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地氣”與“懸浮劇”

前不久，我參加了一個關于電影編劇的行業(yè)論壇。其間，一位觀眾拋出關于“接地氣”的問題，得到與會編劇高度一致的表態(tài)——不認同，不接受。他們認為現(xiàn)在的編劇早已不處在閉門造車的階段，其對個人生活和周遭社會的感知必然體現(xiàn)在創(chuàng)作中。而“接地氣”更絕不能簡單理解為題材本身，“《哈利·波特》在精神層面上也是接地氣的”。

電影編劇對“接地氣”的討伐言猶在耳，我又在電視劇行業(yè)聽到一個新詞：懸浮劇，指代那種脫離中國國情、難在現(xiàn)實中找到參照、“不接地氣”的現(xiàn)實題材劇。在故事上，“家族紛爭”“身世之謎”“多角虐戀”“車禍耳光”是其必殺技，同時往往還具備以下特點：體量超大，動輒上百集；二三四線演員擔綱；都市家庭背景；制作成本低廉。此外最硬氣的是，這些懸浮劇都收視率超高，加上產(chǎn)品植入點多、量足，性價比極為誘人。

當我一字一句敲出以上關于“懸浮劇”的特征描述時，躍然腦海的想法其實是：咦，這不就是美國日間?。―aytime TV）嗎？只是兩者有一個最大的不同：播出時間。美國日間劇的時段永遠是從非周末的早間新聞及評論檔結束，到晚間新聞及黃金時間節(jié)目播出前。正因如此，當你向美國上班族問起日間劇時，他們所能說的大多只有在政府機關大廳、牙醫(yī)診所接待處等場合“被迫垃圾時間”的觀看記憶。而國內(nèi)，懸浮劇可是在黃金時間播出的。

同為故事不反映基層群眾生活，角色不好好說話的懸浮劇，美國版以家庭婦女和社會閑雜人員為主要受眾，中國版卻可能贏得主流觀眾群的青睞（收視率較高的國產(chǎn)懸浮劇均在以城市年輕職業(yè)群體為主要受眾的平臺播出）。背后的原因，我認為是社會發(fā)展形態(tài)，特別是城市化進程的差異所致。當下城市年輕白領的主體，都還是在奔向中產(chǎn)階級“已成定局”的生活狀態(tài)的路途中，這里既包含“城二代”，也包含大量“城一代”，他們自身正是家族城市化的首創(chuàng)者，承受的壓力在如今社會大環(huán)境下怎么形容都不過分。在城市打拼的生活是現(xiàn)實，現(xiàn)實是結實而沉重的，很多時候也是需要逃避的，至少，在看電影、電視劇的時候。懸浮劇正好滿足了這種“逃避”（以及少許“憧憬”）的需求。

再說回“接地氣”，不管對其有多少種解讀，有一個特質(zhì)為所有人認同：必須是現(xiàn)實主義的故事。有故事就有人物命運，人物命運最集中的表現(xiàn)在于沖突。于是可得出一個簡化公式：“接地氣”約等于“寫沖突”，特別是現(xiàn)實中的沖突。這在當下有一定難度。于是，制片人、導演和編劇們在生活的材料中挑挑揀揀，最后舍棄階層、信仰等人物命運的“厚”面，聚焦于家庭、情感等“薄”面。由此，一部又一部“懸浮劇”的誕生，也就成了必然結果。

如果說“灑狗血”是全球各地懸浮劇的標配，那么近些年來，國產(chǎn)懸浮劇從臺灣八點檔、韓國大媽劇，甚至從泰國、拉美都偷了不少藝。我以為，正所謂“沒有美國的國際化就不是真正的國際化”，現(xiàn)在到了偷藝好萊塢的時候了。美國有一部破了吉尼斯紀錄的日間劇《綜合醫(yī)院》，1963年起開播，至今已播出13000多集。80年代此劇一度陷入低谷，為重振收視率，制片公司大膽把劇中一對副線男女的故事推到前臺。他們“狗血”氣質(zhì)濃郁的戀愛經(jīng)歷，讓二人婚禮那集創(chuàng)造了美國肥皂劇收視率的歷史紀錄，至今仍未被打破。放眼全球，這也算灑狗血灑出真愛的極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