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根手指之井底之災(zāi)

●文/秦明 ●圖/陳偉中

第十一根手指之井底之災(zāi)

●文/秦明 ●圖/陳偉中

秦明，主檢法醫(yī)師，與死者朝夕相處的神秘職業(yè)。閱尸無數(shù)，明察秋毫?！兜谑桓种浮肥撬鶕?jù)多年的法醫(yī)經(jīng)驗，創(chuàng)作的一部暢銷懸疑佳作。本刊今起連載，一期一案，扣人心弦。接下來就讓我們跟隨作者，剖開最殘暴的兇案現(xiàn)場，還原最陰暗的人性殺念，傾聽震撼人心的亡靈之聲……

一、井中浮尸

這段日子，我和師弟大寶以及痕檢員林濤在云泰市協(xié)助辦理幾件舊案，沒想到舊案還沒了結(jié)，又出了新的命案。接到報案后，云泰刑警隊的黃支隊帶著我們一起趕赴案發(fā)地點。

這里是離市區(qū)不遠的一個村莊，當(dāng)我們到達村口時，村民們已經(jīng)開始議論紛紛。有的說村子里中了邪，那個女孩的冤魂在作怪；有的說村子風(fēng)水不好，每年都要克死個人；還有的村民直接開始準(zhǔn)備遷徙。

村莊外有一片田野，田野的一角是一口井，現(xiàn)場就在這里。幾名偵查員正圍著報案人詢問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的情況。報案人叫解立文，一個六十歲的黑瘦的小老頭兒，此時正在警戒帶外蹲著，默默地抽煙。

“您別不說話啊。”偵查員說，“這可是一條人命，您第一個發(fā)現(xiàn)，得為我們提供一些情況啊，不然我們怎么破案？”

解立文抬頭看了看民警，說：“最近真他媽倒霉，給我碰上這種事兒。誰他媽殺人往我家井里扔，我咒他斷子絕孫！”

這口井是解立文家的。幾天前，他還用井里的水灌溉過農(nóng)田。今天天剛蒙蒙亮，解立文像往常一樣下地干活，把一個桶投到井里，想打一桶水上來?？墒菬o論他怎么投，桶都沉不到井里，無法打上水來。這是以前沒有出現(xiàn)過的情況，所以他覺得有問題。借著微弱的亮光，他向井里窺視，井里隱約像是有什么東西。

“這是哪個熊孩子往人家井里扔?xùn)|西？”他想。

沒辦法，他只好暫時放棄了打水的想法，繼續(xù)下地干活，直到太陽升起，天空大亮，他又想起了水井里的事情。

從井口看去，井里滿滿的全是麥稈。

“他媽的。”解立文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瞎鬧騰，把田邊堆放著的麥稈都扔進了他家的井里。這可得讓他好一陣忙活。

水井的水平面離地面有一米五的距離，井口直徑只有肩寬，想把井里的一些雜碎都撈干凈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又是鏟子又是桶的，干到了十點多鐘，總算把井里的麥稈撈了個干凈

解立文重重地坐在井邊，氣喘吁吁地抽了根煙，心里把往他井里扔麥稈的人的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然后他又在尋思，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嗎

他重新拿著桶站起，想從井里打一桶水，伸頭一看，嚇得一個踉蹌。

“這井里怎么還會有東西？”他想，“剛才不是弄干凈了嗎？”

他從路邊拾了一根長樹枝，哆哆嗦嗦地伸進井里，攪動了一下。井里水平面以下有一個深色東西浮浮沉沉，井面上甚至還浮上了一片油花。

“喲，這是只死貓，還是只死狗?。俊苯饬⑽倪@樣想著，安慰著自己。其實他心里已經(jīng)知道，無論是死貓還是死狗，都沒這么大的個兒。

他用樹枝用力地戳了一下，井里的東西沉了下去，隨即又浮了上來，因為慣性，井里的東西露出了水平面。

那是一雙腳底板，人的。

“你最近一次用井水是什么時候？”偵查員問

“我記不清了?！苯饬⑽恼f，“可能是前天，也可能是大前天?！?/p>

“那你昨天沒用井水，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呢？”

“沒有，什么異常都沒有?！?/p>

偵查員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問題了，轉(zhuǎn)頭問我：“秦科長，現(xiàn)場周圍需要保護起來嗎？”

“當(dāng)然?！蔽尹c點頭，蹦蹦跳跳地穿上鞋套。在野外穿鞋套需要“金雞獨立”，但我平衡能力不強

“周圍我們都看了，”技術(shù)員說，“有可能留下足跡的地方，都是報案人和派出所民警的重疊足跡。基本是沒有希望能夠發(fā)現(xiàn)什么痕跡物證了。”

我搖搖頭，說：“那也得保護起來，還有那邊，那個麥稈堆旁邊，重點保護。林濤一會兒過來幫你們。

穿好鞋套，我趴在井邊，往里窺探了一下。尸體可能又沉下了井底，沒了蹤影。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黑洞洞的井面，啥也看不到。

“這解立文咋就能看出井里有東西？”我說“我咋就看不到？”

“那個……尸體還沒撈上來??？”大寶說，“尸體都沒撈上來，咋知道是命案？跳井自殺不行嗎？酒后墜井不行嗎？”

“廢話?！蔽艺f，“自殺、意外掉井里去了，難道是鬼魂來抱麥稈填井？”

“喲，”大寶抱了抱雙臂，“說得咋這么瘆人呢？我是說，可能死者先自己掉進去了，然后正巧有熊孩子玩麥稈，把麥稈弄井里去了呢？”

“嘿，說的也不是沒可能?！蔽疫€在井口不斷轉(zhuǎn)換著腦袋的角度，窺視著井里，依舊一無所獲。

“盡想些好事兒。”黃支隊長說，“有某烏鴉在，我怎么看，這都是命案。”

