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給“靈魂”再多一些掌聲

盧世偉

《蒙面歌王》總決賽中，李泉幾出幾進，一波三折，真是個打不死的小強！欣喜的是，這個舞臺始終能給李泉這樣的音樂人充分的表現(xiàn)機會，并給了他一個“獨立音樂精神大獎”，這讓我覺得，它比拿了歌王更有意義，說不定這可能又將是改變歌壇審美的一個征兆。

上一次有這樣的欣喜還是來自李健在《我是歌手》中的亮相并成為人氣黑馬。當高音嘶吼派唱法已成當下歌壇的主流追求，《我是歌手》中陳潔儀和李健的先后亮相，如一縷清風，讓人再次領(lǐng)悟到淺吟低唱的魅力。

不主流，更高端

而李泉和李健又有所不同。李健雖然著一身清新民謠的外衣，但實質(zhì)仍是傳統(tǒng)主流流行歌曲的唱法。李泉卻從在歌壇一亮相就不是主流的。從1995年的首張專輯《上海夢》開始，李泉走的就是高端流行樂路線，作為上海音樂學院鋼琴系的高材生，他的音樂有著濃厚的西洋古典音樂底色，又時時在追求著一種高端的時髦感——當然，他仍在流行樂的大體系當中，但他的音樂滲透著更多如爵士樂、靈魂樂這樣的色彩和氣息，就像他常常用來伴奏的鋼琴一樣，加上他自身那種高貴清冷的氣息，以及音樂中精致而復雜的音程，自覺地將他跳脫出來，進入到一個更遠離人間煙火的領(lǐng)域。即便他也有《我要我們在一起》《走鋼索的人》《很苦》這樣大眾耳熟能詳?shù)牧餍凶髌罚钦堊⒁?，他的這些作品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雖然他們也曾被各種選秀歌手拿來參賽，但基本上都是為了展現(xiàn)自己獨特的音樂品位和迵然的演唱技巧的。

李泉天然帶有高端知識分子的特質(zhì)，這決定了他的音樂更追求思辨性、探索性，更觸及靈魂深處，也就是說，他的音樂更多是用來讓人思考的，而不僅僅只是流傳。

近些年，李泉音樂中的探索色彩更為濃厚。以2012年他在時隔6年又推出的那張《天才與塵埃》來看，可以感受到李泉在走下云端，開始探索地表以下的溫度與深度。譬如他在《棒子與雞》這樣的世俗生活中去深究人性的東西，在《走西口》《花兒為什么這樣紅》這樣流行許久的民間音樂中找尋更靠近靈魂的東西。上一張專輯《再見憂傷》中，他又透過《土豪金》這樣的歌曲來為現(xiàn)代社會群像下的人性把脈。

這樣的音樂，顯然是需要用來揣摩與欣賞的，而很少是能拿來娛樂的——這無疑和當下的音樂生態(tài)是背道而馳的。李泉在圈內(nèi)一直有著曲高和寡的名聲，人們習慣把他放在一個廟堂之高的位置仰視，卻不料，他自己走下凡間，積極而頻繁地進入到各種熱火的娛樂現(xiàn)場中，從《我為歌狂》《夢想星搭檔》《我是歌手》（幫唱）到《蒙面歌王》。

有面具，更李泉

最初我是有些不理解的。這還是那個清冷的不食人間煙火的李泉嗎？后來發(fā)現(xiàn)，李泉改變的不過是個陣地而已，他的音樂特性和本質(zhì)并沒有太大的變化，沒有因為進入娛樂戰(zhàn)場，就放低了自己的身段，扭曲了自己的音樂形態(tài)。更可以說，他熟知當下大眾主流接受音樂的方式已經(jīng)鎖定在電視屏幕上，他不如就主動走進這個陣地，說孤注一擲也好，說身體力行也罷，在你們的地盤，著意展示推銷我自己的東西，看看它們到底有沒有被接受的空間。

尤其是在《蒙面歌王》中，他甚至把自己做到了極致。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那一張面具，讓他可以暫時放下臉面，從而更遵循于內(nèi)心的那個自己。但事實上，這個面具對于李泉也并沒有那么大的意義，從他的臉、他的鋼琴、他一開聲，幾乎所有人都猜到了，他其實就是李泉，甚至是一個更典型的李泉。

