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懺悔

余顯斌

再過三天，就要高考了，李靜很急。看著別的同學(xué)，家長都趕來陪考，一個個很幸福很陽光的樣子，她很羨慕，也希望母親能來陪考，這樣，她心里也會變得輕松一點(diǎn)。

她打電話，母親關(guān)機(jī)。她想了想，咬咬唇，打通了老王的手機(jī)。那邊老王笑著問道：“李靜，找你媽吧？”

李靜沒好氣地應(yīng)了一聲。老王笑著跟她說馬上去喊。過了一會兒，母親的聲音傳來，輕聲問道：“靜兒啊，有什么事嗎？”

李靜用冷冷的聲音告訴母親，自己馬上要考試了，心里很慌，希望母親能來陪考。母親聽了，愣了一會兒，然后堅(jiān)決地告訴她，最近很忙，沒空陪考。李靜聽了，壓抑的怒火終于爆發(fā)了，她流著淚沖著手機(jī)那頭喊道：“你是我媽嗎？我……我在你心里的位置，難道連老王叔叔都不如嗎？”那邊，母親沉默著不說話。隨之，手機(jī)中傳來老王的聲音：“靜兒，你怎么說話呢？”

李靜一聽更火了，這家伙，破壞了她的家庭，現(xiàn)在還公然以長輩的身份來指責(zé)她。她氣憤地反問：“和你有關(guān)系嗎？用得著你管嗎？”說完關(guān)了手機(jī)，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她從心里希望，自己的父親趕快回來，不然，自己的家真的要散了。

父親出去打工，已經(jīng)兩年多沒有回來了。誰知，母親竟然背叛了父親。那次，李靜回去時，到處找不見母親，就問隔壁的劉嬸。劉嬸左右望望，然后悄悄告訴她：“你媽啊，去給老王做飯去啦?！?/p>

老王是母親年輕時的戀人，李靜是知道的。現(xiàn)在，從劉嬸躲躲閃閃的目光，還有話語中，李靜看出了一些端倪。她已經(jīng)是高三的學(xué)生了，什么事情不懂？她氣壞了，三兩步趕到老王的小賣部，只見母親正在忙著給老王洗衣服。她一把扯下衣服，扔在地上，一句話不說，拉著母親就走。回到家里，她再也忍不住了，流著淚質(zhì)問母親，這樣做，對得起父親嗎？父親辛辛苦苦，出外掙錢，兩三年了，為了積攢一點(diǎn)兒錢，舍不得回來，連個電話都舍不得打，只靠發(fā)信息問好。母親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母親不說話，紅著眼圈低著頭，輕聲爭辯著，不就是洗洗衣服做做飯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靜一聽火了，告訴母親，以后堅(jiān)決不許這樣，如果再這樣，就等于沒有她這個女兒。

李靜以為，自己一通質(zhì)問，一定會喚回母親久違的良心，也一定會喚回母親對父親的愛。那天上午，她看見母親在院子里忙碌著，她感到很高興，看一會兒書累了，就午睡去了。睡了一會兒，她聽到母親輕輕走過來，輕聲喊道：“靜兒，靜兒?！崩铎o清醒了，她感到母親的動作有些詭異，于是假裝沒聽見。母親笑了一下，罵聲懶貓，離開了。李靜忙悄悄睜開眼睛，看見母親找了一個大碗，將鍋里的飯舀了一大碗，把各種菜夾了一些，放進(jìn)碗里，然后用另一個碗蓋上，輕輕掩上門走了。

李靜急忙爬起來，悄悄打開門，跟在母親后面。過了一座橋，母親來到老王的鋪?zhàn)?。李靜躲在墻角邊，看見母親將那碗飯遞給老王，笑著道：“快吃吧，還熱乎著呢！”

老王接過碗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大口扒拉著。母親笑著對老王說：“靜兒走了，我就來給你做飯，現(xiàn)在就將就著吧！”

老王沒說話，仍笑著點(diǎn)頭。母親拍了一下圍裙，說自己要回去了，不然，孩子知道了不好。李靜聽了，淚水一下流了出來，她沒有轉(zhuǎn)身回家，一扭身去了村口，攔了輛車去了幾百里外的學(xué)校。臨走，她流著淚給母親發(fā)了一條信息：媽媽，你一定會覺得我和爸爸是你的累贅，會破壞你的生活，那么我走。

