事。你們老板呢?我要見你們老板!”俞小芹說。
大廳的電燈亮了。為首的保安上下打量一下俞小芹,又瞟了一下墻上的掛鐘說,都兩點半了,這么晚了,有什么要緊事?俞小芹見他為難就說,我是從草坪鄉(xiāng)那邊趕上來的,真的有要緊事。猶豫一下,干脆直截了當?shù)馗嬖V保安,說這事與店里的搶劫案有關。
為首的保安聽說與店里的搶劫案有關,更加謹慎起來。這個有點腦水的年輕人,立刻問俞小芹:“這事你應該去找公安局啊,去找過公安局沒有?”俞小芹說,她想先找珠寶店老板,核實一些情況之后,再去找公安局。為首的保安仍在猶豫。俞小芹心里明白,這些保安和警方一樣,都在懷疑她,對她心存戒備,看來不耍點橫的恐怕是不行了。于是裝出一副賭氣的樣子說:“好,你不幫找就算了,我回去了。錯過時機,破不了案,大伙兒都扛著,那一袋珠寶,幾百萬,損失又不是我俞小芹的。”說著倏地轉身,拔腿就走。為首的保安急了,連忙將俞小芹叫住,說:“你等一下,我給老板打個電話,看他睡了沒有。也許沒睡,我們老板好忙的?!逼鋵嵈蠡飪憾贾?,當下做老板的,特別是那些私企老板,有哪一個夜里不忙的?這會兒不是在卡拉里面OK,就是在桑拿當中鬼混,要不就在哪個私密的地方與小蜜兒幽會。果然,保安的電話一打就通,老板說馬上就到。很快,一輛寶馬出現(xiàn)在店門口。一個腦滿腸肥、渾身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匆匆走了進來。喝高了,腦子還蠻清醒。他向四個保安掃了一眼,就把俞小芹領進一間辦公室里去了。
看了俞小芹手機上的照片,用放大鏡對著窈窕脖子上的那條翡翠項鏈觀察了好一陣,老板說:“像,蠻像。這批貨是在上海進的,我親自去進的,花了一千多萬,對這幾條珠子我印象特別深刻。因為它做得太精致、太華貴、太時尚了?!庇嵝∏蹎枺骸澳隳芸隙ň褪悄愕昀锏膯??”老板沒有馬上回答,又拿起俞小芹的手機,在頁面上扒拉了一下,舉著放大鏡認認真真地看了好一陣子說:“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但不敢百分百保證?!背烈靼肷斡终f,“這樣吧,你把這些照片發(fā)給我,我把它發(fā)到上海去,由廠家甄別一下如何?”俞小芹說可以,但要保密。老板說那當然。俞小芹從老板手里拿過自己的手機,將窈窕所有的照片調(diào)出來,選了一張只有脖子和脖子上掛著珠子的圖片發(fā)給了老板,邊發(fā)邊解釋說:“這件事情眼下還得保密,除了你我,不能讓第三者知道。因此,我不能把當事人的面部照片發(fā)給你,等鑒定出來有了結果再說,行嗎?”老板說行,天一亮他就將圖片發(fā)往上海,那邊一旦有了結果,才向公安局報告。俞小芹說:“對?!?/p>
俞小芹從珠寶店出來,并沒有去江邊找夜屎佬大叔。她在路上攔了一輛摩的,直接去了城北派出所。自從陳秀賢所長犧牲后,她一直跟這個所有著密切聯(lián)系,與現(xiàn)任所長范琳非常要好,跟親姐妹一般。
一棟亙木結構的兩層樓房,古式老舊,但屋里屋外收拾得很干凈。院子里擠滿了人,有吸毒的、賣淫嫖娼的、賭博的、打架斗毆的、小偷小摸的、入室盜竊的,還有鬧事的醉漢。這些人剛被抓回來,東一堆西一伙,或蹲或站,或靠在院墻上,由協(xié)管員看守著。范所長正在二樓的一間會議室里召集民警開會。俞小芹走到會議室門口,見那么多人,叫了聲“琳姐”,雙腳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范所長先是怔了一下,繼而抬手看了看表,隨后笑道:“小芹來了。”俞小芹回應著,雙腳繼續(xù)后退,快要退出對方的視線時,范所長叫道:“小芹,你等一下!”隨即向身旁的一個男人說,“秦教你繼續(xù)安排,安排好了立刻行動?!鼻亟虒T答應著。范所長站起身,走出會議室,拉上俞小芹,直接將她領到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俞小芹說:“琳姐,真不好意思,打擾您的工作了?!狈端L擺了擺手,說:“有啥急事?”