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來了

王小毛

兒媳婦別擺譜

婆婆來了，家里的生活水平就像A股股市一樣，飛流直下三千點，直接落到解放前。

那天，我下班后去菜市場買了些豆角。一進(jìn)門，婆婆便迎上來詢問：“豆角多少錢一斤？”

我趕緊如實報價，她一聽一斤兩塊五，眼睛瞪得老大，高聲叫道：“你買東西咋不貨比三家呢？今早我出去遛彎兒，看見一塊錢一斤的豆角，我都嫌貴！”

我趕緊解釋：“媽，一分價錢一分貨，便宜的不新鮮，吃了對身體不好。”

婆婆聞言硬邦邦地說了句：“要求可真高，都是瞎講究，什么新鮮不新鮮的，吃飽就行唄！”然后接過那袋豆角開啟碎碎念模式，“會省錢的媳婦才賢惠”“算計著過日子才能細(xì)水長流”之類的主婦雞湯，一股腦兒地把我淋了個透心涼。

我不過就是想吃點新鮮蔬菜，至于這樣？

幾天后，婆婆主動提出要幫我們做晚飯。我和小威平日里工作都很忙，早餐就是幾片面包，午飯在公司叫外賣，可以說，就指望著晚餐能補充點營養(yǎng)。所以，不管下班之后有多累，我都會精心炮制一頓大餐，保證葷素搭配，營養(yǎng)豐富。

但婆婆掌勺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她做的第一頓晚飯是水煮掛面，外加一盤炒土豆絲。晚上11點鐘，我和老公相繼被餓醒，不得不爬起來去冰箱找吃的。而且，家里的水果徹底被取締了，我告訴婆婆，新鮮水果不能斷，攝入豐富的維生素才能身體好、皮膚好，尤其是女人。她白了我一眼說：“現(xiàn)在的女人都愛擺譜，整天嚷嚷著對自己好一點。那玩意兒不當(dāng)菜、不當(dāng)飯，就是浪費錢，我這一輩子也沒吃過幾個水果，不還是活到了現(xiàn)在？”

我無言以對。

生活從此天翻地覆，盡管我們給了她足夠的錢，她依舊不肯對家里的菜籃子工程用一點心，還時常向我炫耀她買的便宜蔬菜：“你看看我買的茄子，一塊錢一堆！你可得學(xué)學(xué)！”

看著那一堆皺巴巴的茄子，我欲哭無淚。

區(qū)別對待

幾天后，小威出差去廣州，臨走時特意交代婆婆：“要是愿意做飯的話，就給小毛做點好的，小毛做兩份工作，特別累，要補充營養(yǎng)。”

婆婆點頭應(yīng)允。當(dāng)天晚上，我滿含期待回家，瞧一眼飯桌心涼半截，兩個大饅頭外加一碗前一天的剩菜。

我問道：“媽，咱晚上就吃這個？”

婆婆說：“小威不在家，家里也沒啥人，咱倆湊合吃吧?！?/p>

一聽這話我就火了：“媽，我不是人??！”

婆婆顯然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yīng)，指著飯桌說道：“剩了這么多菜，難道就扔了？你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吃這個都算過節(jié)了呢！”

彼時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回?fù)舻溃骸澳切⊥诩夷€這么湊合嗎？”

婆婆想都沒想回了句：“那怎么能行？男人可是家里的頂梁柱，怎么能湊合！”

自從結(jié)婚后，我把自己的孝心一分為二，小半給了父母，大半給了婆婆。我沒帶自己的父母逛過商場、沒帶自己的父母看過電影，而這些我都為婆婆做過。給婆婆買衣服時帶她去商場隨便挑，要讓她滿意還不能讓她看到價格，給自己的父母買衣服都是淘寶網(wǎng)購。想到自己付出那么多，待她勝似親生父母，如今就換來這樣的區(qū)別對待，我忍不住哭了，說：“我現(xiàn)在和小威一樣賺錢養(yǎng)家，我比他還辛苦??！在您眼里，兒子辛苦就該好好犒勞，兒媳婦辛苦就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嗎？別忘了您也是女人??！”

然后我轉(zhuǎn)頭回了房間，一包餅干加班到深夜。我和小威現(xiàn)在正在備孕期，孩子出生后，婆婆勢必會常住，一想到未來要與這樣的婆婆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心都是灰的。

她不愛自己很多年

為避免我和婆婆發(fā)生沖突，小威提前回來了。那天晚上，家里的餐桌上終于多了一盤菜。晚上，小威見我情緒不好，便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我一點也沒隱瞞，把心里的不滿一五一十全說了。

小威聽完，重重嘆了口氣，他說：“我媽這樣做確實不對，不過你也別怪她，她這輩子過得很苦，大概覺得所有的女人都應(yīng)該活成那個樣子吧?！?/p>

小威爸爸在他上大學(xué)的時候就去世了。提起自己的爸爸，小威態(tài)度很冷淡，原因是他爸爸整日酗酒，脾氣暴躁，無論對誰，動輒打罵。婆婆和他結(jié)婚30年，便被他如此折磨了30年。在這30年里，婆婆沒吃過一頓好飯，沒穿過一件好衣，承擔(dān)了家里家外所有的活計，還得忍受隨時而來的粗暴對待。

