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縣古廟會：萬眾歡娛的盛宴

孟憲明

河南?？h是我國古代商業(yè)最早發(fā)達的地區(qū)之一。“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從《詩經(jīng)》里浩蕩而出的《衛(wèi)風》告訴我們，至少在2500年前這里就有了紡織品交易市場。子貢是孔子的高足，他的家就在?？h，至今在縣城還存有祭祀子貢的“文廟”。

?？h是禮樂繁盛之地，20世紀50年代前，在這個不大的縣城里光青石牌坊就有100多座。

浮丘山在縣城之南，大伾山在縣城之東。大伾山上有天寧寺、興國寺、禹王廟、萬仙閣、呂祖祠，有被稱作華北第一佛像的鎮(zhèn)河將軍，所謂“八丈佛爺七丈樓”，即是指此。浮丘山上有碧霞宮、羅祖殿、包公殿、財神殿、千佛洞，有專司送子的泰山老奶碧霞元君。有神有佛有廟有寺，這具備了廟會的第一個基礎。有糧有錢有繁華的商業(yè)，又具備了第二個基礎。一條衛(wèi)河穿城而過，湯湯活水帶來了舟輸漕運之便。所以，有唐以降千多年來，?？h古廟會愈辦愈大，愈辦愈旺，到今天已成為歷時月余、地跨數(shù)省的盛大廟會了。

?？h一年有三會。從大年初一到二月初二，這叫正月會。五月二十五碧霞元君過生日，叫五月會。七月二十至八月初一，叫八月會。三會中以正月會為最大最盛最熱鬧。會俗，是月有三大高潮。一是新年第一天。人們串了親戚拜完年，就拿著早已備好的禮品來浮丘山上給老奶奶過年。禮有數(shù)種，必備有二：一是棗饃，用白面蒸成塔狀，上插紅棗;二是煮雞蛋，蛋圓能轉(zhuǎn)，諧來年運轉(zhuǎn)，萬事稱心意。有謠曰：上山轉(zhuǎn)，百病散。老奶奶，顯靈驗。這算是廟會的序曲、小高潮，因為正月會的本質(zhì)還沒有完全顯現(xiàn)。到了正月初九的天爺生日和正月十六的元宵燈節(jié)，?？h廟會的面貌才得以真正展露。

?？h廟會的最大特點是社火。

社火各地有，唯有?？h盛。最多的一年，竟有150多家社火班子。說它村村有社火真是一點兒也不夸張！為了這一場表演，所有的社火班子都會在頭天晚上開進縣城，土地廟燒香，火神廟上供，長跪高吟，然后便是豐盛的晚宴和一夜無眠的興奮。次日7時，社火隊高擎如林的彩旗，擂動驚魂的戰(zhàn)鼓，燃起炸不完的長鞭，吹響在古代戰(zhàn)爭戲中才能見到的長長的尖子號，滔滔地擁向山頂?shù)臅?，齊聚于神圣的廟前。百多場社火班子，常常到太陽西斜時還進行不完。《辭源》對社火的解釋是：“節(jié)日迎神賽會所扮演的雜戲、雜耍?！笨？h的社火有雜戲，有雜耍：踩高蹺、扭秧歌、舞獅子、跑旱船、騎竹馬、玩龍燈、抬老四、打花棍、二鬼打架、走閣背閣、張公背張婆……還有相當數(shù)量既非雜戲也非雜耍的武術(shù)表演，這是其廟會的廣大特色。筆者多次走進?？h，走進沸騰的表演現(xiàn)場，槍、刀、劍、戟、棍、叉、锏、鞭……或單打獨斗，或眾人混戰(zhàn)，原始粗礪的兵器肆意攪動著眼前的風月，威猛的殺聲和血腥的撞擊喚起沉睡的激情，一下子給廟會的熱鬧歡快帶來了野性的搏殺之感。

