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孤獨

謝慶浩

加拿大北部的約克小鎮(zhèn)里，有個可憐的孩子叫保羅，他得了兒童早衰癥，身體停止了發(fā)育，容貌器官卻偏偏加速衰老，盡管才十歲，看起來卻像個八十歲的小老頭兒。

保羅的父親布雷爾在他五歲那年因為車禍而失去了生命，現(xiàn)在他跟媽媽黛麗絲生活在一起。因為生病，上不了學，并且因為模樣怪異，也沒有小朋友愿意跟他玩，所以保羅一個朋友也沒有，大多數(shù)時候只能一個人孤獨地活著。

由于保羅的身體很差，一到寒冷的冬季就會患上嚴重的呼吸道疾病，整天咳嗽個不停。為了讓保羅順利過冬，黛麗絲決定帶著兒子到厄瓜多爾去。厄瓜多爾地處赤道，一年四季有著溫暖的陽光，正適合保羅這樣身體不好的人療養(yǎng)。他們將在厄瓜多爾呆上幾個月的時間，直到約克小鎮(zhèn)寒冷的冬天結(jié)束，天氣轉(zhuǎn)暖，才再次回到約克小鎮(zhèn)來。

一個飄著小雪的早晨，黛麗絲帶著保羅動了身，離開加拿大，來到了厄瓜多爾的加拉帕戈斯群島，入住了臨海的一個療養(yǎng)村。療養(yǎng)村不遠的地方，就是著名的達爾文研究站，一個專門進行物種保護研究的地方。入住療養(yǎng)村后，溫暖的陽光，適宜的氣候，讓保羅的咳嗽果然好了不少。

保羅很喜歡這里的風景，每天總愛往療養(yǎng)村外跑，看著保羅玩得開心，黛麗絲也沒去管他。這天下午，保羅從外面回到療養(yǎng)村，黛麗絲看見保羅原來戴在脖子上的星星幸運符不見了，忙問道：“保羅，你的星星幸運符呢？”保羅看了黛麗絲一眼，低下了頭，小聲說：“我在海邊沙灘上玩耍的時候，一個男子從我身邊走過，突然伸手摘了我的幸運符就跑了……”

黛麗絲一下驚呆了，這個星星幸運符盡管不值錢，但對于黛麗絲來說，它卻非同一般，因為它是保羅的父親布雷爾生前所帶的飾物。布雷爾車禍死后，黛麗絲一直把星星幸運符戴在自己的身上，感覺就跟布雷爾沒有遠去，依然陪伴在自己身邊一樣。這兩年保羅的身體越來越差，為了給保羅帶來好運，她才解下來，給保羅戴上去的，沒想到今天誤打誤撞，被小偷給竊走了。

黛麗絲忙帶著保羅出了門，找到當?shù)鼐炀?，報了警?/p>

一個大胡子警察接待了黛麗絲和保羅，聽完黛麗絲的報案，大胡子警察詢問起保羅來。但是，保羅畢竟是個孩子，大胡子警察問起那個小偷的年齡、模樣、高矮胖瘦和衣著打扮等體貌特征，保羅瞠目結(jié)舌半天說不出個所然來。調(diào)看監(jiān)控錄像，也沒有一點兒收獲。

大胡子警察兩手一攤，對黛麗絲說：“夫人，您的這件案子我已經(jīng)登記在案了，但什么時候能把小偷抓捕歸案，把您的東西要回來，我卻不能保證了，希望您能耐心等候。畢竟，我們對這個小偷一無所知……”

告別大胡子警察，黛麗絲帶著保羅喪氣地回了療養(yǎng)村。

一晃三天時間過去，這天一早，黛麗絲帶著保羅到離療養(yǎng)村不遠的達爾文研究站參觀。研究站里有很多珍稀動物，他們一路走一路看，突然，前面一道圍欄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圍欄上一道綠色驀然映入黛麗絲的眼簾，黛麗絲定神一看，那赫然是個星星幸運符，和保羅被小偷竊去的一模一樣！

黛麗絲快步走了上去，拿起星星幸運符一看，上面赫然刻著布雷爾的名字。她頓時愣怔住了，這就是保羅所帶的那只啊，不是讓小偷給竊去了嗎？怎么掛在這里？

她扭臉看了看保羅，保羅的臉一下紅了，慌亂地低下了頭?？粗Ａ_的表情，黛麗絲一下明白了，保羅撒了謊，他的幸運符不是給小偷竊走的，而是他自己掛在圍欄上的?？墒撬麨槭裁匆@樣做？

