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母親去遠(yuǎn)行

趙謙

王老席跟兒子的“談判”已經(jīng)進(jìn)行了五天。第一天他剛從老家來到省城的時候，兒子王哲只是給他安排了旅館，卻連他來干什么都沒有問一句。他提出要去兒子的家里看看，卻被兒子拒絕了。王老席很惱火，沒有住旅館，走了。

惱火歸惱火，王老席第二天又給王哲打電話。父子倆再次見面，王老席說：“見兩次面了，你都沒有問問你媽媽的情況……”王哲忙問：“媽媽還好嗎？”王老席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媽媽去年春天去世了。當(dāng)時給你打了幾次電話，你都沒有接?！?/p>

王哲“啊”了一聲，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轉(zhuǎn)轉(zhuǎn)。他記得自己當(dāng)時正在外地出差，猜也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加上心疼手機(jī)漫游費(fèi)，所以就沒有接?；貋砗?，他打電話給家里要錢，說自己要買房子，父親說你媽媽有病，哪里有錢，最后只寄來了區(qū)區(qū)八千塊錢。

王哲一氣之下，結(jié)婚時也沒通知二老，只是婚后發(fā)了個短信，算是讓他們知曉這事，隨后就更換了手機(jī)號碼。現(xiàn)在想想父親一定是從村主任那里知道了他的新手機(jī)號，因?yàn)樗虼逯魅谓柽^錢。

王老席繼續(xù)說：“家里就剩我一個人了，守著二畝薄地，也沒有什么意思，我尋思著，早晚要讓你養(yǎng)老，不如早來適應(yīng)一下城里的生活，還能幫你帶帶孩子?！?/p>

王哲喃喃地說：“爸，您可能還不知道，我買的房子連60平方都不到，擠得很，再說小倩又愛干凈，她一定不會答應(yīng)你來住的?！?/p>

王老席“叭”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問：“那你說該怎么辦，家里的老房子都賣了。總不能讓我睡大街上吧。”王哲聽完，默不作聲，最后父子兩人不歡而散。

后來父子倆又見了幾次面，談來談去，都沒有任何進(jìn)展。王老席嘆了口氣，說：“從小到大，當(dāng)父母的為你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這些年，我一直為沒有機(jī)會孝敬你奶奶而難過……”王哲聽了，沒說話。

今天是“談判”的第五天，這回王哲是帶著老婆小倩一起來的。小倩看了王老席一眼，嘟囔道：“結(jié)婚前，王哲說他父母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他是孤兒，沒想到今天蹦出來個爹……”王老席聽了這話，氣得差點(diǎn)暈死過去。

王老席想了想，懇求道：“可不可以在你們家附近租個房子？”

小倩馬上驚呼：“房租很貴的，沒有兩千根本租不下來?！蓖趵舷筒蛔髀暳?。

過了會兒，王哲說：“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們家的車庫還是挺大的。”小倩一聽，忙說：“那怎么放車啊？”王哲說：“我已經(jīng)量過了，在角落里放一張床，不耽誤停車的?！蓖趵舷宦?，眼前一亮，忙點(diǎn)頭說：“可以可以，能放張床就行了?！?/p>

正說著呢，王老席的手機(jī)響了。他忙接起來，電話里傳來村主任的聲音：“老席啊，你現(xiàn)在在哪兒？快回來吧，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的老母親回來找你了?！甭曇艉艽?，王哲和小倩都聽到了。

王老席驚訝不已：“這，這是真的嗎？不大可能吧……”村主任說：“當(dāng)然是真的，她說是從東北過來的。要不讓她老人家跟你說幾句吧。”王老席聽到這里，就拿著電話出去了。等王哲追出去的時候，王老席已經(jīng)邁開大步走遠(yuǎn)了。

不一會兒，王哲接到了村主任的電話。村主任說：“王哲啊，你爸爸在你那里吧？他倒好，跑到你那里享清福去了。我給他打電話，讓他回來接他老娘，他卻說他不管！你趕緊讓他回來！”

王哲聽了，驚訝極了：“我爹不在我這里，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睊炝穗娫?，小倩在一旁笑著說：“看看，你爸爸都不養(yǎng)老，還讓我們養(yǎng)他的老，真是豈有此理，對了，你這又是從哪里來了個奶奶??？”

王哲告訴小倩，他奶奶一直是跟著在東北的大伯生活的，可是十多年前，東北發(fā)了一次大洪水，他們就跟大伯一家人聯(lián)系不上了，父親去找過，但是沒有找到，以為他們已經(jīng)遭到了不測。不知怎么回事，奶奶現(xiàn)在突然一個人回來了。

后來的幾天，王老席都沒有再打電話來，王哲的手機(jī)卻被村里的鄉(xiāng)親們打爆了，他們?nèi)谴咄趵舷卮宓?。村主任在電話里說：“你爹真行，一聽你奶奶來了，就嚇得躲起來了，你們家現(xiàn)在都快成全村人的笑料了。咱村還沒出過一個像你爹這樣不孝順的人呢！”

王哲又給王老席打了好多次電話，終于打通了，他急忙把村主任的話轉(zhuǎn)述了一遍。王老席在電話里支支吾吾了一通，然后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就把電話掛斷了。

