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楚楚 圖/段明
·大太監(jiān)秘事·
生財有術(shù)的御藥局
文/李楚楚 圖/段明
嘉靖年間,原本在鐘鼓司任職的太監(jiān)張扇,因為沒銀子孝敬總管太監(jiān)孔明德,被貶到了御藥局,做了不受人待見的尚藥吏目。
尚藥吏目的工作就是每天拿著賬本和毛筆,查驗和登記御藥局的庫存中藥,用該局掌印太監(jiān)馬子福的話來說,只要在御藥局的門口掛一塊肉骨頭,這活狗都能干。
御藥局內(nèi)不許用火。隨著天氣漸涼,張扇身穿薄棉袍,在御藥局當值時凍得瑟瑟發(fā)抖,看著其他在御藥局當值的太監(jiān)們都穿上了嶄新的棉衣和皮袍子,張扇的心里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這天中午,張扇正在當值的屋內(nèi)就著咸菜吃冷饅頭,馬子福一推門走了進來,他咋咋呼呼地道:“張吏目的日子過得太苦了,走,咱們一起吃火鍋去!”
馬子福平日里對張扇正眼都不瞧一下,今日這是抽哪門子邪風?馬子福將張扇一路拉到了自己住的屋子,屋內(nèi)的八仙桌上早就擺好了一個炭火熊熊的紫銅火鍋?;疱伒呐赃?,放著八個白瓷的盤子,里面擺著酸菜、白肉、血腸、紫蟹、銀蚶、魚片、雞脯和刺參。馬子福招呼張扇坐下,然后一伸手,從袖管里取出了一只小袖狗。
袖狗是一種巴掌大的小型犬,可以納在飼養(yǎng)者的袖管中,故此,是宮中妃子、王孫們的愛物。大內(nèi)總管太監(jiān)孔明德養(yǎng)有幾只袖狗,馬子福就找孔總管要來了一只。
馬子福親自動手,將盤子里的食材一樣樣下到了滾沸的火鍋中。隨著火鍋里的食材煮熟發(fā)出香味,馬子福先夾出了幾樣美食,放到了袖狗面前的盤子里。馬子福看著吃食的袖狗,對張扇道:“張吏目一個月的伙食不到二兩銀子,我這只袖狗每月的費用,至少十兩銀子……”
張扇雖被貶得連狗都不如,但他聽出馬子福話里有話,說:“馬掌印,卑職愚魯,還請您多多開導!”
馬子福一聽張扇上道,便低聲說:“張吏目,你想發(fā)財嗎?”
張扇做夢都想發(fā)財,如果他有銀子孝敬大內(nèi)總管太監(jiān)孔明德,他何苦被貶到御藥局,來坐這個冷板凳?
馬子福呵呵一笑道:“看來,孔總管并沒有看錯人!”
張扇聽馬子福講完話,不由得愣住了,孔明德沒看錯人,難道自己被貶,還是他故意安排的?
張扇被貶,還真是孔明德故意安排的。御藥局表面上看是清水衙門,可暗地里卻是個肥得流油的地方。
前些日子,御藥局老孔目中風暴斃,孔總管和馬子福想發(fā)財,必須要有一個新孔目當心腹不可。
御藥局每年的藥材入庫靠各地的進貢,而出庫的時候,要憑著御醫(yī)開出的藥單,表面上沒有銀錢的往來,但御藥局的藥材卻分三六九等,哪位妃子王孫想用最上等的藥材,都得馬子福說了算,故此,御藥局的太監(jiān)們一年下來,都能在暗中得到不少紅包,但紅包并非是御藥局里最大的進項。
馬子福為了拉攏張扇,他蘸著杯中之酒,在桌子上寫下御藥局最來錢的買賣——賭藥,就是賣霉藥。
張扇聽手下的小太監(jiān)說過,每年開春,御藥局將過期霉變的藥材都會集中裝到袋子中,然后拿到皇宮的側(cè)門外,每袋霉藥標價200兩銀子,賣給京城中的藥鋪老板。這些袋子中,不乏混有一些珍貴的藥材,而且十有七八,交錢買藥的老板都會小賺一筆,故此,每到處理霉藥的時候,也就成了賭藥,藥鋪的老板們都幾乎擠破了腦袋。
要知道一棵成型的長白山老山參就值一千兩銀子,要是某一袋子霉藥中,混進了幾棵這樣的山參,那可就賺大發(fā)了。
張扇也想發(fā)財,他抹了一把額的冷汗,說:“馬掌印要我做什么?”