保羅伸手往圍欄上指了指。順著保羅手指的方向，黛麗絲才注意到圍欄上掛了個牌子，走上去一看，牌子上寫有字，上面寫著：

孤獨的喬治

這是最后一只加拉帕戈象龜平塔島象龜亞種個體，曾經(jīng)，它有很多同伴和我們一起生活在這個星球上，但是，由于人類的殺戮和環(huán)境的惡化，它的同伴一個個死去，最后只剩下它自己，在孤獨地活著。我們希望它能夠傳下后代，請為它祈禱，畢竟，這個星球消失的物種已經(jīng)夠多了，多個物種就多個伴兒，我們不希望以后自己孤獨地活著……

圍欄后面的礁石旁，躺著只龐大的象龜，目光呆滯地望著來來往往的游客，不用說，這就是那只孤獨的喬治了。

保羅抬起頭來，看著黛麗絲說：“媽媽，請原諒我撒了謊。幸運符并沒有被小偷竊走，而是我送給喬治了。您不是說幸運符能帶來好運嗎？盡管我病了，很需要星星幸運符的佑護，但孤獨的喬治比我更需要，是不是？我希望能夠看到喬治傳下后代，永遠擺脫孤獨，媽媽您能把星星幸運符放回去嗎？求您了……”

保羅哀求地看著黛麗絲，這時候柵欄后面的喬治也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黛麗絲，目光深邃而空洞，蘊涵著無盡的滄桑。黛麗絲不忍心拒絕，輕輕地點了點頭，把手中的幸運符小心掛回到圍欄上。

“媽媽，謝謝您……”保羅一聲歡呼，伸手抱住黛麗絲的脖子，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一晃一個月過去，一個喜人的信息從達爾文研究中心傳了出來：已經(jīng)幫助孤獨的喬治嘗試交配幾十年都沒有成功的科學家，這一次終于成功了，孤獨的喬治已經(jīng)與另一個亞種的雌性象龜成功交配，并讓對方為它產(chǎn)下了六枚蛋！

聽到了這個消息，保羅高興得跳了起來，他興奮地對黛麗絲說：“媽媽，喬治就要當爸爸了，它也即將不會再孤獨啦。您瞧，是星星幸運符給它帶來了運氣……”

黛麗絲也由衷感到高興，說：“是的，是保羅送給喬治星星幸運符，給它帶來了好運。龜?shù)胺趸鲂↓敽螅瑔讨螌⒂肋h不會再孤獨了。”

自從得知另一個亞種的雌性象龜為喬治產(chǎn)下六枚龜?shù)昂?，保羅每一天都往達爾文研究站里跑，他翹首企盼著龜?shù)胺趸鲂↓數(shù)哪且惶炷芸禳c到來。天天等，天天盼，然而，三個月后，保羅卻等來了這樣一個消息：達爾文研究站宣布，盡管科學家已經(jīng)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但這六枚龜?shù)斑€是沒有一枚孵化成功。而且經(jīng)X光掃描顯示，這六枚龜?shù)岸家呀?jīng)喪失了生命體征，永遠也不能孵化出小龜了。這無疑是條讓人沮喪的消息。保羅更是傷心地哭了出來：“媽媽，喬治還能再次讓別的雌龜幫它下蛋嗎？”

黛麗絲安慰保羅說：“會的，有著你的幸運符的佑護，喬治一定還能再次讓別的雌龜幫它下蛋的，而且會孵化出小龜來。”

加拿大寒冷的冬季過去了，溫暖的春天已經(jīng)來臨，保羅該和媽媽一起返回加拿大了。就在啟程的那天，保羅來和喬治告別，圍欄上，保羅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送的星星幸運符旁邊，掛了很多各種各樣的幸運符。原來，世界各地的游客來看孤獨的喬治，都效仿保羅的樣子，把自己的幸運符送給它，祝福喬治能夠早日傳下后代，擺脫孤獨……

第二年冬天，保羅和黛麗絲再次離開寒冷的加拿大，來到加拉帕戈斯群島過冬，入住上次的療養(yǎng)村。住進療養(yǎng)村后，他們就得到這樣一條振奮人心的消息：喬治已經(jīng)和另一個亞種的雌性象龜再次交配成功，并讓對方為自己產(chǎn)下了十一枚蛋。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再次讓人無比沮喪：這十一枚龜?shù)熬屯懊娴哪橇兑粯?，都無法孵化出小龜來。喬治還是沒有后人，它的孤獨，依然還將繼續(xù)。

接下來兩年，黛麗絲都和保羅來到加拉帕戈斯群島過冬，盡管送給喬治的幸運符更多了，但卻再沒有喬治交配成功的消息。圍欄里的喬治依然孤獨地趴著，無限傷感地看著圍欄外面的世界……

