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煒 于是
七、堅決鄙視任何形式的模仿
馬里內(nèi)蒂無疑是史上第一名動用了所有媒體渠道來推廣藝術(shù)的文人。他應(yīng)該也是第一位把精力、想象力和財富集于一身的組織者,有能耐保證麾下的所有人士衣食無憂。但他絕非第一個想要顛覆傳統(tǒng)的叛亂分子。從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膽大妄為的藝術(shù)流派如雨后春筍,沒有任何一個時代能與之相比。
最具革命性的當屬立體主義。老實說,未來派的《技巧宣言》有時候讀起來真像是在描述立體派作品(“我們的身體穿透了所坐的沙發(fā)”即為一例)。但借鑒也在所難免。不管未來派畫家多熱烈地呼吁:“堅決鄙視任何形式的模仿!”他們依然密切關(guān)注法國畫壇的一舉一動。塞韋里尼甚至住在巴黎,一天到晚和法國藝術(shù)家打交道。正是他向波丘尼詳盡分析了立體派的長短。后者去巴黎偵察情況時,也是他帶的路。
那是波丘尼第一次用未來派的身份出差,馬上便發(fā)生了一件荒謬的事。生活再次模仿藝術(shù),這次的藍本來自塞萬提斯。多虧馬里內(nèi)蒂宣揚有方,波丘尼的大名早已傳遍了巴黎藝術(shù)界。他想必覺得自己的處境不止一點像堂吉訶德的;人人都在談?wù)撍呢S功偉業(yè),多半是些無中生有的事?!拔以谶@里的年輕藝術(shù)家圈子里非常有名,”他忍不住在信中炫耀:
昨天在格雷特參加派對,一群意大利畫家聽到風聲,知道我來了,整個晚上都在我們周圍打轉(zhuǎn)。最后,終于有人走到我面前,問我是不是波丘尼。我承認我是,但已把所有關(guān)于繪畫的想法留在意大利,現(xiàn)在只想好好休息一陣,不想多說了。
就連紀堯姆·阿波利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巴黎前衛(wèi)藝術(shù)的幕后大佬—也注意到了米蘭的訪客?!拔疫€沒見識過未來派的繪畫,”詩人兼立體派的組織者承認,“但如果我沒有誤解這些意大利畫家進行的實驗,他們最想表達的是感受,幾乎可說是靈魂的狀態(tài)(語出波丘尼先生本人),并且要用最強烈有力的形式來表達?!保▓D6)
阿波利奈爾理所當然會好奇,他一向抵制不了新奇古怪的東西。更別提他出生在羅馬,從小就說意大利語,直到十來歲才移居法國。
然而,對保守派以及愛爭先恐后的前衛(wèi)藝術(shù)家而言,未來派的先遣部隊在法國登陸并不是件好事。奧利薇亞(Fernande Olivier)就沒有一句恭維話,無疑反映了男友畢加索的態(tài)度:
一九一一年的冬天,令阿波利奈爾贊不絕口的馬里內(nèi)蒂突然護送了一批意大利未來派人士來蒙馬特。他們自然來找畢加索。塞韋里尼和波丘尼都是急躁的狂熱分子,連做夢都想讓未來主義廢黜立體主義……他們試著擺架子,至少在穿著上不落俗套、出出風頭,但他們的手法太差勁了,往往只讓他們顯得可笑。
差勁的手法包括穿兩只顏色鮮艷卻又不配對的襪子。這一招顯然沒有打動奧利薇亞。不過也無所謂,因為她的敵意會變本加厲地還給她和她的男友。與畢加索會面后不久,未來派畫家在巴黎舉行首展。展覽目錄上的序言就是一篇宣戰(zhàn)書(依然出自波丘尼之手):
雖然我們欣賞畢加索等人的英雄氣概,覺得他們藐視商業(yè)化的作品、憎恨學院派的風格都值得表揚,但我們必須聲明自己從骨子里反對他們的藝術(shù)。
他們固執(zhí)地繼續(xù)描繪靜止的、凝固的物件,以及大自然中停滯的方方面面……我們則與之相反,懷著旨在未來的理念,堅持不懈地尋求一種史無前例的動感風格。