我白了黃支隊長一眼，拿起剛才解立文用過的長樹枝，向井里戳了一下。這回我感受到了，井里確實有東西。我又仔細檢查了井口，確實沒有任何可疑的痕跡。

“撈吧?！蔽胰恿藰渲?，拍了拍手。

聽我這么一說，黃支隊長開始張羅民警拿起竹竿和繩索，開工了。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民警們終于開始拽繩子了。

我從草地上站了起來，蹲在井邊觀察。

隨著民警們的口號，繩子一點兒一點兒地收起，一具尸體從井里被打撈了起來。民警們把尸體平放到井邊準(zhǔn)備好的塑料布上時，尸體還在哩哩啦啦地淌著水。

“不是巨人觀（死后5～7天，尸體腐敗擴展到全身時，使整個尸體膨脹成一個龐然大物，稱巨人觀），不是尸蠟化，耶！”大寶悄悄地自言自語。

二、確定尸源

這是一具男性尸體，胖高個兒。尸體上身赤裸，下身穿了一條睡褲。一件長袖襯衫被一根草繩拴在頸部，蓋住了部分胸壁。尸體腹部還沒有出現(xiàn)尸綠。

在井水里的尸體，因為水的導(dǎo)熱比空氣導(dǎo)熱快上百倍，加之地下水溫度很低，所以用測量尸體溫度的辦法推斷死亡時間會非常不準(zhǔn)確。我見尸體還很新鮮，于是掰了掰尸體的手指。

“尸僵已經(jīng)緩解了，尸斑也壓不褪色，今天是18日對吧，那他應(yīng)該是在24小時以上48小時以內(nèi)死亡的?！蔽噎h(huán)視了一下周圍環(huán)境，說，“周圍空曠，運尸危險，應(yīng)該選擇的是夜間運尸。那么死者應(yīng)該是16日晚間至17日凌晨死亡，并被拋尸入井的。”

“不能先入為主啊?！贝髮毻屏送蒲坨R，小心翻動著蓋在死者胸部的襯衫，“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他殺啊？這件襯衫確實可疑，但也有可能死者是精神病，這樣穿著，還用繩子拴領(lǐng)口，然后在水里倒立浸泡，所以襯衫脫落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呢？”

我搖搖頭：“大寶啊，以后得再仔細些嘛。你看看死者的兩肩。”

死者的兩側(cè)肩膀、上臂外側(cè)有大片損傷。這些損傷深達皮下脂肪，表皮擦挫樣改變，但是創(chuàng)面呈現(xiàn)灰黃色，暴露出大片的脂肪組織。井里水面上的油花，應(yīng)該就源于此處。這些損傷被法醫(yī)們稱作“沒有生活反應(yīng)”，也就是說，這是死后形成的損傷。生前、死后傷的鑒別主要是法醫(yī)靠經(jīng)驗來判明的，不算太難。死后的損傷，創(chuàng)面不會有出血，所以呈現(xiàn)灰黃色；而生前傷，皮下的小血管破裂，會有一些出血，所以創(chuàng)面大部分呈現(xiàn)紅色。

“既然是死后損傷，那么他應(yīng)該就是被人殺死后，扔進井里的?！蔽艺f。

大寶張了張口，沒說話。

我知道他是懷疑尸體上的死后損傷有沒有打撈形成的可能。擦傷都是有皮瓣的，皮瓣翹起的那一頭是作用力方向來源的一側(cè)。尸體肩臂部外側(cè)的擦傷，皮瓣向下方翹起。也就是說，作用力的方向是從肩膀向手，那么就符合頭朝下落井時候形成的。如果是打撈時候形成的，尸體向上移動，擦傷作用力的方向是從手到肩膀，皮瓣翹起的方向應(yīng)該正好相反。

“一會兒解剖檢驗的時候，可以進一步分析生前溺水和死后拋尸入水的區(qū)別?！蔽已a充道。

偵查員帶著解立文走到尸體的旁邊，指著尸體說：“你認識他嗎？”

解立文側(cè)著臉，看了眼尸體，轉(zhuǎn)頭干嘔了兩下，說：“認識，老軍。”

解立軍和解立文是同村的村民，一個輩分，但要算起親戚關(guān)系，恐怕要追溯到民國年間了。

“老軍住哪兒？”我見尸源這么快就找到了，有些興奮。

“那我?guī)銈內(nèi)グ伞！苯饬⑽恼f。

尸體被裝進裹尸袋，由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拖去解剖室。我們環(huán)顧了四周，囑咐派出所民警保護好現(xiàn)場，等省廳現(xiàn)場勘查人員趕到后再行勘查。

我們跟隨著解立文，向北走了十幾分鐘鄉(xiāng)村小路，來到了一幢破舊不堪的磚房面前。

“喏，就這里了。”解立文說。

民警立即在這座磚房前面拉起了警戒帶，我們戴上鞋套、頭套、口罩和手套，推門走進了磚房磚房的大門是虛掩的。

家里一貧如洗，沒有一件值錢的家當(dāng)。房內(nèi)一角的一張板床上，堆放著一些被褥和衣服?？磥硭勒呱耙彩清邋輵T了。

床上的毛巾被呈掀開狀，床前放著一雙拖鞋土質(zhì)的地面上，橫七豎八扔著不少煙頭。床的對面是一張方桌，方桌兩側(cè)有兩把椅子，方桌上放著一個象棋棋盤。

“根據(jù)床上的毛巾被形態(tài)和拖鞋位置來看，死者應(yīng)該已經(jīng)入睡了，是在睡眠的狀態(tài)被害的?！蔽艺f，“現(xiàn)場這么多煙頭，我們得趕緊全部提取，馬上進行DNA檢驗?！?/p>