春天來臨了，保羅也和黛麗絲回到了加拿大的家鄉(xiāng)約克鎮(zhèn)。這次回來，保羅的身體越來越不好，黛麗絲很為他擔心。三個月后，這天下午保羅正在家里堆積木玩，突然一下暈倒在地。黛麗絲忙撥打了急救電話，把保羅送進了醫(yī)院。

經(jīng)過醫(yī)生的緊急搶救，保羅終于蘇醒了過來，但精神狀態(tài)非常差。醫(yī)生把黛麗絲拉到一邊，直言告訴她：“保羅的器官已經(jīng)嚴重衰竭，屬于他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你看他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就想辦法滿足吧！”聽完醫(yī)生的話，黛麗絲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里，保羅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差了。這天保羅又一次暈了過去，經(jīng)過醫(yī)生的搶救，保羅蘇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虛弱地轉(zhuǎn)過頭，尋找著黛麗絲的身影：“媽媽、媽媽，你在哪里……”

黛麗絲流著淚抓住保羅的手，說：“寶貝，我在這里?！?/p>

保羅喘息著說：“媽媽，信……我要我的信……”

保羅一個朋友也沒有，誰會給他寫信？保羅喘了會兒氣，告訴黛麗絲說，這封信不是別人寫給他，而是他寫的，留在他房間的抽屜里，讓黛麗絲馬上回去拿來給他。

黛麗絲馬上驅(qū)車趕回家去，在保羅的抽屜里，果然找到了一封信。

黛麗絲驚呆了，保羅什么時候?qū)懥诉@樣的一封信，自己居然不知道？取了信，她匆匆忙忙趕回到醫(yī)院，把信交到了保羅的手中。拿著信，保羅蒼白的臉蛋瞬間有了抹紅潤，精神也好了不少。他告訴黛麗絲，這封信，是他在加拉帕戈斯群島的療養(yǎng)村里就已經(jīng)寫下的，收信人不是別人，正是天上的上帝?，F(xiàn)在他感覺自己在世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所以要黛麗絲把信拿來，隨身帶著，準備死后帶到天國去，把信親手交給上帝。

“媽媽，盡管我已經(jīng)把星星幸運符送給了孤獨的喬治，還有更多的游客送給喬治幸運符，祈禱給它帶來好運，傳下后代，但是一次兩次都沒有成功。是不是因為上帝在天上，距離我們太遠了，聽不見我們在地面的禱告呢？所以我就寫了這封信，準備死后帶到天上去，親手交給上帝，告訴他喬治的孤獨，希望他老人家大發(fā)慈悲，賜給喬治孩子，永遠擺脫孤獨……”

頓了頓，保羅說：“可是媽媽，大家都說我是個被魔鬼詛咒的孩子，所以才會長了這么一副怪模樣。你說，上帝他老人家會接見我，幫助喬治擺脫孤獨嗎？”黛麗絲一把將保羅緊緊擁進懷里，顫聲說：“會的，上帝一定會接見你，幫助喬治擺脫孤獨的，因為你有著一顆和他一樣善良的心……”

幾天后，保羅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保羅的葬禮上，黛麗絲從保羅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他寫給上帝的那封信，輕輕拆開，流著淚讀了起來：“親愛的上帝，您知道嗎？在達爾文研究站有著一只孤獨的象龜，大家都叫它喬治，它的同伴都死光了，只剩下它自己。我是個得了怪病的孩子，大家都嫌棄我，不肯跟我玩，對于它的孤獨，我感同身受……不同的是，我盡管孤獨，但至少還有媽媽陪伴著我，而孤獨的喬治呢，沒有爸媽，沒有兄妹，沒有朋友，年紀一大把了，也沒有孩子，甚至一個同類也沒有。這是怎樣的一種孤獨啊。您能發(fā)發(fā)慈悲，讓它傳下后代嗎？這樣它就能擺脫討厭的孤獨，開心地活下去。求您了……”

黛麗絲淚如雨下，已經(jīng)死去的保羅不知道，就在一個星期前，也就是2012年的6月24日，達爾文研究站已經(jīng)沉痛對外宣布：孤獨的喬治已經(jīng)死亡，結(jié)束了它長達一百年的孤獨生涯。而伴隨著喬治的死亡，也就宣布了曾經(jīng)無比繁榮的平塔島龜至此正式絕種，孤獨的喬治用它的生命，為它們種群的滅亡奏響了最后一曲挽歌。

或許，喬治已經(jīng)擺脫孤獨了，因為在去天堂的路上，有著保羅的陪伴，而天堂上，有著它無數(shù)的同類在等著它。曾經(jīng)它們無比繁榮地生活在這個星球上，從此以后，這個星球永遠沒了它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