馬子福一伸手,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小紙包,說:“明日你去查驗禽部藥材時,將包里的東西全部撒到血燕窩之上!”
馬子福做賊似的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心驚肉跳地打開了小紙包,然后用舌尖一嘗里面的白色藥面,竟?jié)盟蔽餂鰵?,這個紙包里面裝的竟是生石灰。
血燕窩被撒上生石灰后,表面就會變得斑斑點點,好像發(fā)霉變質(zhì)的模樣。張扇現(xiàn)在已經(jīng)豁出去了,他借著檢查禽部中藥的時候,將生石灰偷偷撒到幾十個血燕窩之上。
馬子福請張扇連吃了兩次火鍋,然后又給了他另外兩包東西,其中一包是十幾只黑螞蟻,這些黑螞蟻被張扇放到了獸部中藥川甲的藥柜中。
川甲就是四川青城山中穿山甲的甲皮,這些黑螞蟻是穿山甲的死敵,它們會在甲皮上嚙出蟲洞,使這批珍貴的甲皮歸于霉藥,然后被處理掉。
而讓草藥部的老山參變成霉藥的利器,是馬子福從朽木上刮下來的一包濕霉菌,有了這些濕霉菌,那些老山參也會被上門查藥的御醫(yī)們淘汰。
張扇處理過這三種珍貴藥材,他心中忽然萌生出一個發(fā)財?shù)哪铑^,與其跟在馬子福和孔明德身后拾牙慧,何不干脆自己找到藥店的老板賺筆大錢?
張扇有個表兄名叫侯登云,在京城的德年堂做伙計。張扇在過年之前,出宮去了表兄家一趟。侯登云聽張扇一說情況,搖搖頭說:“不成啊,我們德年堂的老板年年都去買霉藥,可是年年保本就不錯了,那些值錢的貴重霉藥每年都被漢藥堂、松鶴堂和五合藥鋪的老板買走了!”
張扇低聲道:“我有辦法,能讓你們老板買來裝有貴重藥材的霉藥包!”
侯登云驚喜地道:“果真如此,我們掌柜的絕不虧待你!”
張扇告訴侯登云,再找兩個有實力的藥店老板,然后如此這般,定能得償所愿。
一轉(zhuǎn)眼冬去春來,張扇領(lǐng)著藥局內(nèi)的十幾個小太監(jiān),在太醫(yī)院三名御醫(yī)的監(jiān)視下,開始用藥袋子清理過期和發(fā)霉的藥物。
宮中為了防止御藥局賣霉藥搞小動作,故此,每年都是在太醫(yī)院中,臨時抽調(diào)三名性格耿直、不貪不占的御醫(yī),前來監(jiān)督出售霉藥,御藥局絕對沒有拉太醫(yī)院御醫(yī)下水的機會。
小太監(jiān)們將這些藥物分別裝袋,而系口袋嘴的任務(wù),就被張扇主動承擔了起來。裝有普通霉藥的口袋,張扇系繩的時候纏了兩道,而裝有血燕窩、川甲皮和老山參的三個袋子口,張扇刻意多纏了一道繩子。
當晚,三名御醫(yī)就住在了御藥局,為了防止有人做記號和調(diào)包,二十多個裝有霉藥的袋子都被堆放在御醫(yī)屋里。
第二天辰時三刻,孔明德領(lǐng)著馬子福和張扇等人來到了御醫(yī)的住處。他們身后的一干小太監(jiān)正要將二十多個霉藥袋子裝上木板車,三名御醫(yī)卻拿出了二十多個大布袋子,將裝滿霉藥的小袋子全都嚴嚴實實地套了起來——經(jīng)過重新套袋后,張扇在口袋嘴上多纏一道繩子當記號的辦法就徹底失靈了。
這些霉藥裝上木板車后,被小太監(jiān)們推著,一直來到了紫禁城的偏門。偏門被御林軍打開后,二十多個套著大布袋的霉藥袋子被小太監(jiān)們從車上卸下,然后擺到了門外的空場地上。
二十多個藥鋪的老板早已等候在門外??酌鞯乱皇寡凵?,馬子福叫道:“現(xiàn)在拍賣三個優(yōu)先賭藥權(quán),每個五百兩,誰出銀子誰先得!”
