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斌 劉繼紅 王振鵬
內容摘要:每年我國有大量刑釋人員重新歸入社會,以宜都市2009—2014年為參照,就有710人重新獲得自由。面對如此之巨的刑釋人員,如何更好地引導他們重新融入社會,加快再社會化進程,是值得我們探求的一個重要課題。盡管我們做了大量工作,但是刑釋人員作為一個風險與弱勢并存的雙特征群體,其在再社會化過程中遭到了諸多社會排斥,對此我們應該給出一個更好地解決進路。
關鍵詞: 再社會化 社會排斥 風險群體 弱勢群體
意大利犯罪學家龍勃羅梭認為有些人屬于“天生犯罪人”。換言之,在龍勃羅梭看來犯罪人“他們認為有權去偷、去殺,過錯是他人的,因為他人不讓他們過得自在”。[1]也即龍勃羅梭不認為犯罪人可以很好地再社會化,因此將刑釋人員視為危險群體。與之相對的學者則認為,刑釋人員的補償性再社會化過程會充滿各種艱辛,因此“出獄人是個很特殊的社會群體,是個弱勢群體,保護出獄人就是扶助弱勢群體”。[2]
一、刑釋人員再社會化的社會排斥現狀
意大利刑法學家菲利曾言,“任何使人類社會生活不誠實、不完滿的社會條件,都是足以引起犯罪的社會因素”,“一個人或許有天生的犯罪傾向,但他如果處在良好的環(huán)境之中,就可能到死也不違反任何刑法條文及道德信條”。[3]法國社會學家迪爾凱姆認為“犯罪是從人類社會內部所衍生出來的東西,既非天外來物,也不是魔鬼在人類播下的惡的種子”。[4]據此,筆者認為對于刑釋人員,社會應該對其抱有寬容心態(tài),因為在更深層次上犯罪可能不是他們的本意,而是社會運行機制出了問題。
(一)就業(yè)維度的社會排斥
就業(y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個穩(wěn)定且有持續(xù)供應能力的就業(yè)市場無疑是最理想的,但受制于經濟形勢、勞動者素質、就業(yè)信息不對稱等各方面因素,無法達致此種理想狀態(tài)。而大談刑釋人員的就業(yè)問題,很容易引起普通民眾的反感。因為在他們的樸素觀念中,刑釋人員的犯罪行為已經表明其放棄了勞動者身份,因此限制其就業(yè)是理所當然的。通過調查2009年—2014年宜都市710名刑釋人員就業(yè)狀況得知,雖然有70%左右的人獲得了就業(yè)崗位,但大多數是一些初級的、臨時的、輔助性勞動崗位,缺乏技術含量,就業(yè)質量不高。
(二)家庭、婚戀維度的排斥感
第一,對于有配偶的刑釋人員來說,原來的婚姻狀況不容樂觀。很多刑釋人員在服刑期間就與原來的配偶離婚了,即使維持著婚姻,婚姻的質量也大不如前。筆者了解到一位在江北監(jiān)獄服刑的沈某某,據他反映在服刑的最初三年里,妻子還帶著孩子來探視他,后來次數越來越少,到第五年時妻子就跟他離婚了,他自己說當時心里有點失落,不過還是想明白了,畢竟妻子一個人在外面操持整個家還要帶孩子也很不容易。從調查結果來看,眾多受訪者認為自己服刑是導致與配偶離婚的重要原因。
第二,對于未婚的刑釋人員來說,服刑經歷幾乎成了其戀愛的一大難關。服刑這個標簽猶如巨大的幕墻,無形之中阻斷了他們對愛情的憧憬,只能望“愛”興嘆!正如宜都市潘家灣土家族鄉(xiāng)一個服刑人員所說:“誰樂意讓自己家姑娘嫁給一個犯罪的人呢!”這番言談中透露出的無奈與凄涼值得我們思考。而調查數據亦顯示有超過一半的未婚刑釋人員對自己的婚戀前景感到悲觀。
(三)其他社會關系的式微
對正常人來說,朋友圈本身就是一個動態(tài)的圈子,“有人進有人出”,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過程;但對于刑釋人員來說,他們的朋友圈猶如一個沙漏,隨著時間的流逝圈子越來越窄。從另一個層面來說,刑釋人員之前的朋友和熟人,也會因為其刑釋人員的身份而不自覺的排斥、疏離他,因為一個犯罪的人其信用等級、人格可信度都是打折扣的。這點在農村籍刑釋人員身上體現的特別明顯。筆者了解到來自宜都市枝城鎮(zhèn)農村的刑釋人員付某某,用他的話說,“在我家那個小村子里,本來就比較閉塞,自己犯事后家人在村子里都抬不起頭來,自己出獄回家后,大伙都刻意與我保持距離。”這種服刑標簽,加劇刑釋人員的孤立感和剝奪感。
二、刑釋人員遭到社會排斥的原因分析
刑釋人員的社會排斥原因,不外乎外因和內因兩大類:具體而言外因包括法律政策限制、幫扶機制的缺失、社會固有觀念的歧視等;內因主要是刑釋人員的自身能力限制。