在未來派自己眼里,他們的獨創(chuàng)性昭然若揭(圖7、8)??上г趧e人看來,整個集團在視覺藝術(shù)方面都缺乏創(chuàng)意。阿波利奈爾在巴黎的展出中便被發(fā)現(xiàn)了另一位畫家的明顯痕跡:“波丘尼最好的畫作就是受畢加索近期作品影響最大的那幅?!被蛟S未來派在“某些”法國前衛(wèi)畫家面前可以“昂首挺胸”,但迄今不過是畢大師的“三流弟子”?!爸劣邝攘?,”阿波利奈爾最后再送他們一句美言,“他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保磥硪m子真的不能不配對:阿波利奈爾也注意到了他們腳上穿的。)
波丘尼馬上用文章回擊,標題就說明了一切:“未來派在法國被剽竊”。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有和阿波利奈爾斷絕關(guān)系。這多少證明了馬里內(nèi)蒂沒看走眼?!安ㄇ鹉犷^腦敏捷,”未來派的創(chuàng)辦人在畫家身后會說,“攻擊了各式各樣的荒唐言行,像只牙齒尖利、但毫無惡意的小獵狐狗?!?/p>
不管阿波利奈爾是對是錯,也不管畢加索是不是未來派繪畫的靈感源頭,模仿的罪名都會像條惡狗一樣,到處追著未來派吠個不停(圖9)。私下里,連他們自己也算不清這筆糊涂賬。當塞韋里尼指出:“立體派的某些理論和我們的真理頗有相近之處?!彼@然說出了大家的感受。但身為未來派成員,他又不得不貶立體派,說他們的目標“幼稚”?!皬亩嘟嵌然蛞越怏w式的方式描繪物體:工程師們早就想出了更好的解決方案,沒必要重走舊路?!?/p>
八、勢如破竹般地挺進各國首都
一九一三年,紐約終于準備迎接歐洲的前衛(wèi)藝術(shù)。麻煩的是,羅馬和阿姆斯特丹也打算主辦展覽。未來派必須作出選擇。加上馬里內(nèi)蒂又離開意大利去當戰(zhàn)地記者(這是他第二次報道前沿戰(zhàn)事),余下的成員只能干著急。波丘尼向卡拉抱怨道:
我們勢如破竹般地挺進各國首都的計劃,現(xiàn)在完全毀了!這實在讓我惱火,我立即就給馬里內(nèi)蒂寫信,他肯定更沒好氣……要同時顧及如此多的合同與約定,難怪大難即將臨頭。不管怎樣,如果馬里內(nèi)蒂想要在每座城市閃亮登場(他是對的),他就該親自出面:戰(zhàn)爭確實美好,光是旁觀都能帶來喜悅,但我更在意我們自己的未來。
馬里內(nèi)蒂了解情況后,決定不參與紐約的活動。去了那里,他們就得和所有歐洲流派平分秋色,包括勁敵立體派。萬一大眾又把兩種主義混為一談,這豈不是自討苦吃?
雖然聽起來很有道理,事實卻證明,這是一步重大的失策。那時候,還沒多少人注意到,權(quán)力和影響力正在從舊世界轉(zhuǎn)移到新世界。就藝術(shù)而言,巴黎或許還有一手好牌,米蘭的未來派也覺得自己有同花大順,但如今的莊家已換成了紐約。拒絕參加那里的藝術(shù)展,就等于切斷自己未來的財源。
仿佛這還不夠糟糕,紐約展覽一開幕,美國記者不明就里,把所有現(xiàn)實主義以外的作品都貼上了“未來派”的標簽,只因為這個詞無需解釋(不像其它前衛(wèi)藝術(shù)派的名字,只有行家才曉得它們的來龍去脈)。這當然只是“無法理解”的委婉說法。但在老百姓心目中,“未來派”無疑是個褒義詞,形容的是即將盛行的新潮流。又因為在這場展覽中,法國展品遠遠超過了其它國家,對普遍的美國人來說,指向未來的藝術(shù)幾乎就等同于法國藝術(shù)。要是他們想收藏這類作品,買的自然也都是法國貨。(這種趨勢的余波仍然影響著當今的藝術(shù)市場。)
等到未來派終于跨越了大西洋,他們上岸的地方卻是舊金山,距離美國的經(jīng)濟文化中心紐約四千公里。時間也壞到了極點。一九一五年,戰(zhàn)爭已席卷了半個地球。在這種情況下,誰有閑工夫去管未來主義?