大寶是個雜學(xué)家，所有的娛樂活動，他都會個一二。他站在方桌前凝視了一會兒，說：“下棋這倆人，水平都不高啊，紅方把黑方給將死了?！?/p>

因為是土質(zhì)地面，所以留下足跡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現(xiàn)場從床前到門前卻有一條寬寬的拖擦痕跡，完整的成趟痕跡的中間有幾段斷開。

“這是拖尸體留下的?！蔽矣娩摼沓吡苛肆亢圹E的寬度，然后指著寬痕跡兩邊若有若無的痕跡說，“這是死者雙手留下的?！?/p>

“嗯，認可?！奔夹g(shù)員在一邊照相固定。

我說：“拖尸體，說明作案人只有一個人。如果兩個人，就可以抬了?！?/p>

黃支隊長朝我豎了豎手指，說：“作案人數(shù)定下來了，厲害！”

沿著痕跡走出了磚房，在房外的土質(zhì)地面上痕跡消失了。

在磚房里看了一圈，沒有什么特別有價值的線索，我對身邊的主辦偵查員說：“走，我們?nèi)z驗尸體。調(diào)查得跟上，三個小時后，我們在專案組碰頭。”

尸體有一百八十斤重。我、大寶和高法醫(y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尸體抬到了解剖臺上。

“喲，是機械性窒息死亡啊?！贝髮氄f。

死者的眼瞼有密集排列的出血點，指甲和趾甲都呈烏青色，口唇黏膜有多處局限性出血和破損。根據(jù)這些征象，可以初步判斷死者是被他人捂壓口鼻腔導(dǎo)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雖然對死因有了初步的判斷，但是尸體解剖工作還是必須進行的。一來，是要進一步尋找其他機械性窒息死亡的依據(jù)；二來，死因必須是排他性的，也就是說在確定一種死因的時候，必須要對其他有可能存在的各種死因進行排除。如果排除不了其他可以導(dǎo)致死亡的某種死因，則要下聯(lián)合死因的結(jié)論。比如一個人被鈍器打擊頭部導(dǎo)致顱腦損傷是可以導(dǎo)致死亡的，同時大血管也被刺破，大量失血也可以導(dǎo)致死亡。在無法明確哪種死因占據(jù)主導(dǎo)的時候，就必須下聯(lián)合死因的結(jié)論。這樣，如果兩種致傷行為不是同一人施加，則兩個兇手都應(yīng)有殺死死者的責(zé)任。

在本案中，必須要通過尸體解剖排除死者溺死的可能，因為溺死也是窒息死亡，死亡征象和捂嘴死亡一致。

大寶在進行尸表常規(guī)檢查的時候，我對死者頸部系著的草繩有了興趣。

這根草繩在死者的頸部繞了兩圈，在頸前部位打了個死結(jié)，繩頭還有二十多厘米長。繩子和皮膚之間，有一件襯衫，還在滴著水。

“大寶，你說這個繩子是做什么用的？”我問。

“繩子？繩子當(dāng)然是用來綁東西的了。這種繩子很多見，老百姓都會自己搓。”大寶說。

“我當(dāng)然知道繩子是用來綁東西的。”我說，“我是說，這根繩子在尸體上是做什么用的？”

大寶想了想，說：“是不是勒頸啊？”

我從未打結(jié)的地方剪開繩子，取下繩子和襯衫，對大寶說：“你看，繩子下面的皮膚，有條明顯的索溝，但這條索溝沒有生活反應(yīng)?！?/p>

大寶點點頭，說：“是死后綁上去的。那么，我猜可能是想給死者穿件衣裳？”

我搖搖頭說：“不會。死亡后的初始征象是肌肉松弛，這個時候給死者穿衣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多老人去世，家人都要趕在幾個小時之內(nèi)給老人換上壽衣，就是因為在尸僵形成前的肌肉松弛階段，容易換衣服。所以，兇手是沒必要把衣服胡亂蓋在死者胸部，用繩子一捆，這算什么穿衣服？這不會是風(fēng)俗吧？”

“沒聽說過這種風(fēng)俗?！贝髮氄f。

我又把襯衫和繩子復(fù)原到原始狀態(tài)，說：“這個襯衫的前角被繩子扎住一小部分，而后角拖拉了這么長，這不正常，不是簡單用繩子把衣服捆在死者脖子上的動作?！?/p>

大寶也來比畫了一下說：“知道了。這件襯衫原來是蒙住死者頭部的。因為在水里被解立文動了尸體，加之打撈的動作又那么大，所以捆扎住的一角脫離了繩子的捆綁，所以我們看見的是覆蓋在胸部?！?/p>

我伸出手和大寶擊了一下掌，說：“和我想一塊兒去了。”

“那我們開始解剖？”大寶說。

我搖搖頭，說：“這個繩子的作用，不只是蒙頭?！?/p>

我用鋼卷尺量了一下繩子的周長，又量了量死者的頸周長，說：“繩子的周長比死者的頸周長長了兩厘米多。這個長度即便是塞了襯衫，依舊還是有些大了?！?/p>

“大一點兒很正常?！贝髮氄f，“死者已經(jīng)死了兇手沒必要勒那么緊了。再說，襯衫一角脫開了繩子的捆扎，就是說明了繩子捆得不緊啊?！?/p>

我看了眼大寶說：“既然捆得不緊，那為什么他的頸部有這么深的索溝？”

“對呀。”大寶翻了翻眼睛，“人死了，是減不了肥的哦?！?/p>

我白了大寶一眼，說：“綜合這些情況，我分析，兇手在死者頸部捆扎繩索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兇手用現(xiàn)場的襯衫蒙住了死者的頭部。二是兇手在這個繩結(jié)的一端，墜了一個墜尸物，防止尸體浮出水面。可是他用的這條草繩，根本架不住墜尸物的重量，所以，斷了?！?/p>