(一)法律政策上的限制或者禁止
現行的一些法律政策限制或者禁止了刑釋人員從事某些工作的可能性。諸如,我國《檢察官法》第11條規(guī)定不得擔任檢察官的情形之一:即曾因犯罪受過刑事處罰的。不可否認,對從事公檢法司等公職的人員進行較嚴苛的個人履歷審查是可以理解的。但“可以理解”并不能成為限制刑釋人員進入其他工作崗位的借口,而《刑法》第100條規(guī)定的前科報告制度卻導致不少刑釋人員難以落實工作。因為“前科的存在,會導致各種不利于有前科者的各種法律后果”,[5]導致“他們無法正常的回歸社會,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他們很有可能再次產生犯罪的念頭?!盵6]
(二)固有思想觀念導致的歧視
中國是一個重視德的國度,一個人如果道德上出現了污點甚至比單純能力不足和事業(yè)失敗更讓人難以忍受。這也是中國傳統(tǒng)“好人觀”的折射?!胺墒亲畹蛯哟蔚牡赖隆?,一個人如果違反了法律意味著其連最低層次的道德都沒有達到,那么何談他是個好人呢?故而,刑釋人員在普通人眼中是一個“壞人”就是一種合理邏輯的應驗。盡管社會的寬容度較以往已經有很大的進步,但這種歧視還是有其巨大的慣性,每個正常的人都會在不經意間以自身道德高地出發(fā)來評價一個有犯罪前科的人,加劇了刑釋人員的孤立感和剝奪感。
(三)現有安置幫教機制的缺失
一是相關職能部門配合協調不夠。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問題筆者認為是缺乏一個強有力的牽頭機關督促執(zhí)行,導致各個部門之間配合的動力不足。二是經費不足。安置幫教工作需要有相應的載體,如安置幫教基地建設,但因資金問題導致當前安置幫教基地建設明顯存在滯后。以筆者走訪的位于宜都市枝城鎮(zhèn)大堰堤村的宜都市社區(qū)矯正安置幫教基地來說,盡管這個基地開創(chuàng)的“陽光之家1+X”模式獲得了湖北省司法廳的肯定,但是也不得不說這個基地的作用是有限的。因為筆者統(tǒng)計該基地自2010年建立以來共組織全市社區(qū)矯正對象集中公益勞動、集中教育談話400余人次,對30人進行心理咨詢,安排12名“三無”刑釋人員在基地就業(yè)。這些數據給筆者的直觀感受是該基地的規(guī)模遠不足以勝任宜都市刑釋人員安置幫扶的重任,究其根源資金匱乏是一個重要原因。三是司法工作人員自身專業(yè)和職業(yè)素養(yǎng)問題。部分司法工作人員存在畏難情緒,難以準確定位自己的職業(yè)使命,錯誤的認為自己難以勝任安置幫教工作。
(四)刑釋人員自身能力不足
個體與社會存在雙向的交流過程:一方面用個體的能力資源為社會提供相應的供給或者服務,滿足社會的需求并體現自身的價值;另一方面,社會也會根據個體的供給或者服務回饋給個體相應的資源,滿足個體發(fā)展的需要。這種雙向的交流機制,對于正常人而言是暢通的,但對于刑釋人員來說就會產生應激障礙。一方面社會向刑釋人員提供供給品這個方向上基本是不暢通的,如刑釋人員的就業(yè)難問題就很好地反證了作為社會公共產品的勞動對他們來說卻成了一種“奢侈品”。從另一個方向來看,刑釋人員能為社會提供的供給品同樣是有限的,其根源就在于其自身的資源太有限。如統(tǒng)計宜都市5年來刑釋人員,92%的刑釋人員文化程度為初中以下,可見多數刑釋人員文化素養(yǎng)較差,欠缺生存技能,被邊緣化的傾向明顯。
三、刑釋人員再社會化解決進路
解決刑釋人員社會化困境是我們工作的關鍵和落腳點,筆者試圖用制度完善、社會寬容、心理干預、自我救贖四把利劍來劃破阻礙刑釋人員再社會化的暗夜之幕,打造出他們重歸社會的陽光大道。
(一)完善制度、著眼長遠
1.完善法律政策,做到有法可依。第一,建立刑釋人員回歸保護的專門法律。目前我國刑釋人員回歸工作的依據主要是中央安置幫教工作領導小組所發(fā)出的一些政策文件。這些文件的法律效力較低,而且也缺少統(tǒng)一性。因此制定專門的保護法會更有利于對刑釋人員進行保護。第二,重新審視有關刑釋人員的限制性條款。對于實踐中爭議較大的法條,可以通過一些技術手段,比如通過法律解釋或者修正案的方式予以適當的處理,以盡可能的限縮這些法條的適用。
2.完善出監(jiān)教育,實現平滑過渡。監(jiān)獄教育改造應該立足于社會發(fā)展的大背景,將社會的動態(tài)變化滲透到監(jiān)獄內的勞動、管理、生活等各個方面。換言之,監(jiān)獄管理應該盡量還原社會現狀,力爭實現教育監(jiān)管與社會發(fā)展的同步,保證服刑人員能夠獲得貼近社會現狀的教育改造。具體來說應該加大與服刑人員回歸社會時所密切聯系的就業(yè)、婚姻、交友、心理調適等問題的教育強度,提高其心理調控能力和抗壓能力。