坦白地說,就連未來派自己也沒工夫。保持中立十個月后,意大利也參與了大戰(zhàn)。
九、欣賞榴霰彈奏出的交響樂
戰(zhàn)爭,馬里內(nèi)蒂不厭其煩地重申,“是凈化世界的唯一途徑”。暴力可以去除污垢,同時還能賞心悅目。運用從尼采那里學來的扭曲邏輯,馬里內(nèi)蒂解釋道:
我們未來派追隨的是進展、自由、危險、果敢和英雄主義……摯愛冒險的個性,習以為常的蠻勇,貼近生活的英雄氣概—這些自然而然會滋生出對暴力之美的急切需求和精準理解。
長期鼓勵同胞抵抗奧地利—焚燒那里的國旗、干擾“親德派”教授的講座、組織“極端暴力的反中立示威游行”(語出馬里內(nèi)蒂先生本人)—意大利宣戰(zhàn)的消息自然讓他欣喜若狂?!拔磥砼傻脑娙恕嫾?、雕塑家和音樂家!”馬里內(nèi)蒂高聲呼喊道:
在戰(zhàn)爭期間,擱下你們的詩作、畫筆、鑿子和樂團。為天才安排的鮮血色假期已經(jīng)開始!從今日起,我們只需欣賞靈感四射的炮兵部隊投向敵方的榴霰彈!炮彈落下時的交響曲是何等震人心魄,造出的雕塑品又是何等瘋狂!
未來派成員紛紛響應(yīng),包括和馬里內(nèi)蒂一樣定居在米蘭的波丘尼、魯索諾和圣埃利亞。但他們并不愿意隔岸觀火;他們只想為祖國的榮耀并肩作戰(zhàn)。
盡管他們說自己熱愛速度和科技,米蘭的成員最終加入的是一個由志愿者組成的自行車部隊。幸好這些危險崇拜者仍有足夠的機會踏上沙場,沖鋒陷陣。抵達前線后不久,波丘尼在筆記本上匆匆記下這段話:
我們在猛烈的戰(zhàn)火中進行。每有炮彈呼嘯而過,我們就低著頭,沖到石塊后面。我們又臟又累,制服也都磨破了。已有五六天沒洗過手和臉。但我們依然堅持下去!到了晚上,狂風四起,腳凍得冰涼,讓我們無法入睡。
但他們也沒有失眠太久。一九一五年底,自行車部隊就解散了。這些志愿者在戰(zhàn)場上多半是越幫越忙。他們沒什么裝備,沒經(jīng)過訓練,不少人連身體狀況都不合格。
休整期間,波丘尼回到米蘭。除了照管自己的事業(yè),他還努力自修,以便通過軍官考核。但等待“重新當回戰(zhàn)士”的日子拖得越長,壓力反而越大?!艾F(xiàn)在的我,工作毫無規(guī)律?!彼虿妓髂崽寡?。大概也只有后者能了解他的心情。作曲家雖然置身戰(zhàn)事之外,戰(zhàn)爭照樣限制了他的自由,讓他無法四處演出。
“我感覺不到平靜,”波丘尼補充道,“尚未到來的征兵令讓我拿不定主意。當然,我很高興能再次為國效勞,哪怕參軍會給我?guī)砭薮蟮膫??!?/p>
十、冷靜地準備犧牲
哪怕是最獨特的故事也能在一瞬間失去新意。歷史總是流于凡俗。
就在波丘尼等待回到前線時,他遇到了一個女人。不消說,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正如塞韋里尼所言,波丘尼老是搞些“錯綜復(fù)雜的風流韻事”。他似乎特別愛追有夫之婦,其中一名后來成了墨索里尼的情婦,還有一名邀請他回到位于俄羅斯的家,在丈夫的眼皮底下和他相處了好幾周。
這一次,他的情人是科隆納(Vittoria Colonna)同名同姓的嫡系后代。祖上那位不僅是意大利史上第一位著名的女詩人,還是米開朗琪羅唯一的女性繆斯、晚年的紅粉知己。
