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晶巖
1938年,共產黨、八路軍挺進華北,開展游擊戰(zhàn)爭,平西、平北、冀東、冀中抗日根據(jù)地在北平郊區(qū)燃起燎原烈火,日偽統(tǒng)治華北的中心城市北平成為一座孤城,處于抗日根據(jù)地嚴密的包圍之中。
日寇在北平設立了華北駐屯軍司令部,拼湊了偽華北政權“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對抗日根據(jù)地進行瘋狂反撲,抗戰(zhàn)烽火席卷敵后根據(jù)地,給日寇以有力的打擊。與平郊如火如荼的抗戰(zhàn)場面相比,北平城里雖然沒有槍林彈雨,但是有嚴峻的地下抗日斗爭,北平人民在中共地下黨的領導下,同敵人進行殊死的搏斗,全力支援抗日根據(jù)地的建設,保存發(fā)展了地下革命力量,譜寫了一曲愛國主義的壯麗詩篇。
城工委總部不在北平
北平地下黨有3個系統(tǒng),其中之一是中共晉察冀分局城工委。為了加強敵占城市和鐵路沿線的工作,中共晉察冀分局根據(jù)中央指示,成立城市工作委員會,分局組織部副部長劉仁擔任書記。
城工委機關設在阜平的康兒溝村。1945年后,劉仁到了北平西郊,城工委(此時改名城工部)搬遷到妙峰山下的溫泉、蓮花寺和普照寺一帶。也就是說,抗戰(zhàn)期間,城工委一直是異地領導。
城工委根據(jù)黨中央的指示,在敵人占據(jù)的城市、工礦區(qū)及鐵路線交通要道開展工作,建立和發(fā)展地下黨組織,指導地下黨進行宣傳、教育、組織和領導敵占城市的人民群眾。城工委以發(fā)動群眾、壯大力量、爭取百姓為主要任務,崔月犁、王若君、張大中、季洪、劉毅等人就是這條線的地下黨,燕京大學國文系主任于力(原名董魯安)、輔仁大學教授王紀新(原名王西徵)、中國大學教授藍公武、燕京大學教授林子明(原名崔毓麟)、北平師范大學教授李鑒波,青年學生藍文憲、藍文華、藍文長、李德倫、伊之、谷平等就是他們的工作對象。以上人物除了李德倫外,都被中共北平地下黨送到了敵后根據(jù)地,于力作為敵占城市人民代表參加了邊區(qū)參議會,當選為副議長。
北平地下黨積極組織共產黨員、愛國抗日積極分子撤離北平,到敵后根據(jù)地參加抗日游擊戰(zhàn)爭。城工委成立后,首先大力整頓平津鐵路系統(tǒng)的地下黨組織。為了保存僅有的組織力量和救援干部,從1941年11月到1942年12月,用了一年時間,千方百計地把各地處境危險的負責人、干部和黨員安全地撤回根據(jù)地,粉碎了敵人企圖對我地下黨一網(wǎng)打盡的陰謀。
城工委堅決貫徹黨中央關于在敵占城市“隱蔽精干、長期埋伏”的方針,不僅團結上層知識分子,而且加強對北平地下斗爭的領導,在社會各界宣傳抗戰(zhàn)形勢和共產黨的抗日主張,發(fā)展黨的組織,在門頭溝煤礦、石景山制鐵廠、燕京造紙廠、北支槍廠、軍需被服廠、手工作坊、商店店員、服務員、苦力工人甚至偽軍和偽警察中,發(fā)展黨員,壯大抗日力量。到抗戰(zhàn)勝利前夕,北平的地下黨員大約有400人。據(jù)《新華日報》統(tǒng)計,自1937年至1938年3月,中共北平地下黨介紹到敵后各地區(qū)參加抗日游擊戰(zhàn)爭的革命青年共計7000多人。
衛(wèi)生部長崔月犁當年是城工委的地下黨員
城工委先后派到北平做學校和上層統(tǒng)戰(zhàn)工作的有王若君、崔月犁、魏笑天、曾平、項子明、孫遜等人;做鐵路系統(tǒng)工作的有鄭誠、張在寬、于翔龍等人;做工人工作的有吳國棟、紀占標等人。