只是這個面具可以讓他豁出去了，做一個更極致的自己。從第一首歌《每天愛你多一些》開始，到《情人的眼淚》，他就決定改造這些大路情歌，賦予它更多李泉的色彩，為它們找到一些更精致的演繹方式，華麗的爵士鋼琴敲打著每一個字詞的潛在能量，撥開情歌字面的你儂我儂，把它變成是一次自己靈魂深處的捫心自問，就像把一個大場面的大歌舞變成了舞臺上一束追光下的獨白，更深切更疼痛。

如果說這些還是最初的那些李泉本色，那首《旅行的意義》就讓人大呼意外而過癮了，李泉把陳綺貞這首清淡清甜的小女生歌曲處理得華麗而深刻，讓這首單薄的小清新歌曲層次豐富旖旎了起來。而下一首《走西口》的口碑就更好，觀眾此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些本來習以為常的民間小調(diào)也可以處理得如此洋氣而深邃，像是潛藏著身體里被忽略掉的一些東西，又被李泉觸動琴鍵的手指挑動了起來，成為一條深遠的時間和心靈的軌跡。

這些也正是李泉當下正著意探索的音樂的新的可能性。在《天才與塵?！穼］嫷牟稍L時，李泉曾跟我說起，因為學習古典音樂的原因，年輕時很在乎自己給大家的印象，習慣把音樂寫成大家希望的樣子，搞得很文藝很學院。人到中年后，更關(guān)注當下社會生活中更真實存在的東西，在音樂表達本身的種種可能性，而作為一個有著社會責任感和行業(yè)使命感的專業(yè)音樂人，李泉也注意到音樂從表現(xiàn)形式與表達內(nèi)容上都不能與當下的社會脫節(jié)，這從他最近一系列作品中對社會形態(tài)的關(guān)注，以及他對當下盛行的電子音樂的投入也能看出。

蒙塵的歌壇需要天才

最初我也以為李泉這種看起來很各色的演繹方式會讓很多人敬而遠之，但我也留意到，這次《蒙面歌王》所有的參賽選手中，在現(xiàn)場之外最多被討論和推崇的，卻正是李泉許茹蕓沙寶亮這幾個劍走偏鋒的人，在一襲面具之下，他們完全放下了從前的自己，轉(zhuǎn)而演繹一些與他們自己的標識身份大相徑庭的小眾作品，從而令人刮目相看。而與許茹蕓和沙寶亮又有不同的李泉，則是把大路的流行作品一首一首地重新解構(gòu)，以更觸及靈魂的方式，演化成更為深刻而精致的小眾版本，恰如他那個“靈魂戰(zhàn)警”的名字，猶如在我們越來越流俗越來越追求簡單刺激的耳邊上拉起警報，讓我們驚醒，音樂在走形走心之外，還可以走靈。

李泉在《蒙面歌王》中的受落，似乎也讓人看到了靈魂音樂審美亦可以蔚然成風的跡象，這無疑是靈魂音樂的一次成功逆襲。當然并不是說哪一種曲風就高于哪一種曲風，只是我們的歌壇審美長期趨于單調(diào)化一統(tǒng)化，市場化的追求也讓音樂的功能只剩下了服務與娛樂，而音樂的審美與引領(lǐng)功能卻一再被擠到一個逼仄的空間。所以我們也要感謝電視節(jié)目在滿足大眾娛樂的前提下，仍然給了像李健李泉這樣的迥然不同的音樂人機會，用他們的魅力讓大家重新關(guān)注并追求音樂的審美意識，從而帶動整個行業(yè)音樂品位的提高。

正如李泉在總決賽上演唱的那首《天才與塵埃》，當整個行業(yè)越來越沉落于塵埃中，我們還是需要有一些天才的出現(xiàn)，縱然不能力挽狂瀾，縱然不能給他們一個冠軍稱號，至少給他們機會，給他們一些肯定的掌聲，讓那些對音樂還保有追求的人還能看到希望，還有一個可追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