3.引入民間力量,構筑多方參與機制。注重運用社會力量形成多股合力來幫扶安置刑釋人員,因為社會力量有其獨特優(yōu)勢和便利。諸如,一些非政府組織或者志愿者具有較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和專業(yè)水準,他們通常具備法學、心理學、教育學、社會學等學科的教育背景,因而與刑釋人員在交流過程中可以最大程度上贏得刑釋人員的認可,舒緩他們對以往具有官方屬性機構的畏懼或者不信任心態(tài),這對于合力解決刑釋人員的安置具有莫大益處。
(二)寬容先行、化解戾氣
社會上存在著“對刑釋人員的寬容就是對犯罪的縱容”的偏見和固執(zhí),而這種偏見可以說是一種戾氣,亦可視為一種軟暴力。我們應該通過努力盡可能弱化這種戾氣。
1.更新認識理念,融化歧視堅冰。強化宣傳對刑釋人員保護的新觀念,消除民眾對刑釋人員的歧視。其一對于刑釋人員實行社會保護,不意味著對犯罪的縱容,相反他們是共和國的公民,理應享有憲法和法律規(guī)定的合法權益,這也是法治的要求;二是對刑釋人員合法權益的保護,其終極意義在于幫助刑釋人員重新社會化,防止其再次犯罪,這有利于社會安定,也是對普通民眾合法權益的間接保護。
2.強化媒體擔當,形成寬松輿論。新聞媒體,尤其是主流媒體多一些關注刑釋人員這個弱勢群體,多一點報道刑釋人員改過自新、棄惡從善的典型,這是媒體人的職業(yè)操守和社會擔當的體現。同時,新聞媒體的正面導向性介入,有利于最大程度上提高社會對于這個群體的關注,引導民眾理性寬容的接納刑釋人員,進而弱化民眾對刑釋人員的負面認知和抵觸情緒。
(三)心理干預、重塑自信
所謂“你看別人的態(tài)度,決定了別人以后的行為”。針對刑釋人員內心的封閉性和排斥性,筆者認為首先與刑釋人員建立信任、拉近距離是關鍵。這樣可以更好地了解刑釋人員的內心動態(tài)和心理軌跡,找準心理干預的切入點,在與刑釋人員交流時應該有耐心和誠心,本著交心、暖心、信心的原則,讓他們正視現實,走出心理陰影。其次針對刑釋人員犯罪原因、犯罪動機及悔罪表現等因素制定不同的心理干預方案,達到有的放矢的幫扶。再次應該充分發(fā)動刑釋人員親屬參與幫扶安置工作,利用親情的力量感化他們,達到觸動刑釋人員靈魂的目的,最終開啟他們“埋下頭去做事,挺起胸膛做人”的嶄新人生。[7]
(四)自我救贖、擇善而行
所謂自助者天助,增強刑釋人員的自身“造血”機能,是促使他們更好地融入社會的關鍵,也是幫教安置工作的落腳點。這樣也可以讓刑釋人員重新認識自我、完善自我和實現自我,找尋到一種歸屬感和認同感。具體來說安置幫教部門要加強同法檢、監(jiān)獄、社區(qū)、家庭的溝通和聯系,使各方都能獲取有關刑釋人員的相關信息,掌握第一手資料,為多方參與幫教提供必要的信息參考,進而形成多方位的幫教和支持。同時,針對刑釋人員自身優(yōu)勢資源不足的現狀,安置幫教機構應該從多方面幫助刑釋人員提高其自身素質,包括提高其文化素養(yǎng)、技術技能、心理承受能力等,從根本上增強刑釋人員自我獲取資源的能力,恢復其自身“造血”機能,更好地融入社會。
注釋:
[1][意]切薩雷·龍勃羅梭:《犯罪人論》,黃風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年版,第127頁。
[2]翟中東:《出獄人保護事業(yè)在當代中國社會的前景》,載《犯罪與改造研究》2002年第7期。
[3][意]恩里科·菲利:《實證派犯罪學》,郭建安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4]許章潤:《犯罪學》,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290頁。
[5]馮衛(wèi)國:《對完善我國出獄人保護制度的思考》,載《政法論叢》2003年第3期。
[6]龐連華:《犯罪前科在職業(yè)活動中的負面影響》,載《法學園地》2009版第68頁。
[7]司法部社區(qū)矯正管理局編:《全國社區(qū)矯正案例選編》,法律出版社2012版,第13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