在溫馨的家庭氛圍中長大的我，對此真的難以理解。

“她怎么不離婚？不反抗？”我問小威。

小威說：“大概是為了我吧！開始的時候也是反抗過的，但那只會讓她得到變本加厲的折磨，后來她就麻木了、接受了，也習(xí)慣了這種生活。在我的印象里，我爸爸總是給她很少的錢，一旦超支便打罵，她不得不節(jié)約，很少和我們一起吃飯，總是吃我們剩下的。”

原來如此。結(jié)婚前就有朋友和我說過，找結(jié)婚對象的時候，一定要好好考察對方的家庭，想要規(guī)避婆媳問題，就一定要找個好婆婆，而找好婆婆的關(guān)鍵就是看她是否得到了足夠的善待，她只有被善待過，才知設(shè)身處地地善待兒媳。有一些惡婆婆真的不是天生的，也不是故意的，她們大半輩子在那種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活，便以為那是人間常態(tài)。

我終于想明白我和婆婆相處不和諧的關(guān)鍵所在，歷史的原因?qū)е滤チ藧圩约骸凵畹哪芰?，她麻木度日，對高質(zhì)量的生活失去幻想；而我，從小就被教育要獨立、要頑強，要愛自己，要努力去過更好的生活。價值觀不同的我和她，如今撞擊在一起，必定火星四濺。

所以，與其讓婆婆愛我，不如讓婆婆先學(xué)會愛自己、愛生活，等她學(xué)會這些，自然會愛我。

我和小威制定了一個計劃，旨在幫助婆婆尋回逝去的美好歲月。我們想讓她多看看這個世界里和她一樣年紀(jì)的其他女人，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

每到周末，我和小威便帶著婆婆去附近的老年活動中心。在老年活動中心里，婆婆看到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的女人，她們面容姣好，身姿輕盈，穿著漂亮的衣服，在跳舞、唱歌、走T臺，婆婆看了一陣子，輕輕說：“她們怎么這么年輕，這么閑??？”口氣中夾雜著失落和向往。

我們想讓婆婆報名，她說什么都不肯，直說：“別浪費錢了，你們多帶我來看看就行了?！?/p>

但我們還是偷偷為她報了一個舞蹈班，騙她費用不能退，她才肯參加。第二天，我們帶著婆婆去買舞蹈服和舞蹈鞋、做頭發(fā)，等到她以全新的面貌出現(xiàn)在老年舞蹈隊的時候，我從她的眼睛里，感受到滿滿的歡喜。

婆婆年輕時也曾是文藝分子，很喜歡跳舞，只是這股熱情生生被不幸的婚姻磨滅了。那幾天，婆婆天天早出晚歸，精神狀態(tài)好得不得了，因為整日牽掛著舞蹈隊的事，便沒有心思去計較菜價了。

有一天吃晚飯時，婆婆興高采烈地對我們說：“今天舞蹈隊又來個老太太，乍一看還以為40多歲，一問人家都63了，那皮膚可好了！”

我趕緊問：“是嗎？那您明天問問人家是怎么保養(yǎng)的？咱們也試試?！?/p>

婆婆還真去問了，原來那位阿姨特別注重養(yǎng)生，每天都給自己煲湯，水果更是不斷。我趕緊對婆婆說：“那明天咱也煲湯，您也多吃點水果?！?/p>

婆婆“咯咯”笑，說：“我都老啦，你才該趁年輕好好保養(yǎng)自己呢?！?/p>

媳婦謝謝你

婆婆在舞蹈隊跳了一個月，幾乎成了半個臺柱子，還時常和那些舞友聚會交流。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家里的飲食水準(zhǔn)越來越高，有時候比我自己做的還要豐富，還總能見到新菜式。

“小毛，你嘗嘗這個，這是你劉阿姨教我的，能滋陰美容呢?！?/p>

我趕緊給她夾了一筷子，說：“媽您也多吃點，祝您越來越年輕?！?/p>

婆婆也不推辭，又給我夾了一筷子，說：“咱娘倆都青春永駐！”惹得一旁的小威醋意大發(fā)。自從加入舞蹈隊，和那些阿姨整日泡在一起，婆婆確實越來越年輕了，無論體態(tài)還是心態(tài)，與當(dāng)初那個連買一斤豆角都要計較幾毛錢差價的老太太，判若兩人。

除了在一起排練，婆婆還時常跟著她的“舞友”出去旅游，生活特別豐富，思想和觀念也隨之發(fā)生了變化。那些闖入她晚年生活的“舞友”，每天都在她面前流露出對自己、對生活的熱愛，耳濡目染之中，她也及時喚醒了自己沉睡多年的個人意識，而最大的受益人，除了她自己，就是我。

我工作的時候需要久坐，婆婆總是對我說：“你要多起來運動運動，要不然會發(fā)胖的，不但不好看還影響身體健康。”吃飯的時候，婆婆會對我說：“你少吃點肉，多吃蔬菜，這樣皮膚才會變好。”我時常熬夜加班，婆婆總是勸我：“少賺點錢吧，多睡點覺，咱們女人啊，最怕熬夜了?！?/p>

一句“咱們女人啊”把我和她拉到了同一個陣營中，這正是我想要的結(jié)果。

婆婆62歲生日那天，我給她訂了一個大蛋糕，吹蠟燭的時候請她講幾句，她動情地說：“我覺得自己過去那些年都算白活了?！?/p>

我說：“從現(xiàn)在開始好好活，也不算晚?。　?/p>

她一口氣吹滅了蠟燭，說：“是啊，還不晚！謝謝你，小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