說完，我指了指草繩繩結(jié)一端的斷裂痕跡。

“斷裂痕跡是毛糙的，說明是拽斷的，而不是常見的用刀子割斷?！蔽已a充道。

“也就是說，井里應(yīng)該還有東西。”大寶說。

我點點頭。

大寶笑了：“你真是烏鴉嘴，看來老百姓的井還得挖了。”

尸體解剖后，發(fā)現(xiàn)死者的內(nèi)臟瘀血，心尖有出血點，顳骨巖部出血。但是胃內(nèi)沒有溺液，肺臟也沒有水性肺氣腫的改變。所以死者死于窒息，但不是死于溺死。結(jié)合他口唇部的損傷，可以斷定死者是被他人捂壓口鼻腔導(dǎo)致機械性窒息死亡。

死者胃內(nèi)基本空虛，結(jié)合尸斑、尸僵的情況，我們判斷死者是死于7月16日晚飯后六小時左右。死者的背部和雙肩，都有很多縱橫交錯的死后拖擦損傷。有的方向是從腰部到項部，應(yīng)該是兇手拽著死者的腳拖動尸體形成的；有的是從項部到腰部，應(yīng)該是尸體入井的時候形成的。

“一般捂壓口鼻腔導(dǎo)致死亡，都會有比較明顯的約束傷和抵抗傷。”我逐一解剖開死者的四肢關(guān)節(jié)，說，“可是這個死者沒有約束傷和抵抗傷?！?/p>

大寶搖搖頭，說：“不，有的?！?/p>

他切開死者的髂前上棘處皮膚，骨盆兩側(cè)的凸起處皮下有片狀出血。

大寶說：“兇手應(yīng)該是騎跨在死者身上，捂壓口鼻腔的。這個時候，死者四肢都沒能力動彈了說明兇手應(yīng)該比死者還強壯?！?/p>

我看了看又高又魁梧的尸體，搖了搖頭，沒說話。

做完尸體檢驗，我們馬不停蹄趕往專案組。

到達專案組的時候，專案組首次碰頭會正好剛剛開始。黃支隊長讓法醫(yī)先介紹情況。

我說：“死者應(yīng)該是在睡眠的時候，被兇手騎跨在身上，捂壓口鼻腔導(dǎo)致機械性窒息死亡。死亡時間應(yīng)該是16日晚飯后六個小時左右。兇手殺人后，應(yīng)該用死者的襯衫包裹了死者的頭部，并用一根草繩固定了襯衫。這個行為，我們認為是熟人作案的特征。很多人殺死熟悉的人后，用物品包裹死者的頭部，是對死者有畏懼心理?！?/p>

大寶接著說：“我們認為死者頸部的草繩另一頭，捆綁了一個墜尸物，但是這個墜尸物因為繩索的斷裂而沉入井底。所以老百姓家里的井，我們還得去挖。”

黃支隊長點點頭，示意偵查員介紹情況。

主辦偵查員打開筆記本，說：“死者解立軍，61歲，獨居。他終身未婚，有個收養(yǎng)的女兒，在外打工時候認識一個男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住在湖北省。據(jù)鄰居反映，已經(jīng)有一年沒有回家了。另外，死者還有個哥哥，叫解立國，住在解立軍家以北五百米。兩個人交往不是很多，但是解立國的兒媳婦對解立軍非常好，每天都會給解立軍送飯。”

“?。恐断眿D？不會有什么關(guān)系吧？”大寶邪惡地打斷了偵查員的話。

偵查員搖搖頭說：“沒有，據(jù)我們調(diào)查，他的這個侄子和侄媳婦都很孝順，但是村民反映可能是為了繼承他的遺產(chǎn)?！?/p>

“閑話真多，”我嘆口氣，“現(xiàn)在連一個孝子都不好做?！?/p>

三、鎖定嫌疑人

“是這樣的，”偵查員說，“解立軍的侄子解毛毛和侄媳婦劉翠花一直對解立軍體貼有加，解立軍的一日三餐都是劉翠花做好送去，解立軍地里的活兒，也是解毛毛干。口糧由解立軍保管，收入除了生活費以外，解毛毛都以解立軍的名義存在信用社里?！?/p>

“然后呢？”我對這些情節(jié)不是很感興趣。

偵查員說：“7月16日晚上，劉翠花還是六點左右把飯送到解立軍家，六點半的時候，劉翠花去取碗碟，看見解立軍正在鋪棋盤，說晚上要大戰(zhàn)幾局。這和我們現(xiàn)場勘查的情況是一致的，調(diào)查也反映，解立軍前兩年學(xué)了中國象棋，棋癮一直很大?！?/p>

“他有說和誰下棋嗎？”我急著問。

“別急，聽我介紹全?！眰刹閱T說，“劉翠花知道村里有幾個喜歡下棋的老人，晚上經(jīng)常會來解立軍這里下棋，所以也沒問是和誰下棋，收完碗就回家了。17日一早，劉翠花又到解立軍家送早飯，發(fā)現(xiàn)解立軍的被褥是掀開的，家里也沒有被翻亂，但是老人不見了?！?/p>

“對了，我插一句，”我說，“解立軍平時睡覺不鎖門？”

偵查員說：“他家的門鎖都是壞的。他一個孤寡老人，窮得叮當(dāng)響，不會有賊來光顧?！?/p>

我點點頭，示意偵查員繼續(xù)說。

偵查員說：“幾天前，解立軍曾經(jīng)和劉翠花說過，他女兒結(jié)婚后，還沒接他去湖北看看新房子所以這幾天打算去湖北一趟。這個老頭子就屬于一時興起，想干什么就會干什么的那種人。所以劉翠花以為他一覺睡醒了，想女兒了，就去湖北了還在嘀咕這個老頭子真是的，走也不打聲招呼，這不浪費一頓早餐么。劉翠花一直也沒往別的方面想。”