俞小芹不再猶豫,把她從昆明趕到桂林,去參加錄警面試,途中發(fā)生的一切,以及驢隊發(fā)現(xiàn)的情況,簡明扼要地向范所長講了一遍。范所長說:“我講嘛,這么長的時間沒上我這來了,肯定是有什么事了?!彼眠^俞小芹的手機,把儲存在里面的有關驢友和翡翠項鏈的照片看了一回,目光在一張有俞小芹、窈窕和魔鬼克星三人合影的照片上停留了好一陣子,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從她那長點絨毛的嘴角上一閃而過,點了點頭說:“‘6·11搶劫案手段惡劣,影響極壞,現(xiàn)已列為省、市兩級公安機關的督辦案件,市局的協(xié)查通報也下來了。這個案子是一定要破的?!闭f著把手機還給俞小芹,“今天發(fā)現(xiàn)的這些情況跟刑警隊反映了嗎?”俞小芹說:“沒有。”范所長問:“為什么不跟刑警隊反映?”俞小芹低下頭沒有回答。范所長問:“是你不相信他們,還是他們不相信你?”俞小芹抬起頭,說:“雙方都存在這個問題?!狈端L臉兒頓時嚴肅起來,說:“我看問題主要出在你的身上。自己見義勇為,非但沒有得到認可和表彰,并且錯過了面試的機會,沒有當成警察,這個委屈受大了是吧?”俞小芹說:“是,開始我想不通,不過現(xiàn)在好多了。”范所長說:“這事攤在誰的頭上,誰都有想法,可以理解。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涉及案子本身,并非置身事外。發(fā)現(xiàn)有關案件的情況和線索,哪怕是蛛絲馬跡也應該向辦案單位及時報告呀。你不報告,錯過了破案機會,犯罪嫌疑人逃跑了或者發(fā)生了別的什么意外怎么辦?你的一番苦心,豈不是白費了?說不定還會鑄成大錯?!?/p>
俞小芹抬起頭看了看范所長,想說什么,卻又把頭低下去了。她知道范所長的話,有批評責備她的意思。
范所長說:“一個偵查員在辦案的時候,除了自身動腦子用智慧進行破案以外,真正要戰(zhàn)勝敵人的,還得依靠兩頭,一頭是人民群眾的熱情支持和大力幫助,另一頭是上級領導的果斷決策和英明指揮,兩者缺一不可。你不是想當警察嗎?也許這個案子就是你當警察之前的一場演練,或者是一段崗前實習哩?!?/p>
范所長的話,在俞小芹的心里引起了強烈的反響,特別是最后那兩句,更是在她心里燃起了巨大的希望。盡管“6·11”案件給她帶來了委屈和不幸,盡管她受到公安機關的懷疑與審查,但埋藏在她心底里的夢想一直沒有破滅。她堅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夠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當上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她抬著頭,淚光閃閃的眼睛充滿期待,問范所長:“琳姐,我還能當警察嗎?”范琳說:“咋不能?誰取消你當警察的資格啦?”俞小芹聽了這話好受感動,她哭了,連忙把臉扭一邊去,用手使勁抹著眼淚。范所長伸出手在俞小芹頭上輕輕摸了一下,俯過身去,在她耳邊悄聲而堅定地說:“姐相信你,相信你能當警察,而且是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她點點頭。她信任范所長,就像當初信任陳所長一樣。危難時刻,緊要關頭,范所長的話,更加堅定了俞小芹的理想和信念。她抬起頭,激動地望著范所長,說:“我記住了,大姐。”隨后又解釋道,“我是想等上海那邊鑒定完了,有了結果才去刑偵隊向王隊長報告的,再說……”后面一些話她想講,卻又不知怎么講,或該不該講。此時此刻的俞小芹,在范琳面前又變得有些猶豫起來。
“再說什么?”范所長追問道。