三天后，王老席終于又來電話了，問他們把車庫收拾得怎樣了，要是弄好了的話，今天就把被褥拿過來。王哲沒好氣地說：“我們還沒有收拾呢，您在這里住下了，我奶奶怎么辦？您還是先回去照顧奶奶吧！”王老席想了想，說：“先不說這事，你要是有空的話就過來一趟，我想讓你見個人。”接著說出了一個地址。

今天正好是周末，王哲和小倩便按照地址，開車來到了郊區(qū)的一個院子里?！笆切≌軄砹藛?？”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王哲循聲走了進(jìn)去，正是自己的母親。

“媽，您怎么在這里？您不是……”王哲又驚又喜。

王老席過來說道：“孩子，實(shí)話告訴你吧，你娘去年春天生了一場大病，高燒幾天不退，我以為她不行了，后來在醫(yī)院里搶救了過來，但是眼睛卻落下了毛病，一只眼睛完全失明，另一只也有損傷。之所以上次跟你說你娘死了，是被你氣的??！我本想先到你家里看看，等你們小兩口同意了，我再把你娘送過去，可是誰知道，你竟然連家門都不讓我進(jìn)。我要是把你娘這個病人送過去，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王老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雖然我在家里完全可以照顧她，但是我放心不下你奶奶，這么些年了，我堅(jiān)信她一定還活著，所以我就做了這輛車，先把你娘送過來，然后準(zhǔn)備拉著這車去東北找你奶奶。”王哲和小倩這才發(fā)現(xiàn)院子里有一輛帶篷的板車，里面還有電視，生活用品也一應(yīng)俱全。

“您就是拉著這車從老家趕過來的？”小倩吃驚地問道。王老席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樣不僅可以省去倒車的麻煩，還能省錢呢！”王哲生氣地問：“那您知道我奶奶從東北來了，怎么不回家?。俊?/p>

王老席拉開另一間屋的門，高興地說：“孩子，你看看這是誰？”王哲往里一看，床上側(cè)躺著位老太太，已經(jīng)睡著了，一旁還站著村主任和村會計。

王哲見狀，頓時愣住了。王老席說：“是你兩個叔把你奶奶從老家送來的。”村主任看了看王哲說：“孩子，你要向你爸爸學(xué)啊，為了找到你奶奶，他這幾年可是沒少吃苦?。　?/p>

王哲說：“那您為什么在電話里說我爹不要我奶奶了？”

村主任說：“我那天告訴你爹，你奶奶回老家了，他高興得不得了?？晌覇査差D好沒有，他卻支支吾吾。我猜，你們父子倆一定有矛盾。我很生氣，就故意在電話里那么跟你說，還發(fā)動鄉(xiāng)親們給你打電話，就是想讓你知道，要是不孝，會受到多少人的指責(zé)！我知道你父親要照顧你娘，就把你奶奶給送來了。來到這里后，我又教你父親在電話里怎么跟你說。孩子，叔也知道，在城里生活成本高，可是再怎么樣，也不能不要父母?。　?/p>

村主任和村會計走后，王哲問父親下一步打算怎么辦。王老席從奶奶包里拿出一本病歷遞給王哲，王哲打開一看，診斷結(jié)果是癌癥。王老席神色黯然道：“她也是快80歲的人了，我都不敢想象她是怎樣從東北一個人找回老家的。你伯父今年去世了，家里照顧不了她了?！?/p>

“那應(yīng)該把她送醫(yī)院啊?！蓖跽艽叽俚?。王老席說：“我問過醫(yī)生了，化療放療和輸液對身體的傷害會更大。所以我準(zhǔn)備在最后這段日子，帶老人家去各地走走?！?/p>

王老席解釋說：“我小的時候，你奶奶領(lǐng)著我和你伯父討飯，每次討到了飯，她總是讓我們倆先吃，說自己不餓，那時我就跟她說，等我長大了，掙到了錢，一定要讓她吃到天下所有好吃的食物，可是這么些年，卻與她失去了聯(lián)系?，F(xiàn)在她回來了，是上天給了我這么一個盡孝的機(jī)會。所以我要帶著她去外地走走，兌現(xiàn)我的諾言。我現(xiàn)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媽。”

王哲聽了，說：“爸，您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媽媽的。”

王哲和小倩把媽媽帶回了家。晚上，媽媽問車庫在哪里。小倩卻擺擺手，忙著去收拾另一個臥室。媽媽從衣服里掏出一個包遞給他們，里面是幾萬塊錢和一封信。

信是王老席寫的，信上說：這幾萬塊是賣老家宅子和牲口的錢，都是給你們的。請你們不要掛念，我有修車的手藝，可以邊打工邊帶奶奶去旅游。能跟自己的老娘在一起，我心里很踏實(shí)，也很幸福。另外，你媽媽雖然眼睛不好使，但是生活能自理。等你們有了小孩，她還可以幫著帶孩子呢。

王哲和小倩看完，激動地說：“媽，您要好好活著，以后我們也帶著您去旅游?！?/p>

媽媽喃喃道：“就是不知道你爸爸的身體能吃得消嗎……”王哲忙追問是怎么回事，媽媽只好說了實(shí)話：“孩子，你們看的那份病歷其實(shí)是你爸的?！?/p>

王哲一下驚呆了，他含著眼淚給父親發(fā)了一條短信：爸爸，要是感覺到累，您就回來吧，這里永遠(yuǎn)都是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