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樹
2015年春天,哈佛大學校長德魯·吉爾平·福斯特第二次訪華,受到了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接見,并在清華大學做了演講。68歲的福斯特是哈佛大學379年歷史上唯一一位女校長,她時常糾正別人:“我是哈佛校長,不是女校長?!倍牟痪幸桓癫皇菑漠斏瞎鹦iL那一天開始的,可以遠溯到童年……
9歲時給總統(tǒng)寫信,呼吁種族平等
從福斯特記事起,母親就告誡她:“這是個男人的世界,親愛的,你越早知道這一點就過得越好?!?/p>
福斯特出身名門,曾祖父是參議員,她的父親、叔叔、兩個哥哥以及很多男性親戚都曾就讀于普林斯頓大學。家庭的淑女教育沒把她培養(yǎng)成名門閨秀,反而讓她長成了一個“叛逆女孩”。
兒時的養(yǎng)尊處優(yōu)并沒有讓她遠離人間煙火,相反,對于身邊的不公平她異常敏感——白人不能和黑人握手;白人在餐廳吃飯,而黑人在廚房吃飯;白人女孩大多衣著光鮮,而黑人女孩往往衣衫襤褸……不是簡單停留在疑問階段,9歲的她瞞著父母,寫信給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艾森豪威爾:“如果我將臉涂成黑色,那么任何像公立學校之類的地方就不會接納我。但實際上我的情感并未有任何變化,變的只是膚色?!痹谛诺淖詈?,福斯特這樣寫道:“豪威爾先生,求你做點什么吧,求求你了,這樣所有的孩子就能一起去上學了。”
不久,福斯特收到了總統(tǒng)的親筆回信。多年后,福斯特已經(jīng)成為一名歷史學家,一天,她想去追蹤一下當年寫給總統(tǒng)的信現(xiàn)在何處,因為那是她“本能地反對當時的社會和政治習俗,并終身致力于思想變革的最初萌芽”。在堪薩斯州的艾森豪威爾總統(tǒng)圖書館里,福斯特看到了那封信靜靜地躺在總統(tǒng)的文件夾里。
盡管如此,父母依然沒有放棄把她培養(yǎng)成淑女的教育??苫ň拶Y送她去俱樂部,她不像其他女孩那樣學縫紉、裝罐頭,而是和男孩子一起養(yǎng)牛養(yǎng)羊。1965年,她放棄期中考試,去參加聲援馬丁·路德·金的民權游行。
福斯特一直向往普林斯頓大學,但由于當時普林斯頓不招收女生,她只得進入女子大學布林莫爾學院學歷史。大學里,作為學生會的領導人之一,她讓“普萊依托”終結了。所謂“普萊依托”是校方專門針對女學生的各種不平等規(guī)定,限制外出、不可以晚歸等。福斯特以極富感染力的演講,讓女生們意識到這種不公平,并一次又一次與校方談判,直到該規(guī)定被取消。
重要的不是性別,而是我能做什么
2001年,福斯特開始擔任哈佛大學拉德克利夫高等研究院首任院長,研究院前身是1999年并入哈佛大學的女子學院。她一上任就調整管理和組織結構,吸引新的捐助,裁掉了l/4的員工……因為大刀闊斧的改革,福斯特被稱為“電鋸德魯”,研究院也很快位列國際學術前沿。
2007年10月12日,哈佛大學迎來了第一位女校長福斯特。哈佛大學以自由精神著稱,但歷史上它更具有男性精英色彩:直到1946年,才有了第一名女學生;1963年,女生才有畢業(yè)證書;1972年,女生才能住宿。而福斯特的前任勞倫斯·薩默斯校長因為公開發(fā)表歧視女性的言論而被迫辭職。對這位女校長的到來,很多人認為這個任命是對此言論的修正,而不是因為福斯特本人的成績。對此,福斯特不做解釋,她覺得:人們可以這么說,沒關系,重要的是自己能做什么,是不是稱職,做出的決定是否正確有力。