“你還沒說下棋的人是誰呢。”我被偵查員的關(guān)子賣得有些暈。

“接下來就說，”偵查員被我的猴急逗樂了“剛才，DNA檢驗部門的人對現(xiàn)場諸多煙頭進行了篩選，成功驗出一名男子的DNA，和報案人解立文的DNA對上了?！?/p>

“哦！原來如此！”我拍了下桌子，“現(xiàn)在解立文是重點嫌疑人，所以挖他家的井，你沒心理負擔(dān)了是吧？”

黃支隊微笑著點頭。

“那煙頭在什么位置？”大寶問。

偵查員拿出物證清單，打開電腦上的現(xiàn)場勘查照片，核對了一下，說：“是外側(cè)板凳下方?！?/p>

“也就是說，是棋盤上黑方這邊?！贝髮毑[著眼睛看幻燈片上的照片，說，“那就對了！紅方把黑方將死了，也就是說，解立軍這盤棋下贏了解立文所以解立文一氣之下，殺了解立軍?！?/p>

“我開始也有點兒懷疑。因為解立文說，撈出麥稈后，就看見有尸體，”高法醫(yī)說，“但是在打撈前，我看了半天，也沒發(fā)現(xiàn)有尸體啊。”

“這個不好說?！蔽艺f，“我開始也想過這個問題，但可能因為光線不同，會有不同的折射吧，所以我們沒看見，他看見了。”

“這不就是賊喊抓賊嗎？”大寶說，“遠拋近埋兇手因為熟悉自己地里的情況，所以才會扔進自家水井。扔進水井后，又害怕有路人發(fā)現(xiàn)，所以往上面扔了一些水井附近的麥稈。過了兩天，他還是害怕，于是報警了，以為他自己報警的話，警察就不會懷疑他?！?/p>

大寶完成了他的現(xiàn)場重建后，黃支隊長點頭贊許。

“但有一點解釋不通?！贝髮氄f，“我們分析兇手可能比死者還強壯，但解立文是個黑瘦的矮小老頭兒啊?！?/p>

“誰說兇手比死者壯？我不同意?！绷譂恢朗裁磿r候已經(jīng)勘查完現(xiàn)場，坐在了會議室的一角。他說：“我對解立軍家進行了勘查，發(fā)現(xiàn)了一趟拖擦尸體的痕跡。尸體上有拖擦痕跡嗎？”

我點點頭：“很多，很明顯?！?/p>

林濤說：“尸體被拖動的時候，兇手在這幾米的距離里，有多次休息的跡象?！?/p>

林濤指了指幻燈片上成趟痕跡中間的斷層，說：“這些空白區(qū)，應(yīng)該是移動物體停下后形成的。也就是說，兇手拖動這具尸體，是很費勁兒的。那么兇手應(yīng)該是個并不強壯的人?！?/p>

“可是我們檢驗尸體的時候，發(fā)現(xiàn)死者的反抗很少，”大寶說，“四肢關(guān)節(jié)皮下都沒有損傷?！?/p>

我默默翻動著幻燈片，在死者家里床上的一張照片處停下，說：“這個倒是可以解釋。如果死者處于睡眠狀態(tài)，身上可能會蓋著這一床毛巾被。這時候，一個人突然壓在身上，裹在身上的毛巾被就成了一個無形的手銬。兩個胳膊伸不出來，就沒辦法抵抗了。而且這種束縛，是整個上臂的束縛，受力面積大、壓強小，自然不會留下約束痕跡?！?/p>

大家都點頭認可。

黃支隊長說：“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就去抓人。技術(shù)組，去挖井?！?/p>

挖井也是個技術(shù)活兒。當(dāng)我們站在井旁不知所措時，不知哪個聰明的民警請來了一個挖井隊他們打著礦燈、拖著打撈機就到了現(xiàn)場。

挖井隊三下五除二干起活兒來，很快井的周圍就被挖了個大坑。接著，井周的磚臺也被拆除了。井口頓時感覺大了不少，打撈機的利爪伸進井里，開始抓撈井底的雜物。

我們的心情在柴油機的轟鳴聲中起起落落隨著打撈機爪每次伸入井底，我們都充滿了希望而每次機爪空空如也地提起，我們的希望又突然落空。時間在這種希望、失落、希望、失落的心情中過了半個多小時，打撈隊并沒有放棄，繼續(xù)默默地工作著。

終于，在一陣歡呼雀躍中，機爪抓起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

我連忙戴上手套，拿過那一團黑色的東西。十余個勘查燈的光照射到了我的手上，我瞬間有種當(dāng)明星被聚光燈照射的感覺。

那是一個黑色的硬質(zhì)塑料袋，袋子里裝滿了東西，很沉，袋口緊扎。

“奇怪了，按理說，沉在井底的塑料袋，應(yīng)該會進水膨脹啊，怎么沒水的？”林濤說。

我看了看袋子，說：“你看，袋子上有好多小洞。”

黑色塑料袋上的確有不少小洞，有的還在往外流水。顯然，這些孔洞是人為扎出來的。

慢慢打開袋子，里面果真是一袋石子，我們的推斷無誤，這就是一個人造的墜尸物。

“你說對了，”大寶說，“確實是有墜尸物，不過我覺得今晚的辛苦還是白費了，知道有墜尸物又有什么用呢？”

“當(dāng)然有用。”林濤叫道，“這種水泥石子可不是哪兒都有的吧，一般在修路和建房子的地方會有，但平常在田野里，可沒有。”

我點點頭，說：“兇手尋找墜尸物，應(yīng)該是找到最可靠而且取之最方便的物品。所以我覺得兇手殺人后，有一些拋尸的準(zhǔn)備工作，做準(zhǔn)備工作的地方，附近一定有修路或者建房子的，至少，他要很方便地獲取這些水泥石子?！?/p>