1942年,崔月犁受城工委委派到敵占區(qū)工作。臨行前,劉仁向崔月犁介紹了幾個關系:一個是在城工委工作的周銘的哥哥周隆高,一個是時任聶榮臻秘書的王世光的哥哥王光超,這兩人都是大夫,在平津兩地開了私人診所。還有在邊區(qū)政府工作的阮慕韓和陳鳳桐,他們的家都在北平。崔月犁是外地人,對北平兩眼一抹黑,到北平后,他立刻與這兩家人建立了聯(lián)系,通過陳鳳桐的家人,他認識了日偽“蒙疆委員會”的漢奸頭子李守信的軍醫(yī)處長鄭健庵,鄭健庵后來辭職,用李守信給的一筆錢在北平東城騎河樓開了一家中西醫(yī)院。崔月犁有學醫(yī)背景,就到那所醫(yī)院當醫(yī)生,吃住在那里,有了合法的職業(yè)掩護。為了潛伏,他白天在中西醫(yī)院給病人看病,晚上開展地下工作,漸漸站穩(wěn)了腳跟。
崔月犁聯(lián)絡能力很強,通過陳鳳桐的大女兒陳菊仙,先認識了北池子東華醫(yī)院的護士潘煥鳳,通過深入細致的工作發(fā)展潘煥鳳入黨,崔月犁與中國大學愛國教授藍公武的相識就是通過潘煥鳳穿針引線。接著又通過陳菊仙認識了北平偽“新民會”的張德吾,日寇對北平統(tǒng)治極其嚴格,北平奇缺共產黨的書刊,張德吾就利用特殊身份,兩三個月去一次根據(jù)地,帶入《新民主主義論》《論持久戰(zhàn)》《晉察冀畫報》等宣傳品。
陳鳳桐和阮慕韓的家屬向崔月犁介紹了抗日同盟軍已故某將領的夫人鄭老太太,鄭老太太安排他住在自己家里,兩人商量好對外就說鄭老太太是崔月犁的姨媽,就這樣,崔月犁這個“外甥”把鄭老太太的女兒,女二中學生鄭如慧發(fā)展入黨,又通過“表妹”鄭如慧把她的同學王蘊學、王用琴、徐秀英、于志嘉、王用淑等人發(fā)展入黨,這6個女孩兒學習成績優(yōu)異,后來考取了中國大學和輔仁大學。
更牛的是崔月犁還把北大醫(yī)學院的學生王光和發(fā)展入黨,團結了輔仁大學的學生王光美,僅崔月犁一人就在北平發(fā)展了11名黨員。
一是發(fā)展黨員,二是往抗日根據(jù)地輸送知識分子。北平地下黨向抗日根據(jù)地輸送了一批知識分子和進步青年,募捐籌集了一些衣物、藥品及醫(yī)療器材、通訊器材等,秘密送進根據(jù)地。崔月犁通過曲陽的秘密交通線,往根據(jù)地輸送了十幾個人,其中包括王新、陳鳳桐的女兒陳菊仙,阮慕韓的女兒阮若琳,阮崇武和藍公武及家人。
地下工作是非常危險的,崔月犁也有幾次歷險;1944年初的一天,他如約到吳繼文大夫家取《晉察冀畫報》和《新民主主義論》,吳家住在北平東城干面胡同東口,他把材料裝在公文包里,把公文包掛在自行車車把上,騎著自行車往回走。
剛剛拐出干面胡同西口,突然從北面駛來一輛日本軍車,他猛地一捏閘,鋼條咔嚓一聲斷了,自行車剎不住了,一下子沖到日本軍車面前,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嘛!鬼子從車窗里拔出軍刀砍他,他急忙騎著自行車逃跑,鬼子瘋狂地追捕,多虧他路熟,刺溜一下跑進了金魚胡同東口,他機智地扔掉自行車,鉆進小胡同撒丫子溜了。
他跑到協(xié)和醫(yī)院北面的一條胡同,迎面是座大廟。他氣喘吁吁地對一位中年和尚說:“日本人正在追我,用刀砍我,我……”
那位和尚心里明鏡似的,用手指向大殿,示意他藏在殿里。他噌地一下躥到殿堂大佛背后,屏住呼吸躲藏著,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公文包,糟糕,他的公文包有內外兩層,外層放著聽診器、注射器、體溫表和藥品,像個出診的醫(yī)生;而內層卻藏著紅色書籍等宣傳品。自行車丟了還可以再買一輛,公文包丟了,宣傳品就暴露了,會招致殺身大禍。
他急出了一頭冷汗,無奈只能躲在大佛身后煎熬。過了片刻,他聽外面沒有動靜,便悄悄地走了出來。他不能冒冒失失地去尋找自行車和公文包,只得求那位和尚:“僧人,麻煩您到金魚胡同派出所門口看看日本人走了沒有,我的自行車還在不在?”
那位和尚雙手合十,念叨了一聲“阿彌陀佛……”,就向外面走去。
一袋煙的工夫,和尚回來了,小聲說:“這位施主,貧僧沒有看到日本人,但是派出所院子里有輛舊自行車?!?/p>
崔月犁千恩萬謝,告別了和尚,向派出所走去。他邊走邊觀察周圍動靜,確信日軍已經(jīng)離開了,三步并作兩步走進派出所,指著自己的自行車向警察說明原委,警察一個勁兒地訓斥他:“你怎么騎的車,太君面前也敢玩車技?下回再讓我碰上決不饒??!”