福斯特的到任在全世界產生了強烈的反響與影響。她收到了來自中國、印度、巴黎等全世界很多國家女性的來信。她們說:現(xiàn)在我們知道沒有什么能限制、阻擋我們。福斯特還就哈佛前任校長發(fā)布的“女性在科學和數(shù)學上的成就不如男性”的言論作了一些回應,調查了哈佛大學自然科學領域女性的學術、授課情況,了解她們所面臨的壓力,提出了如何進入研究領域的建議。調研之后,福斯特更加確信:女性無所不能。
從研究院院長到校長,從管理87人、1700萬美元預算資金的拉德克利夫高等研究院,到管理擁有11個院系、2.4萬名員工、30億美元預算資金、近300億美元捐贈資金的哈佛大學,福斯特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zhàn)。處理完前任離職后的混亂局面,福斯特又不得不謹慎應對2008年金融危機,哈佛引以為豪的校產一夜蒸發(fā)掉120億美元。她一方面千方百計縮減預算開支,一方面聘請校產基金總管,并力挽狂瀾,將校產基金從2009年初的260億美元升至2012年初的307億美元,被《福布斯》雜志評為2011年度增長最迅速的校產基金。
時至今日,她對“男女平等”這個命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爱斝iL8年來,我明白了自己應該欣然接受‘我是哈佛女校長’這個事實。我周圍的人應該理解,這個領域的其他工作者可以擁有和我一樣的工作和位置,并且可以坐上比我還要高的位置。這不是性別的問題,而是你能做什么、如何做的問題。”
我們欠世界些許答案、問題和意義
馬薩諸塞堂,哈佛最古老的建筑,美國開國總統(tǒng)華盛頓曾經(jīng)在這里運籌帷幄。而今,福斯特在其中一間十余平方米的辦公室內教書育人。作為哈佛校長,她制定學校的發(fā)展戰(zhàn)略和方向,和各學院院長開會協(xié)作,到全球各地拜訪校友,還要接待每一個預約了的學生。
傾聽,是福斯特的法寶。她說:“在哈佛這種精英匯集的地方,如果你安靜傾聽他們,你會受益匪淺。假如我要解決一個問題,我會先聽聽他們的見解,再思考怎樣彌合彼此想法的差異。傾聽能夠讓你與他人建立良好的聯(lián)系,這種協(xié)同能力部分來自于我的好奇心,部分是來自于解決問題的策略。但我也是一個果斷的人,有些原則我不會妥協(xié),一旦我決定了,我會告訴大家:我們必須這么做!”
福斯特深知,對于一所百年名校,僅僅著眼于眼前是遠遠不夠的。“一所大學的精神所在,不僅僅是對現(xiàn)在負責,更要對歷史和未來負責;一所大學教授的學問,應該是影響終身的學問,將傳統(tǒng)延續(xù)千年的學問,創(chuàng)造未來的學問?!彼P注學問,但也重視幸福。在2008年哈佛本科生畢業(yè)典禮上,福斯特語重心長地說:“不管是玩泥巴還是生物還是金融,如果連你自己都不去追求你認為最有價值的事,你終將后悔。人生路漫漫,你總有時間給自己留‘后路’,但可別一開始就走‘后路’。直接到達你想去的地方,哪怕再繞回來。如果你把一天中醒著的一大半時間用來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你是很難感到幸福的。”
如今,年近70歲,福斯特想的不是功成身退,而是教育做得越久,肩上的責任就會越重大。就像她對新一屆畢業(yè)生所說的那樣:“我們欠世界些許答案,些許問題,些許意義??吹郊磳厴I(yè)的你們,不禁讓我想到我們還需要給未來十年的世界培養(yǎng)一些人——那些準備好提問,有志于探索答案,愿意賦予世界意義的人。如果我們履行了對于未來的義務,我相信今天在場的畢業(yè)生們都將發(fā)現(xiàn)教育的未來將一片坦途,毫無羈絆——所謂‘玻璃天花板’就是藍天白云?!?/p>
臺下,無數(shù)學生落淚。
而福斯特用持續(xù)一生的激情證明了母親對她的啟蒙是錯誤的——有野心,同樣可以優(yōu)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