“解立文家附近有修路和建房子的嗎？”我問。

偵查員搖搖頭，隨即又點點頭，說：“解立文家沒有，但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有一戶在建房子，我們走訪的時候，還從一堆石子上走了過去。”

“看來，準(zhǔn)備工作是在死者家里做的?！贝髮氄f。

我搖搖頭，說：“井是在死者家以南，而石子是在死者家以北。這樣南轅北轍，不符合兇手的作案路徑。”

“別抬杠，”大寶笑著說，“回去看看審訊的結(jié)果如何。”

審訊果然很不順利。解立文從被抓進刑警隊后，情緒就一直十分激動。

“狗日的，你們在這里搞我，罪犯在外面快活得要死哦。老子倒霉倒到家了，井里被扔了死人，還要被你們抓進來問話。你們警察就這點兒能耐嗎？我家井里有死人，就是我殺人的？你們就這樣破案的？他奶奶的，冤枉啊！警察飯桶啊！”

我經(jīng)過審訊室的時候，就知道專案組會議室里，應(yīng)該是一片沮喪。

果不其然，我一進門，黃支隊長就說：“我們可能搞錯了，但是沒有特別好的依據(jù)，所以也不敢放人。解立文承認當(dāng)晚和死者下棋，但十點鐘就回家睡覺了。外圍調(diào)查，解立文這幾天的表現(xiàn)也沒有什么異常?！?/p>

“我也覺得他不像?！蔽艺f，“我們可能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如果是下棋引發(fā)的激情殺人，應(yīng)該是立即作案。而我們之前分析的是死者已經(jīng)睡覺了兇手從外悄悄進入、突然發(fā)動攻擊的。這確實不符合激情殺人的現(xiàn)場，所以我們可能確實搞錯了。不然，今晚放人吧，明天天亮，我們再做工作?！?/p>

離開公安局的時候，解立文正躺在公安局大門口大吵大鬧：“我不走了！你們抓我進來就沒那么容易放我離開！我要賠償！精神損失費！名譽損失費！不賠我，我就不走！”

“看來是我錯了?！贝髮毚诡^喪氣。

我拍了拍大寶的肩膀，說：“別灰心。這個案件條件不錯，我們要有信心！”

雖然這樣說，但是被解立文一鬧，我頓時感覺十分沮喪。默默地回到賓館，打開電腦，開始從頭梳理本案現(xiàn)場、尸檢的照片。

看了幾圈照片，還是那個黑色的塑料袋最能引起我的注意，總覺得這樣的袋子似曾相識，卻又一時想不起來。我重重地躺在床上，可能是因為最近太累了，很快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我好像夢見了自己小時候，爺爺牽著我的小手，去市場買菜。我最愛吃爺爺做的麻婆豆腐了于是我吵鬧著要吃豆腐。爺爺帶著我來到豆腐攤面前，要了一份豆腐。老板拿出一個黑塑料袋，在水池里一撈，一塊豆腐就進了塑料袋。等塑料袋拎出水面的時候，袋子里的水全從袋子上的小孔里流了出來。

對！裝豆腐的！

我被夢驚醒了，一看已經(jīng)快到八點。我一骨碌爬起床，到衛(wèi)生間洗漱。比我早起的林濤，正在洗澡。

“喂！喂！”林濤說，“我在洗澡呢！”

我說：“都是男人，怕個屁，沒人看你的玉體！別擱我這兒裝純情，我要趕緊洗漱好了，趕去專案組！”

“我也要去現(xiàn)場一趟。昨晚我想到，扔到井里的麥稈那么多，可麥稈堆和井之間還有幾十米呢，一個人沒法抱走那么多麥稈，所以肯定有交通工具……對了，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林濤繼續(xù)往身上抹沐浴露。

我一邊刷牙，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尸體運了幾公里，當(dāng)然會有交通工具啊。”

“嘿嘿，我這兒有絕活兒，現(xiàn)在不告訴你?！绷譂u了個關(guān)子，“我一會兒去現(xiàn)場一趟，然后拿著證據(jù)回來告訴你。對了，你說嘛，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你說，那個黑塑料袋上，為啥要戳孔？”我問。

林濤說：“不知道，難道是兇手笨到以為袋子里進水了，就會浮起來？”

我搖搖頭說：“兇手不是刻意戳的。從整個作案過程來說，兇手還是比較緊張的，尤其是扔井里還要去取麥稈填井，說明他的思維也有點兒亂。這個情況下，人一般不會想著去給袋子戳什么孔，又沒有什么意義。”

“那你說是什么情況？”

“你先去看現(xiàn)場。”我哈哈笑道，“我在專案組等你。你賣關(guān)子，我也賣，而且我這個發(fā)現(xiàn)，是我爺爺托夢告訴我的?！?/p>

四、失蹤的三輪車

“兇手最近去鎮(zhèn)子上買了豆腐?！蔽艺f，“那是裝豆腐的袋子。兇手當(dāng)時也不會想那么多，隨手拿了一個質(zhì)量好的袋子就用上了。而且，你別忘了，解立軍是不做飯的，那么他家里就不應(yīng)該有袋子。所以兇手的準(zhǔn)備工作很有可能是在自己家里做的，準(zhǔn)備了袋子、繩子、交通工具，又在路上裝了石子?！?/p>

“在路上裝了石子？”黃支隊長說，“有石子的地方是死者家以北三百米處，你是說兇手家應(yīng)該住在石子堆的北邊？”

“很有可能?！蔽艺f，“兇手和死者是熟人，很有可能有仇，最近去鎮(zhèn)子里買過豆腐，家住在死者家附近，或者更準(zhǔn)確地說，是在北邊，身材瘦小，力氣不大，會駕駛交通工具，擁有交通工具。這么多條件，我覺得你們在小村子里找一個符合條件的，不難吧？”