警察把自行車和公文包還給了崔月犁,他連聲道謝:“謝謝您啦,下回一定注意?!?/p>
出了派出所的門,他就騎飛車向遠方駛去,回到家里,他的心里像揣了一只小鹿“怦怦”跳個不停,他急忙用顫抖的手打開公文包夾層,發(fā)現(xiàn)秘密文件完好無損,確信這些文件沒有被敵人發(fā)現(xiàn)后,心里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不是在凱旋門前擁抱我的愛人,就是做中國的熱納達爾克
年輕時的王若君聰明睿智,穩(wěn)重老練,有主見,是家里的頂梁柱,里里外外一把手。在北平中法大學高中部念書時,她參加了“12·16”運動,加入了民先隊,高中畢業(yè)后,她來到了根據(jù)地。
1941年秋天,王若君在華北聯(lián)大學習,有一天,學校組織科讓她到校部談話。她來到李家溝,見到了蘇亦然,他是晉察冀北方分局社會部許建國的秘書,受北方分局派遣,前來物色到北平做地下工作的人。
當時,往敵占區(qū)派人有兩條渠道,黨建的和特工的,找你談話就是考察干部,你適合哪方面的工作就派你到哪個部門工作。蘇亦然詢問王若君的家庭情況,她如實回答。蘇亦然考慮她的家是河北省易縣的望族,家族里有二三十戶人在北平上學、工作,做黨建工作更合適,決定把她派到北平搞黨建。
1941年一個冬日,她來到位于平山縣趙莊村的晉察冀分局招待所,見到了劉仁同志。劉仁說想派她到北平工作,有什么意見和問題盡管說。她當時正在同華北聯(lián)大的教員陳瑯環(huán)談戀愛,便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和聯(lián)大的陳瑯環(huán)已經(jīng)訂婚,別的沒有什么問題。”
劉仁一愣,嚴肅地說:“咱們黨內從來沒有訂婚一說,你自己考慮一下去不去,前幾天有一個女同志,我們要派她出去工作,她說要回去和她愛人商量一下,我們沒有派她去。你考慮一下,你能去還是不能去?”
她是家里的長女,從小就特別有主意,曾經(jīng)背著大人帶領村里6個孩子一道徒步奔向延安尋找黨組織。走到離村子8里路的孔山村時,碰到6個退下來的國民黨兵,人家問他們:“小孩兒,你們干什么去?”
她當時特別信任當兵的,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們要到延安去?!?/p>
國民黨兵又問:“到延安干什么?”
她不假思索地說:“打日本鬼子。”
那些國民黨兵笑著說:“你們不用去延安了,我們準備過黃河打日本,你們跟我們走,我們把你們送到司令部去。你們有什么貴重東西,我們可以替你們保管,肯定丟不了。”
單純的姑娘聽信了國民黨兵的話,把幾個孩子的首飾、錢和金表拱手交給人家,此時青紗帳里有莊稼人向他們擺手,意思是不要給他們錢,她沒整明白鄉(xiāng)親擺手的意思,把所有值錢的東西如數(shù)上交,連一個大子兒都沒剩下,沒想到那些國民黨兵拿上錢和珠寶,立刻騎馬跑了,她這才曉得上當,只好沮喪地帶著幾個發(fā)小回村。
日寇侵犯易縣后,母親帶領他們全家到北平避難,她在北平溫泉女中和中法大學高中部念書,認識了一個叫齊巖的女生。她憧憬著將來到法國上大學,當中國的居里夫人。
戰(zhàn)爭使她的大學夢破碎了,抗日烽火四起,她得知齊巖到河北高陽縣婦救會工作,便只身到高陽縣找齊巖,遇見了高陽縣縣委書記侯卓夫(侯建民),介紹她到河間縣婦救會從事婦女工作,1938年經(jīng)侯書記介紹入黨。組織上看她精明能干,送她到阜平華北聯(lián)大上學,畢業(yè)后留校,與陳瑯環(huán)朝夕相處。
她從回憶中驚醒,覺得劉仁交給自己的這個任務既重要又光榮,如果不去會后悔一輩子。她激動地對劉仁說:“劉部長,我去!”
劉仁高興地說:“那好,你準備一下跟我們走!”
