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色土幻化的紫陶

“體如鐵、明如水、亮如鏡、聲如磬！”說起建水紫陶，你想到的或許是一把雅致的紫陶壺，我首先想到的卻是汽鍋。不是我貪吃，而是因為當陶藝從起源地中原傳到建水并沉淀下來后，首先就是以日常生活器皿的面目出現(xiàn)的……從尋常人家到大雅之堂，建水紫陶經(jīng)歷了怎樣的嬗變和升華？讓我們一起去碗窯村探個究竟。

以泥巴為生的村莊……

剛到建水安頓下來，向迪就敲響酒店的房門招呼說：“老段好了沒？好了的話逛窯子去”。打開房門，看著一臉困惑的我，向迪樂呵呵地說：“看你這表情，別想歪了！趁時間還早，我們先去碗窯村轉(zhuǎn)轉(zhuǎn)。”

車上路，出城往北走了一公里左右，向迪指著前方一個小村子說碗窯村到了。這就是碗窯村？，心中泛起一絲淡淡的失落，或許是之前我把這個因紫陶而出名的村莊，想象得太過于詩意了。一條狹長的道路串起了村頭和村尾，滿載泥土的貨車和掛著外地牌照的高檔車，往來穿梭在狹窄的道路上，使得間隙性堵車成為碗窯村的宿命。

二十來家打著建水紫陶招牌的店鋪和手工作坊，就分布在道路的兩側(cè)。向迪邊緩慢地開著車，邊向初來乍到的我介紹著碗窯村的種種。說話間，車子來到村尾，向迪將車停在一幢四層樓的家庭作坊前。下車一看，竟然是建水紫陶重要傳承人陳紹康的工作室。

精于雕刻、能書會畫的陳紹康，是建水紫陶界的標桿性人物，也是唯一的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其作品以新奇古美的藝術造型、功力深厚的書畫裝飾獨具一格，深受業(yè)內(nèi)人士的贊譽和收藏家青睞。

走進工作室，十多個工人正在顯得有些雜亂的一樓和院子里忙得熱火朝天，雙手沾滿泥巴。見到陳紹康時，他就混在工人間專心致志地在紫陶器上畫畫，絲毫沒有大師的架子。向迪介紹說，陳紹康雖然已經(jīng)70多歲了，但精神矍鑠的他仍然每天堅持創(chuàng)作，一天至少可以畫20來個紫陶壺。

“我機遇比較好，又勤奮學習。”陳紹康說，l954年建水縣工藝美術陶廠成立，他作為一名技術工人進入了陶廠工作。陳紹康有些眉飛色舞地回憶說，當時一名技術工人每個月24元工資，技師是39塊，每個月還有大米補貼。在那個物資依靠計劃供應的時代，陶廠主要還是以生產(chǎn)汽鍋等生活用品為主，但工藝上已經(jīng)與傳統(tǒng)家庭作坊相去甚遠。以前在初坯上上一半釉的初陶，陶廠規(guī)模生產(chǎn)后不僅在選料上工序增加，坯料精細，還在外觀上進行一些書畫形式的簡單裝飾，同時也在向外引進或?qū)W習新技術?！百I一個汽鍋要廠長簽字才行，許多人排長隊還買不到呢！”

如今半個世紀過去，陳紹康的陶藝作品，早已從當年的人間煙火升華成為一件件藝術品。在工作室三樓滿墻的玻璃柜中，展出了許多美輪美奐的紫陶工藝品，或古樸，或淡雅，既有大家筆墨俊逸的氣韻，又隱隱聽到金石之聲。

通過不斷地鉆研，陳紹康獲得了許多外出學習的機會，一步步從工人走到建水美術陶廠技術副廠長。他能書會畫，精于雕刻設計，諳熟一整套制陶工藝流程。退休以后，他再次回到了家庭作坊生產(chǎn)，這也是建水紫陶目前最主要的生產(chǎn)模式。

傳承千年的繁陶……………

盡管村旁的山腳下有瀘江支流繡球河涓涓流過，村后的張家溝后山是道天然屏障，但依山傍水的碗窯村依舊是個樸實無華，一如普通的小村莊。當然，這只是表象。這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村莊，因生產(chǎn)被譽為中國四大名陶之一的建水紫陶，于平凡中顯得有些不平凡。

沒人能說得清碗窯村是從何時開始出現(xiàn)陶器制作的，據(jù)推測至少已有六七百年的歷史。根據(jù)史料，南宋末年蒙古鐵騎揮師南下，渡過金沙江征服云南時，中原文化開始進入建水。明洪武年間，大量中原移民涌入，再次將中原文化帶到了這個邊陲小城。發(fā)源于中原的陶藝，就是當時隨著大量中原人的到來而逐漸在這片土地上扎根的。但根據(jù)現(xiàn)有史料和實物考證，一般認為建水紫陶出現(xiàn)于清道光年間，是在明代粗陶生產(chǎn)昌盛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

即便工藝有了質(zhì)的改變，實際上建水紫陶都一直是以生活器皿的形式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1702年，碗窯村里的圓通寺立起一塊名為《奉本府清軍府明文》的石碑，碑文記載說：“碗窯名雖一窯，內(nèi)分上下，燒造器皿，各不相同。上窯燒造者缸、盆、瓶、甕；下窯燒造者碗、碟、盅、盤。”