“難倒是不難，”黃支隊長說，“可是我們一點兒證據(jù)都沒有，即便鎖定了一個人，也沒法抓、沒法審啊。這不，那個解立文還在我們傳達室睡著呢，說是不拿到賠償，就不回家。”

我知道破案需要證據(jù)，不僅能為案件證據(jù)鏈提供關(guān)鍵內(nèi)容，更重要的是可以堅定審訊人員的信心，也可以打消嫌疑人的抵抗情緒。但一直到目前為止，本案一點兒可以定案的證據(jù)都沒有。

“誰說沒證據(jù)？”林濤拿著一張照片走進門來“你們猜，交通工具是什么？”

大家都一臉期待地看向林濤。

在沒有DNA作為證據(jù)的時候，痕跡證據(jù)就成了救命稻草。

林濤說：“我們在井口發(fā)現(xiàn)的那些麥稈，細而小，都不是成捆的。這種麥稈，一個人一次抱不了多少，而井里有那么多，說明兇手肯定是用交通工具運輸?shù)?。我之前去過麥稈堆附近勘查，但痕跡雜亂，捋不出頭緒。昨晚我轉(zhuǎn)念一想，即使兇手使用的是摩托車、電瓶車，也沒法運輸這么多細小的麥稈。就一種車最好運，那就是三輪車?！?/p>

林濤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接著說：“今早我就去重點勘查了井和麥稈堆之間的路面，因為有破壞，所以難度很大。但是三輪車與眾不同，它的前輪和兩個后輪會形成三條間寬相等的輪胎痕跡，尤其是在拐彎的時候會暴露得更加明顯。有了這個想法，我今天很快就找到了一處三輪車輪胎痕跡，輪胎花紋是這樣的?！?/p>

林濤把照片傳給大家看：“有了那么多排查條件，已經(jīng)很好找人了，再加上這個三輪車車胎痕跡，我相信，今天就能破案了吧？”

“必須的！”黃支隊長拍了一下桌子，說，“給你們?nèi)齻€小時調(diào)查時間，出發(fā)！”

三個小時未到，偵查員們就紛紛返回了專案組，看表情，有喜有憂。

“根據(jù)已知條件排查，住在死者家北側(cè)的有二十七戶人家，符合體型條件的，有三十二人?！?/p>

“鎮(zhèn)子上賣豆腐的攤鋪我們都查了，確實有兩家使用和現(xiàn)場類似的塑料袋。但是根據(jù)攤主的回憶，在三十二人中，確定了十一人，近期有去買過豆腐。”

“十一個人中，有七家有三輪車，但是經(jīng)過比對輪胎花紋，全部排除?！?/p>

“全部排除？”我有些意外，“那就是說，沒有嫌疑人了？”

主辦偵查員點了點頭。

“有四家沒有三輪車，可以確認沒有嗎？”我接著問。

“解風(fēng)、解思淼、解立國、趙初七這四家，我們挨家挨戶進去看了，確實是沒有看到三輪車?！?/p>

“那你們問了他們有沒有嗎？會不會是被人借去使用了還是怎么的？”

“這不能問，問了會暴露我們的偵查手段的?！?/p>

“怎么不能問？”黃支隊長說，“你們挨家挨戶看人家三輪車車胎花紋，不就一下子傳開了？”

我點頭贊同。

坐在角落里的一個偵查員突然插話說：“不對吧？發(fā)案那天，我去解立國家了解死者家庭成員情況的時候，見他家院子里，好像有一輛三輪車?！?/p>

我一聽這話，熱血一下沖進了腦袋里：“你確定嗎？”

偵查員用筆頂著腦門，苦苦回憶：“應(yīng)該是有的?！?/p>

“解立國是解立軍的親哥哥?！敝鬓k偵查員說

“親哥哥怎么了？”黃支隊長說，“這年頭，殺親的案件還少嗎？”

“我們也沒調(diào)查出來他們倆有什么矛盾啊，就是聯(lián)系少一些。”偵查員說。

黃支隊說：“解立國的兒子和兒媳婦對他弟弟那么好，就有可能是矛盾的源頭，只是我們時間太短，沒有查出來而已?！?/p>

“解立國身材怎么樣？”我問。

“他倒是很符合，瘦小，買過豆腐?！眰刹閱T說“對了，上次我不是和你們介紹過么，他家住在死者家以北五百米處，也符合住址條件?！?/p>

“林濤，我們?nèi)ニ铱纯??！蔽艺f。

解立國在門口抽著煙，眼神有些閃爍：“你們又來做什么？我弟弟死了，難道你們懷疑我嗎？胡鬧！”

我笑了笑，沒答他的話。

林濤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突然趴在地上看了起來。

看著林濤微微翹起的嘴角，我知道，有戲了。

林濤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走到解立國身邊，遞了一支煙，說：“叔，車你藏哪兒了？”

一句話像電擊一樣讓解立國的臉色立即變得烏青，他說：“什……什么？什么車？”

“你的三輪車啊?！绷譂艿?，微笑著看著他。

“什么三輪車？”解立國說，“我沒……我沒有三輪車。”

林濤沒有再和他辯論，眼神示意偵查員帶他走。

劉翠花此時從廚房里出來，說：“怎么了這是？”

林濤說：“你爹的三輪車，去哪兒了呀？”

乍一眼看到穿著制服的林濤，劉翠花有些慌亂，整了整衣角，捋了捋頭發(fā)，低頭說：“他昨晚騎出去了，往地里方向去的?！?/p>

我們一聽，立即轉(zhuǎn)頭走出了解立國家。我回頭看了一眼，劉翠花正看著我們的背影，不，是林濤的背影，發(fā)呆。

到了解立國家的農(nóng)田邊，我們看見了一塊新鮮的泥土痕跡。林濤興奮地說：“你們勘查車上有鍬嗎？”