她跟隨劉仁來到平山縣老墳溝村,學習中央關于城市工作的指示、政策,心情被不安和憧憬糾結著,不安的是自己已經(jīng)離開北平3年多了,對日寇統(tǒng)治下的北平情況以及如何在白區(qū)開展工作心里沒有底;憧憬的是敵占區(qū)的光榮任務是爭取群眾站在共產黨、八路軍一邊共同打擊敵人,她發(fā)誓要在北平城里迎接勝利,向法國的民族女英雄熱納達爾克學習,做紅色的熱納達爾克。思前想后,她覺得城市工作的對象主要是學生,北平的學生有愛國傳統(tǒng),自己本身就是北平的學生,在北平既有親戚,又有同學,工作起來便利。
臨行前,她給陳瑯環(huán)寫了一首詩:“我像一把寶劍插到敵人心臟,不是在凱旋門前擁抱我的愛人,就是做中國的熱納達爾克?!?/p>
西北風嗚嗚地嘶鳴著,枯草落葉滿天飛舞,冬日的田野一片渾黃的風景。她站在村口攔住了陳瑯環(huán),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她把這首詩遞給他,臉紅到了耳朵根兒。她知道到了北平,自己不能給他寫信,他也不能給自己寫信,地下工作,一年、兩年、三年不通音信,他能等候自己嗎?他看著詩,心潮起伏,抬頭再看心愛的姑娘,柔弱的柳條光禿禿地在她的眼前搖曳,寒風吹拂著她紅潤的臉頰,眼角眉梢都是淚,蕩漾著留戀之情,他心頭一熱,一把將心愛的姑娘摟在懷里,兩顆激情的心緊緊地擁抱著,歡跳著。
王若君一個人向根據(jù)地輸送了53名進步青年
1941年底,劉仁派王若君到北平開展地下工作,專門挑選華北聯(lián)大中學部副隊長廖斗寅和村里的一個馬夫牽著一匹馬護送她出征。臨行前,劉仁叮囑她:“你回北平后要想辦法考大學,然后在青年學生中開展工作。你可以在學校建黨,發(fā)展黨員,也可以介紹一些進步青年來根據(jù)地,夠條件的在根據(jù)地吸收入黨。你的工作直接由晉察冀分局組織部領導,不與北平地下黨接關系,也不與晉察冀分局社會部聯(lián)系?!?/p>
她騎在馬上望了一眼村口,柳樹下站著陳瑯環(huán),眼神里流露出萬般不合,她向他揮手致意,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從平山縣到了平西,可是原來的交通線和關系戶遭到破壞,硬是出不了山。她靈機一動,想方設法回到易縣老家東婁山村,對村里人說離開家三年了,想回北平看望母親。村里人把她送上了火車,他們只知道這是老王家一個要到北平看望娘的丫頭,萬萬沒有想到送往北平的是一把插在敵人心臟的寶劍。
1942年2月8日,火車風馳電掣般嘶鳴著,王若君心急火燎地趕回北平。冬天的北平一片肅殺之氣,太陽像一個吝嗇鬼,合不得向大地揮灑光熱,朔風蕭瑟,日寇的鐵蹄把人心變成了寒冰。她下車后直奔西四牌樓附近的北溝沿回子營8號,那是她母親在北平租住的家。她敲響門,想給母親一個驚喜。門是虛掩的,她沖了進去,只見母親躺在床上,15歲的妹妹嫻禮和12歲的弟弟漢禮正在屋里玩耍。那是一間8平方米的小屋,燈光很暗,她問道:“媽,您吃飯了嗎?”
母親有氣無力地說:“沒有。”
她想給母親做飯,可屋里一貧如洗。她問母親怎樣生活,母親皺著眉頭說:“生活沒有來源,這個給點兒,那個給點兒,就這樣過唄。”
她把縫在棉襖背上的錢拿出來交給母親讓她買點糧食,母親訥訥地問道:“你還走嗎?”
她執(zhí)拗地說:“媽,您這樣生活我不走了!”