俞小芹鼓起勇氣把這幾天藏在心里的話兒說了出來,她告訴范所長,驢隊有個魔鬼克星,她懷疑他是公安局派來監(jiān)視她的臥底,那里的情況魔鬼克星肯定有所察覺,她想他會向刑警隊王隊長他們報告的。范所長聽了沒有表示什么,只是微微地笑了笑。她告誡俞小芹:“遇事一定要沉著冷靜,切不可感情用事,再有就是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關于那個叫魔鬼克星的,如果認為可靠,就大膽地依靠他,團結他。只要利于及時發(fā)現(xiàn)隱藏在驢隊中的真正嫌犯,利于破案,任何組織和個人,都是你團結依靠的對象?!庇嵝∏垡灰淮饝?,見范所長那么忙,不敢久留,起身告辭。范所長要派車送她,她謝絕了。院子里依然鬧哄哄的,范所長將俞小芹送到所門口。
十幾部摩的和出租車停在派出所附近,的哥們見了范所長一窩蜂擁了上來,大姐所長、所長大姐地叫著,張張嘴巴都是甜膩膩的,一個勁地問她要上哪去,要不要車。范所長挑了一輛紅色出租車,吩咐司機把俞小芹安全送到象山碼頭,并遞給司機二十元鈔票。司機堅決不要,說所長大姐好不容易要一回車,也難得為所長大姐服務一回,哪能要錢呢?要錢就見外了,講錢就傷感情了。范所長正色道:“謝謝你,好意我領了,錢還得給?!彼挥煞终f將二十元鈔票塞進車窗里。
路上,的哥問俞小芹:“范姐兒是你什么人?”俞小芹回答:“大姐?!钡母缬謫枺骸笆怯H大姐嗎?”俞小芹點頭稱:“是?!钡母缢坪跤行┎环判?,一個勁地重復著問同樣的問題:“是親親的大姐?同胞姐妹?”俞小芹不知怎么回答這位的哥,也懶得與他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于是說:“比同胞姐妹還親?!钡母缏犃?,忙將范所長給的那張二十元的鈔票塞進俞小芹的手里,說:“我叫張軍,交個朋友吧,下回你到城北派出所來看咱姐兒,還坐咱的車啊。”弄得俞小芹哭笑不得。
這一生中再沒有別的什么事情,比這場賭博更讓老水沮喪的了。散場后,老水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他住的那塊梯層,一頭扎進帳篷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地睡了足足半個多小時。之后他翻了個身,打開手機。一下子跳出N個短信。天氣預報、黃色段子、朋友問候、家人信息、招攬生意,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每則短信他都粗略地晃了一下,便放過去了。只有一條短信讓他的目光像釘子似的釘在了手機的屏幕上,久久不肯離開,直到屏幕變黑。那短信是這樣寫的:
“水哥,我出來了,出來半個多月了,這幾天我接連給你發(fā)了好幾個短信,未見你回復,不知你現(xiàn)在哪里,也不知你是否還用這個手機號。別無所求,只問你借十萬元(說清楚是借,以后一定還),我想在東門菜市場租個攤位,販些蔬果魚蝦,爭取自食其力??丛谀切┠晡覀冊谝黄鸬姆萆希M隳軒臀?。我想也只有你才能幫我。娟。”
這則短信雖說寫得比較長,但寫得很坦誠,很真切。老水連著看了三遍,又把此前的幾則短信調(diào)出來,重新讀了一回,然后把手機關了,趴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其實,這條短信他早就看過了,之前的那幾條短信他也看過了。這個“娟”是他的前女友,準確說是生意上的合作者,兼性伙伴,數(shù)年前因一樁詐騙案被判八年,如今刑滿釋放,剛從牢里走出來。十萬元不多,但也不少。娟的情況他十分清楚,家里除了年老體弱的父母和一套數(shù)十平米的房子以外別無他物。娟從十六歲起就跟著他,跟了六年,六年間兩人形影不離,直到被抓判刑才離開他的。別的姑且不說,單憑這六年,他就應該幫她,可眼下自己這種狀況,怎么幫呢?老水抱著腦袋,發(fā)起愁來。