技術(shù)員從勘查車上拿下一把小消防鏟，林濤嫌棄地看了一眼，說：“將就著用吧，我們來挖?！?/p>

沒挖幾下，一個三輪車的輪轂就暴露在我們的面前，大家一片歡呼雀躍。

五、兄弟反目

解立國和解立軍在二十幾年前還好得和一個人似的，但是他們同時喜歡上了村里的一個姑娘

兩個三十老幾的老光棍，該讓誰先娶親呢？他倆的父母一時愁斷了腸子。家里只有那么一點點存款，只夠讓一個兒子娶上老婆。姑娘的態(tài)度很曖昧，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歡傻大黑粗的解立軍還是喜歡矮小機警的解立國。為了讓家族傳宗接代，他們的父母還是決定給大兒子先娶親，小兒子再緩緩。

結(jié)婚的那天，解立軍缺席了喜宴，他在鎮(zhèn)子上的一個小酒館里喝得爛醉如泥，他說他終身不再娶。

兄弟間的醋，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很快，解立軍就開始頻繁出入解立國家，兩人仿佛繼續(xù)他們的兄弟親情?？墒牵媚镌谏饷臅r候，難產(chǎn)死亡了。

解立軍痛哭流涕，他認為是解立國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她才會死的。而解立國則悲憤交加，我老婆死了，你哭什么？

有了心里的這個梗，解立國覺得逐漸長大的解毛毛越看越像高大魁梧的解立軍，而不像他。甚至在解毛毛上中學(xué)的時候，解立國還在一次酒后說，你是你叔的兒子，不是我的兒子。那時候的解毛毛一頭霧水，但很快，他也覺得自己越來越高大，確實不像是父親親生的。在他的心里，叔叔才是他的爸爸。他把這個懷疑告訴了自己的媳婦劉翠花，這成了他們家誰也不愿提，但是誰都默認的一個事情。

7月16日，劉翠花和解立國發(fā)生了一些爭執(zhí)，心情沮喪地來到解立軍家送飯。

她說：“叔，以后我們叫你爸吧?！?/p>

“別瞎說，你是我侄媳婦?！?/p>

“你看我們家毛毛，性格開朗、胸懷寬廣，一看就是你的兒。哪像他爹，一肚子壞水，小心眼子，一個小恨能記一輩子。”

“別說你們爹，他人不壞?！?/p>

“不管，以后我們給你養(yǎng)老，就不給他送終。毛毛也這么說，說你們倆才流著一樣的血。”

“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我有女兒，她可以幫我養(yǎng)老。”

“那畢竟是收養(yǎng)的女兒啊，哪有我們親？再說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我們就是要給你養(yǎng)老送終，你對我們多好啊?！?/p>

“哈哈哈，心意領(lǐng)了，別說了?！?/p>

隔墻有耳。這段對話，非常不巧地被經(jīng)過解立軍家窗后的解立國聽了個全。

怒火在解立國的體內(nèi)燃燒，他認定了當(dāng)初這個親弟弟肯定和自己的老婆有染，這個不孝之子肯定是這個渾蛋的兒子。這一場孽緣都是這個親弟弟惹的禍。

十二點，夜深人靜，解立國輾轉(zhuǎn)難眠，徒步走到解立軍門前，見家門微開，便沖了進去，壓住了解立軍的口鼻。解立軍正在酣睡，被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一時錯亂，雙手又被毛巾被裹住無法反抗，就這樣活活窒息而死。

殺了人的解立國冷靜了下來，他悄悄回家，拿了塑料袋、繩索，騎著三輪車再次來到解立軍家，準(zhǔn)備在尸體上捆綁一袋石子的時候，借著月光，他看見解立軍正瞪著雙眼凝視著他。這一眼著實把他嚇破了膽，他踢了解立軍一腳，確定他已經(jīng)死了，死不瞑目。他顫顫巍巍地用襯衫包裹了解立軍的頭，綁好墜尸物，把尸體拖上了三輪車。

夏天的夜晚，月朗星稀，解立國把死者扔進井里以后，覺得并不保險，于是又運來麥稈遮蔽了井口。

當(dāng)警察們對現(xiàn)場進行勘查的時候，解立國又仔細地檢查了自己的三輪車，驚訝地發(fā)現(xiàn)三輪車上居然有一大塊血跡。原來人死后，刮破了血管隨著尸體顛簸，也會有血液流出。自家院里，卻有兩個“外人”盯著，他沒法清洗三輪車，只有借故把三輪車弄走，找個地方拆了、埋了。

三輪車上檢出了死者解立軍的血跡，而這三輪車又是解立國平時使用的三輪車。解立國沒法抵賴自己的罪行，在強大的證據(jù)攻勢下，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你說這是誰的錯？”我問。

“解立國小心眼兒的錯唄。”林濤說，“不過辛苦養(yǎng)大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這種打擊確實有點兒受不了?！?/p>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的？”我說。

“對對對，我就超想知道解毛毛到底是誰的孩子?！贝髮氂`著臉說。

我和林濤同時拍了下他的腦袋說：“能別這么八卦不？”

“走啦！”高法醫(yī)走過來拉了下我的衣服，說“今晚我請客，算是慶功宴?！?/p>

“又吃牛肉面嗎？”我做了個鄙視的手勢，“黃支隊長呢？”

“黃支隊長去不了了?！备叻ㄡt(yī)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他正愁著怎么給解立文家修井呢?！惫~

（責(zé)編：梁易）

下期預(yù)告：

美麗干練的貴婦被燒死在別墅的大床上，現(xiàn)場慘不忍睹。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兇手很有可能是在小區(qū)電路跳閘的一個小時內(nèi)趁黑作案的。究竟是怎樣的仇恨，使得兇手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奪走死者的生命？法醫(yī)秦明從一具被燒成焦炭的尸體中，找到了破案的重要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