母親嘆了口氣:“唉,你走吧,這里不好待?!?/p>
她原本打算回來馬上報考大學,但看到家庭窘境,決定先找一份臨時工作掩護。她先后找了4份工作,第一個職業(yè)是在地安門東街小學當代課老師??吹胶⒆觽冃⌒∧昙o就受日本的奴化教育,她憂心如焚,就對六年級孩子們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給孩子們講朝鮮亡國的悲慘隋景以及東北三省被日寇侵占后老百姓過的亡國奴生活,有的孩子當場哭了。代課老師雖然辛苦,可是總有收入可以買混合面周濟家庭,母親和弟弟妹妹不用餓肚子了。
她的第二份職業(yè)是在西單一個專為日本人開的豆醬店當記賬員,后因不懂會計業(yè)務被日本老板辭退。
她的第三份職業(yè)是在日本人開辦的中興煤礦附屬小學任教,校址在宛平縣三家店東北的香峪村,她住在三家店,那里是礦區(qū),俗話說“過了三家店,連家雀都是黑的”,天天走山路到香峪小學代課,她和本家妹妹王憲禮一道經(jīng)常到煤礦工人家串門,看到工人吃的是混合面,而日本人吃的是魚肉、雞肉和大米,工人的孩子沒有衣服穿,光著屁股在炕上爬著玩。她們還下煤窯觀察工人的工作環(huán)境,看到煤窯里站不起身來,有的地方需要跪著挖煤,她結交了一些工人朋友,煤礦工人悄悄地對她說:“過了山那邊就有八路,可惜我們拖家?guī)Э谧卟涣??!?/p>
她的心不由得一陣顫動,覺得北平雖然淪陷5年了,但是北平人民沒有屈服,北平人抗日的心沒有死。
想起劉仁的叮囑,她努力踅摸免費大學。1943年的夏天,她突然看到一張北平新聞學院招生廣告,說這所學校學習期間除了免費供給一頓午飯外,還免費發(fā)給一袋面粉。她考取了這所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天氣格外晴朗,太陽火辣辣地照射著大地,空氣中彌散著青草的味道,柳條裊裊婷婷地顫動著腰肢,蘑菇像小傘似的競相生長,她向往已久的大學生活開始了。
地下工作是單線聯(lián)系,她敏銳地發(fā)現(xiàn)同學中有自己人,有的從延安來,有的從冀東來,但她嚴格遵守地下工作紀律,不與他們橫向聯(lián)絡。一個年輕姑娘,明知對方是自己人卻不能搭話,還要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這滋味兒有多難受?可王若君做到了,地下工作使她的心理年齡遠遠超出生理年齡,她變得成熟老練,學習成績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誰都不會懷疑這個埋頭鉆研學問的乖乖女。她巧妙地保護了自己,畢業(yè)后以優(yōu)異成績到日偽中華通訊社婦女股當記者。
玉照堂是清朝和民國年間易縣望族東婁山王氏的堂號,易縣的這個大家族家業(yè)興旺,在北平就有100多人,僅王若君這一輩在北平就有三四十人,族人涉及官場、軍界、教育、法律、商界、文化多個領域,她的堂叔王式玖當過29軍軍長宋哲元的秘書長,她就先從家族中開展工作。
她有一個表妹叫王岫,當時在日本人開的豆醬店當記賬員,王岫是個文學青年,喜歡讀蘇聯(lián)小說,王若君就與表妹聊高爾基的《母親》、法捷耶夫的《毀滅》、綏拉菲靡維奇的《鐵流》,肖洛霍夫的《被開墾的處女地》……表妹的眸子里迸發(fā)出火星,充滿激情地說:“姐,我真想去根據(jù)地,你有辦法讓我去嗎?”
1943年初,她想方設法把表妹送到了根據(jù)地,表妹離開北平前把自己的那份工作介紹給了她。她又在本家妹妹王敏、王羽和王彥中開展工作,還找王岫在女附中的同學杜璇、史會聊天。北平人民熱愛祖國,仇恨日寇??吹奖砻脗冃闹锌鄲?,想找出路,她就給她們介紹進步小說看,循循善誘地講革命道理。在她的鼓動下,表妹們向往根據(jù)地,她就把自己來北平的乘車路線告訴她們,讓表妹們以回老家探親為名投奔八路軍。她親自找出了一條路:從北平乘火車到易縣,在易縣火車站走40里路到老家東婁山村,通過本家叔叔王霽清找到村干部,凡是她從北平送來的人,一律由村里護送到易縣五區(qū)區(qū)委書記楊磊那里,再由楊磊轉送到北方分局組織部。
通過表妹,她又與北平青年學生梁瑜、甘英、卜毅、李青、趙小軍、賀磊、高英、艾山、方亭、張力相識,聯(lián)絡范圍遍及女三中、女一中、師大女附中、光華女中、師大、女師大、鐵道學院、燕京造紙廠、電信局、偽市政府……