咕嚕鳥開叫了,那略帶哀傷和凄涼的聲音拖得老長。老水從地上爬起來,悄悄鉆出帳篷,貓著腰,順著梯層的墻角,偷偷摸摸地爬上窈窕和梁山好漢睡的那塊地方。窈窕這會兒已經(jīng)睡沉了,遠遠就能聽見她的呼嚕聲。肥胖的人都愛打呼嚕,窈窕的呼嚕打得不太響亮,勻稱而有節(jié)奏,比較文雅。不像有些人打得那么粗獷和俗不可耐。老水先摸到窈窕的帳篷邊,豎起耳朵聽了聽,確定她已經(jīng)睡熟,短時間內(nèi)不會醒來,便從褲袋里摸出一個東西將帳篷撩開一角,伸手往帳里晃了兩下,那東西也跟著“嗞嗞”地響了兩下,他隨即向梁山好漢的帳篷摸去。梁山好漢的帳篷與窈窕的帳篷相隔不遠,在一條直線上。瘦人不打呼嚕或很少打呼嚕,即使打呼嚕,那聲音也是很小很小的。梁山好漢是瘦人,也愛打呼嚕,他打出的呼嚕要死不斷氣,時斷時續(xù),時大時小,大聲時像打雷,小聲時像斷了氣。那一反常態(tài)的呼嚕聲有點不合邏輯。這種呼嚕讓老水擔驚受怕,以為對方是裝的。老水摸到梁山好漢的帳篷邊蹲下身子,又豎起耳朵屏聲斂氣地聽了好一會兒,又從褲兜里面摸出那個東西來,一只手往梁山好漢的帳篷邊角扒拉了一下,扒開細細的一條縫兒,另一只手握著那東西往帳里伸,“嗞嗞”地響了兩下,隨即,梁山好漢的呼嚕聲奇跡般地消失了,帳篷內(nèi)變得無聲無息。幾秒鐘后,老水拿著窈窕那只裝有十萬元巨款的包包溜下山坡,朝緊挨江邊的一座小山奔去了。
我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老水的這些行為。那時,我獨自坐在山坡頂上,一面等著小芹回來,一面協(xié)助保安負責外圍警戒。只是外圍警戒,營地里和帳篷中的事一概不管。保安說,這是夜屎佬大叔交待的,并給保安做了與此相關的嚴格的規(guī)定。借著朦朧的月光,我看到老水鬼鬼祟祟的樣子便警惕起來,悄悄地跟了上去。
老水勾著腰,直奔江邊小山。當我快要跟上他時,突然從坡下鉆出一個人來,我急忙往道邊兒閃了閃身,藏在一處旮旯里。那人也勾著腰,悄悄地跟在老水身后,從個頭和走路的架勢上判斷,我認出他就是關關。這老小子的突然出現(xiàn),把我弄得措手不及。莫非關關是老水的同伙?我吃驚地想,不覺緊張起來,一邊跟蹤,一邊琢磨,想著用什么辦法對付這兩個賊。老水走得很快,關關有點跟不上他。從關關東躲西藏的樣子上看,他不像是老水一伙。我焦急起來,關關攔在前頭,我又不便趕上去,擔心目標丟失。就在此刻,另一個黑影出現(xiàn)了,是從江那邊過來的,他與老水、關關呈三角形狀,因距離較遠,我看不清他的樣子。我趕快調(diào)整線路,選擇一處可同時觀察三個人的山坡行進。沒想到,江邊過來的那個人,此刻卻掩蔽在一個樹叢背后,他讓過關關,然后尾隨關關身后,悄悄地跟著。我只得退下山坡,跟著第三者,不即不離地向前走去。
不遠處有座小山。那山佇立江邊,一面靠著土坡,一面挨著江邊??拷哪敲嬗袀€小洞,洞口被一把把藤條和樹枝遮蓋著,不細看很難發(fā)現(xiàn)。老水到達洞口,轉頭往身后看了看,確定沒人跟蹤,便扒開藤蔓樹枝,鉆進洞里去了。一會兒工夫又鉆出來了。他站直身子在洞口撒了泡尿,還跺了跺腳,甩了甩手,朝原路返回去了。
關關從一個刺包后面閃出來,勾著腰鉆進洞里,很快也從洞里鉆出來了,手上沒拿任何東西。關關四周看了看,也原路返回去了。關關一走,他身后的那條黑影便從另一刺包背后閃出來了,他躡著手腳,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鉆進洞里。我趁機跟上去,在洞口一塊大石后頭掩蔽下來。那黑影在洞里呆了很長時間,他待的時間比老水和關關長一些。他是誰?在洞里干什么?老水在洞里藏的東西關關看到了嗎?剛進去的這個人發(fā)現(xiàn)老水藏的東西嗎?答案眼下自然是沒有的,只有等這個人出來了才見分曉。我蹲在巨石后面,心情特別緊張,老想撒尿,又不敢站起來撒,實在憋不住了,就像女人似的蹲著撒,一泡尿還沒撒完,那人出來了。他勾著身子,躡著手腳,無聲息地走出巖洞。我定眼一看,差點兒叫出聲來,趕緊捂住嘴巴,俞——小——芹?是俞小芹!我在心里喊道。俞小芹不是和夜屎佬大叔進城去了嗎?她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我悄悄看了看手表,剛好是凌晨五點整。她這么快就從城里返回來了?沒見夜屎佬大叔的船回來呀,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又是莫非,種種猜測,種種懷疑把我的腦袋塞得滿滿的。這時,俞小芹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山洞,猶豫了好一陣子,往營地那邊快步走去了。