李靜覺得，母親就是把自己和父親當(dāng)成了累贅。

母親從不給父親打電話，也不讓她打。她從母親那兒要到的父親的號碼，都是空號，根本打不通。她氣壞了，甚至在電話中對母親嚷道：“放心，你的事我不會告訴爸爸的?！?/p>

她暗暗決定，等高考結(jié)束，自己就離開母親，去父親那邊，眼不見心不煩。她甚至以為，母親不來陪考，就是為了給老王做飯。就在李靜已經(jīng)絕望的時候，母親還是來了。她既高興又有些不滿地道：“我以為你不來了呢?！蹦赣H笑笑，拿出了香蕉，還有蘋果，讓她吃。望著母親洗蘋果的背影，李靜感到心中暖暖的，突然說：“媽，我愛你！”

母親站在那兒，背對著她，蘋果掉在地上，雙肩急促地聳動著。李靜撲過去，抱著母親輕聲道：“離開那個人吧！”母親不說話，低聲哭起來。

李靜輕聲說：“等高考結(jié)束，我們?nèi)ヒ姲职职伞！?/p>

母親搖著頭，不說話。李靜見了，睜大眼問道：“你……你不去？”

母親不說話，撿起掉在地上的蘋果繼續(xù)洗著，李靜看得出她不想去看父親，她的心已不在父親和自己的身上了。母親洗好蘋果，遞給李靜，可她冷冷地拒絕了。母親紅著眼圈笑了笑告訴她，等考好了，她們一塊兒去見她爸，報個喜。

李靜聽了，高興地跳了起來。

考完試，李靜和母親一起坐車回家。一路上李靜嘰嘰喳喳的，可是，不久就發(fā)現(xiàn)母親已睡著了。她心里暗暗覺得母親太不理解自己的心情了。到了村口，車停了，母親仍睡不醒。

李靜搖著母親說：“到家了媽，下車了 ?！蹦赣H不應(yīng)，也不起身。

李靜大聲喊母親，搖晃母親，母親還是不應(yīng)。她急了，一摸母親鼻息，母親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她一把抱住母親，大哭起來。

她的哭聲引來了老王，還有劉嬸，還有村里的人。大家做了一個簡易擔(dān)架，準(zhǔn)備把母親抬下來。母親的一只手緊緊抓在椅子的鐵桿上，手指甲都斷了，流出了血?？磥恚赣H臨死前，忍受著巨大的疼痛，為了不讓李靜擔(dān)心，使勁地?fù)歌F桿。老王流著淚，拿來一床被單，輕輕蓋在母親身上。劉嬸傷心地哭著說：“嫂子啊，苦了你了……我不用再躲閃了，你的委屈，我可以告訴你的女兒了?！?/p>

在劉嬸的訴說下，李靜終于明白了一切。

原來，李靜那個不務(wù)正業(yè)胡吃海喝的父親，并不是出去打工了，而是拿著家里僅有的一點(diǎn)錢，和一個女人私奔了，不知去向。為了不影響李靜的學(xué)習(xí)，不影響她的心靈，母親哭過傷心過后，轉(zhuǎn)身哀求村里人，包括劉嬸，幫自己瞞著李靜，當(dāng)李靜的面就說，她爸是出去掙錢去了，為了攢錢，舍不得回家，也舍不得打電話。

至于李靜讀書所用的錢，還有家里的花銷，并不是她父親每月寄回來的，而是母親給人打工掙來的，不過始終瞞著李靜。母親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而且吐了血，去醫(yī)院一查，得的是癌癥，只有半年多的時間了。母親找到老王，聽說他要雇一個打雜的，就去應(yīng)征。面對李靜時，又不能說是為了掙錢，如果這樣，很可能會引起李靜的警覺。

李靜聽了，號啕大哭。

李靜考上了大學(xué)，開學(xué)后，她收到一輛腳踏車，上面的郵寄人竟然是母親。李靜再次淚水橫溢，打電話詢問老王叔叔。老王叔叔告訴她，這是李靜母親活著時在老王那兒打工攢的錢，去世前托老王給買的。她說，她可能等不到李靜上大學(xué)了，求老王到時以自己的名義寄去，算是對女兒最后的一點(diǎn)關(guān)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