?？h是著名的古黃河渡口黎陽津的所在地，歷代在此津駐扎軍隊，曹孟德父子多有詩作。隋末農(nóng)民義軍的根據(jù)地瓦崗寨也在?？h縣城的不遠處。秦瓊、羅成、徐茂功，一個個都是耳熟能詳?shù)拿帧Ｋ宄O在此地的官倉叫黎陽倉，屯積著軍隊充足的糧草。李密率瓦崗寨義軍與隋軍大戰(zhàn)，奪取了黎陽糧倉，一位名叫楊玘的大將被派守此地。面對戰(zhàn)死的年輕兄弟，楊玘和他的義軍將士無以為祭，便挖起地上的黃泥捏些泥人、泥馬，作為死者上路的陪侍。歲月更替，腐朽的腐朽了，神奇的卻更加神奇。楊玘屯兵的地方如今成了楊玘屯。而那些泥人泥馬也沒有遠去，變成了一個個生動古樸的泥玩兒，牽掛著萬千百姓的日子，當?shù)貑舅心喙竟?。全?00多戶人家竟有600多戶從事此項制作，真正是?？h泥咕咕的集中生產(chǎn)地。

?？h的泥咕咕不像淮陽的泥泥狗。泥泥狗必須進行形和性的夸張，泥咕咕相對要典雅許多。它力求美觀、樸素。所畫多用原色，少有兼色。黑、棕做底，上繪紅、黃、藍、綠、白，顏色因是雞蛋清調(diào)成，涂上后明光發(fā)亮，十分搶眼。泥咕咕也能吹響，尖尖的聲音像孩子哭。一個會期下來，每個孩子都會得到幾個，于是便鼓起腮幫子，恨不得把兩眼吹花。當?shù)仫L俗，年輕的媳婦和年長的老嫗趕會必買泥咕咕，回去分送給見到的每一個孩子?！敖o個泥猴子，明年生兒子;給個咕咕雞兒，生子又生孫兒。”孩子們拿在手里，便會扯腔扯調(diào)地喊起這地老天荒的民謠。民間崇尚童貞，相信童言的靈驗。泥咕咕于是產(chǎn)銷兩旺，離楊玘將軍的本意越來越遠了。

廟會多賣玩具，這是廟會的共有特點。但?？h古廟會的玩具也與別處不同：兵器特多。木片刀、彩桿槍、白蠟棍、多棱锏、金粉銅錘，再就是軍鼓、腰鼓、尖子號……一街兩行都在賣，男女老少都在買，一個廟會下來，哪個攤位都會有不薄的收入。有一首民謠專說此地的匠作特點，八項內(nèi)容中竟有半數(shù)和武風有關(guān)：前后毛村的槍刀劍戟（木制玩具），楊玘屯的咕咕嘰嘰（泥咕咕），東張莊的笸籮簸箕（柳編），寺下頭的高高低低（秤），二郎廟的驚天動地（鞭炮），東張莊的面南登基（織布袋），南胡村的風聲如雷（風箱），李新寨的哐哐嘰嘰（銅器）。

民眾中蘊含著民族的歷史，鄉(xiāng)俗中呈現(xiàn)出鄉(xiāng)土的性格。綿延于遠古的尚武精神，護佑和歡樂著代代子孫。當?shù)氐呐笥迅嬖V筆者，角場營村都練武功，抗日戰(zhàn)爭時期，日本鬼子一次都沒敢去過。

走進激蕩的?？h廟會，筆者不得不產(chǎn)生這樣的感慨：

浚縣人會享受，一個正月會把好吃好玩的年節(jié)延長成一個多月?？？h人會經(jīng)營，把一個多月的廟會變成了不動鐮刀的豐收麥季。晉、冀、魯、豫、皖、鄂，前來朝拜的萬千香客和舟載車運的行商大賈把他們的香火錢、地皮錢，還有吃、喝、拉、撒、睡等的繁雜事務，一股腦兒全交給了?？h人。?？h人不僅自己找樂，還邀請千井百里的朋友們同樂，在找樂、同樂的同時，平增了半年的收入。有一首盼年的兒歌這樣唱：“想新年，盼新年，新年來了真喜歡。還能吃，還能玩，還能得幾個壓歲錢?！?/p>

這就是?？h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