賭藥開始了,漢藥堂、松鶴堂和五合藥鋪的老板手拿銀票,正欲先沖上來搶賭藥權(quán),可是他們的腰帶卻被德年堂、仁義堂、四海藥鋪的伙計們暗暗拉住了,德年堂、仁義堂、四海藥鋪的老板搶先沖出人群,舉著銀票就要搶奪今年的優(yōu)先賭藥權(quán)。
這些年,孔明德巧布機關(guān),讓漢藥堂、松鶴堂和五合藥鋪的老板搶先挑藥,每年都得到好藥。而今年,如果讓德年堂、仁義堂、四海藥鋪的老板搶先而出,一旦他們買到裝有血燕窩、川甲皮和老山參的三個霉藥袋子,孔明德可就虧大了??酌鞯略缇褪樟藵h藥堂、松鶴堂和五合藥鋪的老板各三千兩銀子,他們?nèi)f一賭藥失敗,孔明德還得賠給三位藥鋪的老板九千兩銀子。
孔明德對著馬子福連使眼色,馬子福手一擺道:“你們的藥店太小,目前還沒有資格購買優(yōu)先賭藥權(quán)!”
三家老板面面相覷,這時漢藥堂、松鶴堂和五合藥鋪的老板掙脫了牽絆,他們舉著銀票沖了出來,買到了優(yōu)先賭藥權(quán),經(jīng)過一番簡單的挑選,便各自買了一袋子霉藥。
可還沒等他們離開,德年堂、仁義堂和四海藥鋪的老板領(lǐng)著伙計沖了過來,七手八腳奪下了這三袋霉藥,然后打開口袋嘴,“嘩啦”一聲,將袋子里的霉藥全倒在了地上。
這三袋子霉藥里面全都是價值高昂的血燕窩、川甲皮和老山參??粗@些價值五六千兩銀子的貴重中藥,等待賭藥的二十幾家藥鋪老板可不干了,他們連吼帶叫,都說孔明德和馬子福在賭藥過程中有貓膩。
孔明德一見事情要鬧大,正要借助御林軍進行彈壓,就在這時候,只聽贊禮太監(jiān)一聲高呼:“萬歲駕到!”
嘉靖皇帝在皇宮中養(yǎng)尊處優(yōu),他今日怎么突然來到了賭藥的現(xiàn)場?孔明德急忙高呼萬歲,領(lǐng)著眾太監(jiān)跪在了地上。
嘉靖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的孔明德,問:“漢藥堂、松鶴堂和五合藥鋪的老板,他們怎么會買藥那么準,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孔明德滿頭冷汗,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見張扇領(lǐng)人對跪著的漢藥堂、松鶴堂和五合藥鋪的老板一通搜身,在他們的袖管里分別查出來了三只袖狗。
這三只小袖狗,就是孔明德各自送給他們的賭藥利器。一個月之前,這三只袖狗分別被孔明德喂給了混有血燕窩、川甲皮和老山參的狗食一個月。那三位來賭藥的藥鋪老板,在賭藥之前全都餓了這三只袖狗兩天。袖狗嗅覺非常靈敏,它們一旦嗅到面前袋子里血燕窩、川甲皮和老山參的味道,便會蠢動不安,這三位藥鋪老板就是根據(jù)袖狗的反應(yīng)挑選出裝有貴重藥品的霉藥袋的。
皇上駕到,當然是張扇舉報的,他本想通過系口繩也發(fā)一筆,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行不通,就下了死手,讓德年堂等藥鋪的掌柜們配合,起了孔明德他們的黑底。因為有功,張扇被嘉靖皇帝親封為后宮的副總管太監(jiān),孔明德和馬子福則被御林軍拿下。
這時,孔明德叫道:“張扇,你為何害我?”
張扇“大義凜然”地道:“大明江山,豈容你們這些蛀蟲肆意禍害!”
其實,張扇的父親以前在京城也開有一家小藥鋪,可是張父拿著兩百兩銀子,到紫禁城的偏門參加賭藥,最后只買到了一袋不值錢的馬齒莧。張扇的父親回家后一病不起,溘然去世,張家家道從此敗落,張扇不得不進宮做了太監(jiān),如今于公于私,他都得遂所愿了。
(責編:於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