梁瑜原來在師大女附中讀書,她把女附中高三學生甘英(盧小庵,后升入北大醫(yī)學院)介紹給王若君,王若君和甘英接觸較多,1943年介紹她入黨。通過甘英把女附中的卜毅,男附中的于恒送到根據(jù)地。甘英性格活躍,先參加了北平市婦女聯(lián)誼會,1943年又參加了進步團體“海燕社”,當她把這個情況告訴王若君后,王若君果斷地說:“婦女聯(lián)誼會是上層婦女活動的組織,你趕緊退出,只聯(lián)系海燕社。”
李青把自己的弟弟張力介紹給王若君,王若君一看此人出身貧寒,是鐵道學院學工的,對國家建設有利,再看他處事沉穩(wěn),就吸收他入黨。張力又把二哥張?zhí)韬凸憬榻B給王若君,王若君又將這兩人發(fā)展入黨。她還把本家弟弟王箭錫、弟弟王漢禮和妹妹王嫻禮送到根據(jù)地,讓妹妹在易縣火車站當女警察,接應進步青年。
艾山和方亭后來到女三中高中念書,王若君就動員她倆到根據(jù)地,艾山和方亭早在藍公武教授家參加讀書會時就向往革命,她們一拍即合。1944年1月,王若君把兩個小妹妹送上開往滿城的火車,告訴她倆有一個男交通員在一家店鋪門口推著一輛自行車,車把上掛著一簍子醬菜,這就是接頭暗號。艾山和方亭到了滿城火車站,找到了這個交通員,他是地下黨員,家住在蠻子營,他的家是地下黨的一個據(jù)點。從蠻子營到阜平根據(jù)地要經(jīng)過敵人的封鎖溝,這條溝兩丈深、一丈寬,這個交通員把從北平、天津過來的十幾個進步青年集合到一起,由縣大隊武裝護送他們去阜平,艾山和方亭當時才19歲,女孩子跳進封鎖溝根本爬不上來,是縣大隊的同志們連拉帶拽,她們踩著其他人的肩膀才爬上了封鎖溝。經(jīng)過千難萬險終于抵達阜平根據(jù)地,由于是王若君介紹來的,劉仁部長專門找這些青年談話,后來又把艾山和方亭送到位于阜平縣平房村的華北聯(lián)大政治班學習,讓他們從此走上了革命道路。方亭在晉察冀中央局工作,1945年,她在阜平見到了藍公武先生一家,領導得知她認識藍公武教授,就讓她負責接待工作。當年出沒于藍家大院的那個小姑娘,如今變成了一個晉察冀中央局的工作人員,她經(jīng)常和藍教授聊天。吃水不忘挖井人,艾山和方亭至今沒有忘記王若君的引路之恩,經(jīng)常來看望她,彼此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王若君的父親王義檀在家族中排行十三,她的母親高淑英被稱為十三奶奶。王若君不僅自己忠誠于黨的事業(yè),還把老母親高淑英也影響得同情革命,成為地下交通員,有的青年去根據(jù)地不熟悉路,她就讓母親護送青年學生奔赴敵后根據(jù)地。從北平到易縣根據(jù)地要爬封鎖溝,十三奶奶的一雙小腳就在崎嶇山路上踉踉蹌蹌地跋涉著。
王家人知書達理,注重德行。雖然政見不同,但是不害親人。她的堂叔王式玖在宋哲元身邊工作,她的哥哥王尊禮是黃埔軍校14期學員,早就知道她通八路軍,現(xiàn)在又回到北平臥底,從來不向日本人告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她上了敵人的黑名單。在偽新民會做事的本家妹妹王荃和她不是一路人,但得知被抓的人中有她,急忙通知她轉移。她叫上甘英連夜買了火車票,從北平到了保定,沒有找到接頭人,她靈機一動,想起自己以前經(jīng)常乘火車到固城,再從固城走回老家易縣,于是又買票從保定到了固城,火車上又熱又臭人滿為患,她倆站在兩節(jié)車廂連接的地方聊天,一個日本兵走過來問她們?yōu)槭裁床贿M車廂,王若君機智地從背包里拿出一塊鍋餅遞給日本兵:“咪西咪西”(日語吃飯的意思)。
那個日本兵很高興,把她倆帶到他乘坐的車廂坐下,終于到了固城,下車后兩人走了20多里路,到了她的老家東婁山村,又從東婁山村往西南方向的完縣走,來到阜平康兒溝,最后到達平山縣根據(jù)地,她不僅給根據(jù)地帶來了優(yōu)秀青年甘英,還給劉仁帶來了終身伴侶。雪球越滾越大,王若君先后向根據(jù)地輸送進步青年53人。
統(tǒng)戰(zhàn)工作是北平地下黨的重要工作,他們努力爭取一些教授和國際友人同情支援或參加抗日斗爭,如燕京大學教授董魯安(于力)向往革命,地下黨員徐偉按照組織部署教給他化裝方法和接頭關系,派人護送他通過秘密交通線到達抗日根據(jù)地,董魯安離開北平后,徐偉每月給他家送生活費,還把他的兒子發(fā)展入黨,董魯安后來任晉察冀邊區(qū)參議會副議長,在《晉察冀日報》發(fā)表長篇系列文章,揭露淪陷的北平城內種種丑惡現(xiàn)象;燕大講師崔毓麟(林子明)到晉察冀華北聯(lián)合大學任教;中國大學教授藍公武于抗日勝利前夕進入根據(jù)地。