盡管自己無數(shù)次宣布要把藝術(shù)史一筆勾銷,波丘尼肯定還是驚喜交加,能以這種方式和文藝復(fù)興大師掛上鉤。還沒認識馬里內(nèi)蒂時,畫家在日記中寫道:
米開朗琪羅!我怎么敢談?wù)撍??我算哪根蔥?……我崇拜他,我只能這么說!我不確定原因,但在工作和激情和痛苦和沉靜的壓力下,我一想到他帶著謙卑及憂傷,和無與倫比的科隆納在羅馬卡瓦羅山頂?shù)慕烫美锱雒妗@總能讓我得到慰藉。米開朗琪羅對佩斯卡拉侯爵的遺孀說了些什么?我只知道她勸他把希望寄托給上帝……
這是否能解釋波丘尼遇到科隆納的后代時畫風大變?不是因為他把希望寄托給了上帝—未來派的成員幾乎都是無神論者—而是因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繆斯?!拔矣龅侥銜r,”他告訴科隆納,“正面臨著重重危機:有關(guān)藝術(shù)的,有關(guān)朋友的,有關(guān)生活的!你照亮了我,讓我又有了目標,有了規(guī)律;你燃起了我的希望,提高了我的抱負!”
與此同時,他對意大利打的這場仗逐漸心灰意冷。戰(zhàn)爭既不“美好”,也無法“凈化”,更不算是一段“假期”,哪怕它確實提供了大量的“鮮血”。也許,波丘尼已開始偏離馬里內(nèi)蒂提倡的徹底毀滅,在無意中投向布索尼青睞的“重新使用”。不像馬里內(nèi)蒂,布索尼不但不鄙棄往昔,還喜歡取之精華。最佳的例子莫過于他改編的一系列巴赫作品。
無論原因為何,那年夏天,在他再次沖入風暴之前,波丘尼創(chuàng)造出的作品完全不符合未來派的標準。那些畫重拾了歐洲的藝術(shù)傳統(tǒng)。這一點,在布索尼的肖像中尤其明顯(圖10)。波丘尼放棄了讓他一舉成名的主張,縱容自己年輕時對塞尚的熱愛,讓后印象派的畫風再現(xiàn)筆端。這幅畫里找不到一絲關(guān)于動態(tài)和感覺的復(fù)雜理論,唯有形式和色彩締造出的單純喜悅。
這是突破,是倒退,還是向未來主義請的一次短假?或許以上皆是。就在這時候,波丘尼不無驕傲地寫道:“單槍匹馬找出一整個世紀繪畫的答案,這責任也未免太重大了。”不幸的是,他只能孤軍奮戰(zhàn)到這里。剛畫完布索尼的肖像,他就收到了炮兵部隊的征兵令。
任何人上戰(zhàn)場都免不了有些不祥的預(yù)感,誰都明白最糟的結(jié)局是什么。波丘尼給情人寫的最后幾封信里,確實表明了自己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他還要求馬里內(nèi)蒂替他組辦一場畫展,用收益資助他母親日后的生活。
“明天一早我就要報到了,”他寫信告訴科隆納:
但我很冷靜,不管什么樣的犧牲,我都有心理準備。遇見你,我收獲匪淺,若要我獻出生命回報也是公平的。離開我母親、我的畫室,中止我的生活……不多說了!為了你,為了意大利,該發(fā)生的總會發(fā)生……我去了一趟畫室,發(fā)現(xiàn)有一股廢棄的味道,仿佛已經(jīng)不屬于我了。
寫完信一個月,意外確實發(fā)生了。在歐洲,騎術(shù)一向是貴族運動,波丘尼入伍后才有機會學騎馬。也許他急于求成,想用精通馬術(shù)來縮短他和戀人的社會階層之懸殊。那天,他騎的馬突然失控。他被甩了下來,頭先落地,搶救無效死亡。
十一、讓“意大利”這個詞
統(tǒng)治“自由”這個詞
還有什么可說的?