我盯著俞小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才從大石后面走出來。走近山洞,望著黑黝黝的洞口,心里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幾聲嚎叫從山那邊傳過來,那似猿似猴似狼似狗的叫聲,更加劇了這種恐怖。而面前的這個山洞,此時此刻,對于我來說充滿了誘惑,充滿了神秘,也充滿了恐怖。它如同一個謎,讓我害怕,讓我神往,讓我使勁去猜,拼命去想,然而我真想不出老水在這洞里藏了什么東西,以及他與關關、俞小芹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我心里亂糟糟的,腦袋更像一鍋粥。老水的行為,關關和俞小芹的突然出現(xiàn),使我亂了方寸,判斷也失去了天平。俞小芹自不必說,關關和老水,在我心目中,印象與形象都不錯,可在此時此刻,我對他們不得不重新審視和評判。他們是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關系,只有解開這山洞里的謎團,才能得出結論。我鼓起勇氣,向洞里奔去。
山洞像只葫蘆,肚子大,口子小,四周上下都是光滑的石頭。除了一堆腐爛的稻草,什么都沒有。我在洞中轉了一圈,借著強光手電,在一個狹長的石縫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布包——驢友們都熟悉的,窈窕那只名叫阿迪達斯、裝有十萬元巨款的名牌包。我把包包從石縫中取出來,打開一看,一扎扎的百元大鈔,整整裝了滿滿一包。盡管之前我見過這些錢,但此刻我還是禁不住地被嚇了一大跳。原來老水在窈窕與梁山好漢的帳篷間摸來摸去,摸的就是這包錢。一種無以言狀的震驚和憤慨,迅速席卷了我的全身,肌體內(nèi)所有的神經(jīng)都繃得緊緊的?!皬姳I,竊賊!狗娘養(yǎng)的?!蔽伊R出聲來。老水是強盜,是竊賊確定無疑,俞小芹和關關呢?他們是同謀,同伙,還是……因為激憤,我無法拿出恰當?shù)恼Z言和詞句來形容他們,界定他們今晚的愚蠢行為,除了罵還是罵。光罵不行,激憤也無濟于事。面對十萬元巨款,我該怎么辦?是拿走,拿到營地,當眾揭穿老水的犯罪事實,還是把錢留在這里?問題是這樁盜竊案還牽扯著兩個人,關關和俞小芹,他們究竟是不是老水的同伙?如果是怎么辦?如果不是又怎么辦?哎呀,我的腦子很亂。我穩(wěn)了穩(wěn)情緒,強令自己冷靜下來,開始認真思考。我想,假如關關、俞小芹和老水是同伙,他們勢必會有進一步的行動,比如將錢轉移或分贓,在此過程中肯定露出馬腳,我將他們盯緊了,盯死了,伺機揭穿。假如老水與關關、俞小芹不是同伙,他們只是發(fā)現(xiàn)了老水的盜竊行為跟蹤而來,如果是這樣,那就好辦了。俞小芹和關關會有辦法對付老水的。我只需站立一旁,看他們?nèi)绾纬稣杏秩绾谓诱?,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做個證人就夠了。還有一個問題,也就是本案中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天一亮,梁山好漢醒來,發(fā)現(xiàn)包包不見了,十萬元巨款不翼而飛,他和窈窕會怎樣反應?眼下我必須立即離開山洞,迅速趕回駐地,將他們嚴密監(jiān)視起來,這才是最要緊的。這樣一想,路子明確了,腦袋清楚了,身體頓時輕松起來,離開山洞時,雙腳走路也踏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