北溝沿路西的大宅門里,一個地下讀書會正在秘密舉行
為了解北平地下黨的情況,我3次來到藍公武教授的女兒藍文長家,她向我講述了當年發(fā)生在他們家里的真實的故事:
1939年,北平郊區(qū)及周邊地區(qū)正燃燒著抗日的烽火,被日偽統(tǒng)治的北平卻顯得有些沉寂,到處播放著靡靡之音。但是古城的人民并不甘受屈辱,以各種方式在暗中斗爭,進步書籍和文藝活動開啟著人們的心靈,北平人民在中共地下黨的領導下要沖破黎明前的黑暗。
在北平西城北溝沿路西一個大宅門里,就是今天的北京太平橋大街13號中國評劇院的位置,一個地下讀書會正在秘密舉行。一個叫李德倫的小伙子和藍鐵年、董秉琮一起開始讀書,這是燕京大學學生藍鐵年的家,藍鐵年的父親藍公武是《國民公報》社長、中國大學教授,家里房子十分寬敞。由于藍公武家臨街,同學們擔心目標太大,所以每次讀書會大家都分散去。藍公武家孩子多,青年人三三兩兩地去敲他家的門順理成章。
藍公武曾經(jīng)在日本和德國留學,日文、英文極好,德文尚可,新中國成立后,大學哲學系師生研究康德,主要參考書就是藍公武翻譯的那本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那是藍公武教授從英文版翻譯成中文的。藍鐵年秉承了父親外語好的遺傳基因,會8國語言,他和李德倫要好,讀書會就是他們發(fā)起的。那個年代的大學生知識淵博,英文扎實,他們讀英文版的《資本論》,藍鐵年可以用流利的英文給大家朗誦,再詳細解讀。
讀書會的骨干成員都是大學生,藍鐵年、董秉琮、李德倫、沈厚淦、貝錦玉、仲偉(仲桂英)、藍文華、藍文和、黎頻(李菊坪),還有兩個中學生艾山和方亭,沈厚淦在香山認識了艾山的父親,進而認識了艾山。艾山的父親在香山慈幼院教過小學,方亭的母親在香山慈幼院當過保育員,艾山和方亭是香山慈幼院幼稚師范的同學,兩家是世交。沈厚淦認識了艾山和方亭后,就動員她倆來參加讀書會。艾山和方亭歲數(shù)小,學習交流時插不上嘴,只好洗耳恭聽大哥哥大姐姐們的高談闊論。
并不是所有來參加讀書會的人英文都好,有些人覺得啃英文版的《資本論》很難,后來又讀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沈志遠的《政治經(jīng)濟學教程》、艾思奇的《大眾哲學》、朱丁的《新哲學大綱》、高爾基的《母親》、綏拉菲靡維奇的《鐵流》、肖洛霍夫的《被開墾的處女地》……大家邊讀書邊討論,誰有能耐聽誰的。
讀書會開始由李德倫主持,后來由沈厚淦主持,沈厚淦很活躍,是讀書會的積極分子;李德倫是學歷史的,會拉大提琴,性情隨和,跟誰都能拉上話,是個人見人愛的開心果。
有一次,一個姓何的小伙子從根據(jù)地弄來一張晉察冀邊區(qū)關于春耕的大布告,方亭覺得新奇,就悄悄地帶到藍鐵年家,大家興奮地爭相傳看。藍公武的小兒子藍英年清楚地記得,大哥哥大姐姐拿出馬克思、恩格斯的照片給他看,對他說你看這兩個大胡子。
天棚、魚缸、石榴樹,老爺、肥狗、胖丫頭。早先,藍公武家的四合院里養(yǎng)貓、養(yǎng)蠶、養(yǎng)蟈蟈,還種了一棵榕樹和一片玫瑰花,北平白塔寺附近有很多賣蛤蟆骨朵兒(蝌蚪)的,藍英年嚷嚷著要養(yǎng)蛤蟆骨朵兒,藍公武滿足了兒子的愿望,于是,蟈蟈叫,蛤蟆骨朵兒跳,榕花笑,玫瑰花鬧,藍家小院里洋溢著有滋有味兒的北平生活,一家老小其樂融融。
日寇侵占北平打破了四合院的寧靜生活,北平市民生活艱難,很多人靠典當度日,1938年10月,北平的當鋪多達85家,乞丐遍地,北平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一群年輕人圍坐在寬闊的院子里扯著嗓門爭論,和煦的陽光照耀著他們,藍公武背著手在院子里來回踱步,他經(jīng)常駐足靜靜地聽年輕人討論,然后發(fā)表自己的見解,慷慨激昂地聲討日軍侵華罪行。他滿腹經(jīng)綸,出口成章,特別吸引年輕人,年輕人有什么不懂的問題,馬上向藍教授這個活字典請教。在淪陷的北平,面對日本人的大棒,藍公武正直、愛國、追求真理的大無畏精神令年輕人格外敬佩。
中共地下黨的領導人黃敬、姚依林、劉文卓等人都在藍公武家開過重要會議,開會時藍公武躲到外面,藍公武的幾個孩子在門口放哨,姚依林、黃敬等人尊敬地稱藍公武為老伯。