圣埃利亞—他那一代最有前途的建筑師—也死于戰(zhàn)爭?
魯索諾和馬里內(nèi)蒂都受了傷?
老實說,這些都不會影響大局,真正重要的是那次會面。在意大利參戰(zhàn)的那年,馬里內(nèi)蒂見到了墨索里尼。這兩人都有點肥頭肥腦,都一樣氣焰萬丈,都自詡是天生的領(lǐng)袖。難怪從一開始他們就互不信任。未來派的領(lǐng)導覺得意大利未來的領(lǐng)導是個粗魯?shù)尿_子,墨索里尼則認為馬里內(nèi)蒂是個“地道的丑角”。
但政治的奇妙之處就在于:即便是互相鄙視也能相互利用。一戰(zhàn)結(jié)束前,馬里內(nèi)蒂成立了未來派政黨。一年后,黨內(nèi)主要成員連同其他黨派的代表,都接到了墨索里尼的邀請。后者想要建立一個規(guī)模更大的組織。
有什么理由不加入墨索里尼的新黨?馬里內(nèi)蒂不就一直堅稱:“意大利”這個詞必須“統(tǒng)領(lǐng)”所有其它詞匯,包括“文化”“知識”“自由”和“真理”?“如有需要,批評的炮火可以對準國外,但絕不能朝內(nèi),對意大利開火?!薄白屢粋€比過去強大一百倍的意大利把羅馬帝國從記憶中徹底抹掉!”這些話都出自馬里內(nèi)蒂之口,但放在墨索里尼嘴里其實更有說服力。
難怪馬里內(nèi)蒂一下子就被選入法西斯中央委員會,大家都知道他深諳宣傳之道。幸運的是—不只對他自己一人,更是對整個意大利—未來派的掌門人并不愿意討好百姓,他只想震撼世界。政治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當墨索里尼開始反對他越來越多的建議時,馬里內(nèi)蒂只能用退黨來抗議。不過,未來派的第二代干將中,有不少人留在墨索里尼身邊,最后也都升了官,發(fā)了財。
法西斯主義足足風行了二十年。未來派自身的發(fā)展也不錯,雖然沒有一戰(zhàn)前波丘尼等大將還在時那么耀武揚威。至于意大利,它確實容光煥發(fā),仿佛重生了一樣。在二戰(zhàn)讓這一切灰飛煙滅之前,馬里內(nèi)蒂會先死于心臟病。犯病前沒多久,他還申請在俄國前線當志愿兵。那年,他六十五歲。
不像墨索里尼,馬里內(nèi)蒂并不是一個邪惡的政客—他更像一個瘋瘋癲癲的馬戲團主持人。這一點,大家都認同。他創(chuàng)建的運動就沒那么容易下臺了。雖然不少未來派成員傾左,還有一些人想法古怪到無法歸類—這其實包括馬里內(nèi)蒂本人。他那些匪夷所思的建議—把梵蒂岡驅(qū)逐出羅馬、把婚姻制度廢除掉—是極左派的理論,還是他獨自癡人說夢?但誰都知道,近“墨”者黑。未來主義要如何洗清自己和法西斯主義的關(guān)系?
因為無論如何改編未來派的劇本,最后都離不開那一幕:墨氏的尸體被倒掛著,隨風搖擺,哪怕他罪該萬死,還是死有余辜。
對第一代的未來派畫家而言—那些純粹因為理想而追隨馬里內(nèi)蒂的藝術(shù)家—那些渴望自己和祖國皆能在歷史舞臺上扮演更重要角色的年輕人—這一切又意味著什么?
原來他們演的并不是皮蘭德婁的前衛(wèi)鬧劇,而是最傳統(tǒng)的悲劇,盡管他們出場的第一幕確實精彩絕倫,扣人心弦。這出舞臺劇的名字?當然是“二十世紀”。這豈不就是為何波丘尼和圣埃利亞必須毫無意義地英年早逝的原因?他們是在史上最殘忍的戲中當上了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