鼎盛時期，依山傍水的碗窯村利用有利的自然地勢，在四周山坡上修建其多條窯爐。這些窯以低端為窯口，寬度在1.5-2.5米之間，傾斜度在1.5-2.5度之間沿山坡而上，最長者達百來米，被碗窯村人形象地稱之為“龍窯”。當?shù)厝藗髡f，趙匡胤的妹妹是“金火娘娘”，所以每次開窯前都要祭拜她，殺雞、奉上豬頭肉，這是保證陶器不被燒壞的一種儀式。祭拜儀式結束后，才開始生窯火，夜晚時分，半個村莊都掩映在通紅的火光中。

在數(shù)百年的燒制過程中，建水窯不斷燒制著小到裝鹽巴的小罐子，大到上釉的酸菜罐，雅到被抬上桌面的汽鍋……大量實用而又美觀的建水陶，源源不斷地流向云南各地，還通過唐代開通的“步頭路”經(jīng)越南遠銷東南亞一帶。清末由于戰(zhàn)亂，經(jīng)濟蕭條，窯工們改燒廉價的粗陶產(chǎn)品，建水窯業(yè)日漸衰落。

l953年，在北京舉辦的全國民間工藝品展覽會上，建水紫陶以其卓然不凡的陶瓷品相和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與江蘇宜興陶、廣西欽州坭興陶、四川榮昌陶一并被國家輕工部命名為“中國四大名陶”。但放在十年前，許多云南人接觸或者認識建水紫陶，可以說是從汽鍋雞開始的。

探究紫陶生產(chǎn)工藝……………

第二天大早，向迪帶著我再次來到碗窯村。路過村口的建水縣工藝美術陶廠時，向迪放緩車速指著早已蕭條一片的廠區(qū)說：

“這個廠就是我親手拍賣出去的！”語氣有些低沉，我相信那一刻他的心情十分復雜。

向迪是個有多重身份的人，出生湖南醴陵陶瓷世家的他，主要職業(yè)拍賣和茶藝培訓，并在昆明北市區(qū)開了家“向·私享家茶道工作室”。在拍賣建水縣工藝美術陶廠的過程中，不但結緣紫陶還認識了許多紫陶大師，并因此喜歡上了建水紫陶，每年都要去幾趟建水淘壺。而過老陶廠，就是現(xiàn)在顯得有些熱鬧的碗窯村。2007年陶廠被拍賣后，許多工人紛紛在村里創(chuàng)辦起私人作坊，或轉(zhuǎn)入私人作坊工作，最終成就了今日建水紫陶的興盛。

已逾花甲之年的袁應德，13歲時就進入陶廠當學徒，現(xiàn)在以精湛的拉坯手藝聞名紫陶界。與許多老陶廠的員工一樣，袁應德也在村里辦起了自己的手工作坊。

袁應德介紹說，建水紫陶之所以不叫紫砂陶而叫紫陶，是因其泥料與紫砂泥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紫陶泥漿經(jīng)過在各種粗細沙眼的紗布上過濾后，還要再經(jīng)過五六次反復攪拌漂洗，然后在透氣封閉的狀態(tài)下自然凝干成泥，整個過程要經(jīng)過20天左右的時間，這時的泥料已膩如膏脂。

所用泥料來自村后張家溝后山，那里蘊藏著豐富的五彩陶土。正是這五色土，最終成就了建水紫陶。坯土是以氧化鐵為主要呈色元素的紅色粘土，填色的泥料則是含硅的白色粘土，一些灰綠的、淺絳的、橙黃的天然彩泥被奇妙地敷上了紫色的陶坯，這種人為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揮，極大地彰顯了建水紫陶的藝術表現(xiàn)力。

拉坯工藝與許多陶瓷的工藝差不多，是制陶工藝中最基本，也是相對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一種器型的典雅與媚俗、雄渾與小氣都源于拉坯時的微厘之差。熟練的拉坯藝人要么是胸有成竹，又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在不經(jīng)意間，各種造型各異、功能齊全的紫陶器型就在瞠目結舌時一氣呵成。

接下來就是裝飾了，這也是建水紫陶在工藝上與其他陶瓷相比的魅力所在。在半陰干的坯體上，先由經(jīng)驗豐富的畫工以陶為紙，把文人字畫移位于紫陶之上。既要保留筆墨的法備氣至，又要兼顧陶坯在不同弧面和濕潤狀態(tài)的柔糯特性，捉毫濡墨須由厚實的懸肘運筆功底。紫陶上的字畫不以斑斕的視覺沖擊取勝，而以一種純潔安詳?shù)牡排c觀者交流，傳遞出優(yōu)美單純的寧靜。

“這只是裝飾的第一步！”袁應德介紹說。陶坯落墨后，刻工藝人需立刻將濕潤狀態(tài)下陶坯上的墨跡雕刻成模，刻痕切口光滑而棱角分明。然后工人們再用以五色陶土為基礎原料調(diào)制出來的顏色泥料，按需要填在雕刻的筆畫里。這些五色陶土調(diào)制的顏色自然、純粹，這也是每一家作坊的殺手锏，幾乎在顏色用料上每家都有自己的獨家秘方。

待所填的顏色泥料半陰干后，經(jīng)過修坯、自然風干、焙燒、分次打磨拋光等工序，一件“體如鐵、明如水、亮如鏡、聲如磬”，頗具金石之氣的建水紫陶才算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