這個讀書會的發(fā)起人和骨干是共產黨員和“民先”隊員,后來,他們以此為起點,離開淪陷的北平,踏上抗日的征程。沈厚淦去了敵后抗日根據(jù)地,李德倫從北平去上海音專學習,奔向延安;藍文憲、藍文華與妹妹藍文長等人奔向敵后抗日根據(jù)地,藍公武教授也和夫人、兒子一道去了晉察冀邊區(qū)。李德倫后來成了大名鼎鼎的音樂指揮家,他之所以日后在指揮《黃河大合唱》時如此充滿感情,源于這個讀書會啟蒙了他的抗日情結。
藍公武一家的道路體現(xiàn)了抗戰(zhàn)時期北平愛國教授和愛國青年向往光明、一心抗日的精神
藍公武是中國著名愛國民主人士,曾在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哲學系學習,留學期間結識了梁啟超,一直追隨他。梁啟超歸國后,收有3個弟子,就是張君勱、黃遠庸和藍公武,這3個弟子經(jīng)常在報刊上發(fā)表文章,被譽為“中國三少年”。
“五四”運動期間,藍公武擔任社長的《國民公報》大篇幅地報道這場愛國運動,不斷發(fā)表評論為學生叫好。藍公武和報社記者還走上街頭為演講的學生送水送飯。
1923年,藍公武先后在北京大學和中國大學任教,他潛心研究哲學和政治經(jīng)濟學,完全按照《資本論》的體系給學生講授經(jīng)濟學。受北平地下黨影響,他1931年后積極支持中國共產黨的秘密工作,向學生宣傳抗日,很多學生就是聽了他的課后參加了抗日隊伍,白乙化也是諸多參加抗戰(zhàn)學生中的一個。
七七事變后,華北的教育事業(yè)遭受重創(chuàng),天津南開大學被夷為平地,北平的高校大多南遷,數(shù)萬師生流落到后方。私立的中國大學由于經(jīng)費拮據(jù)沒有南遷的力量,藍公武家是一個大家庭,上有老母親,下有7個孩子,還有傭人,他沒有經(jīng)濟能力把十幾口之家搬遷出北平,就在中國大學教書,當時的中國大學抗日活動很活躍,在北平淪陷時勇敢地發(fā)出抗日之聲。
日本憲兵隊豈能容忍北平有藍公武這樣的紅色教授,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他7次被憲兵隊抓捕。
1940年一個炎熱的夏夜,日本憲兵隊突然包圍了藍公武家,一個日本憲兵大佐領著憲兵翻墻頭跳進院子,把藍公武教授從床上抓起來,打了兩個嘴巴,給他戴上手銬,藍公武的妻子見狀,急忙把7歲的小兒子藍英年藏在衛(wèi)生間,躲過了一劫,日本憲兵把藍公武和他的兒子藍鐵年、女兒藍文瑞一道關進了日本憲兵隊地下室,受盡酷刑。
審訊時,日本憲兵大佐問道:“你為什么反對日本?”
他義正詞嚴地回答:“你們日本人侵略我的祖國,占領我國土地,欺凌中國人民,我當然反對你們!”
日本人問他:“你的地下組織在哪里?都有誰?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
他慷慨激昂地說:“我是中國人的一分子,從來沒有參加共產黨和國民黨,更沒有地下組織?!?/p>
日本人不斷地審問他,翻譯不耐煩了,故意把他的回答翻譯成“是,我低頭認罪…一”
藍公武一聽怒吼起來,用日語罵那個翻譯“八格牙魯(混蛋)!”
日本憲兵大佐驚詫地問道:“藍教授,你的日語怎么這么流利?”
藍公武甩開翻譯直接用日語回答:“我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畢業(yè)的?!?/p>
憲兵大佐聽到這話,立刻畢恭畢敬地說:“吆西(好),我的老師也是東京帝國大學畢業(yè)的,那是一所很棒的大學?!?/p>
藍公武反唇相譏:“你們日本人愛日本不愛?你說那是一所很棒的大學說明你愛日本,既然許你們日本人愛日本,就要許我中國人愛中國!”
藍公武在憲兵隊被關押了9個月零20天,日本憲兵拷打他,給他灌涼水,把肚子灌得很大,再用腳把水踩出來,還用煙火燙他的臉,受盡折磨,但藍公武寧死不屈。關押期間,他的弟弟擔驚受怕嚇死了,他覺得特別對不起弟弟,就把弟弟的妻子和兒子藍文謹接到家里住,所以他一共養(yǎng)育了8個孩子。
一個叫劉毅的女地下黨員老到藍公武家,給他送《新民主主義論》《論聯(lián)合政府》《論解放區(qū)戰(zhàn)場》等解放區(qū)印刷的小冊子,這些書經(jīng)過偽裝,封面上印的是《山海經(jīng)》《水經(jīng)注》《水滸傳》《儒林外史》《紅樓夢》等,還給他送一些生活補貼。劉毅長得很清秀,梳兩條小辮子,顯得青春靚麗,她的公開身份是養(yǎng)蜂夾道附近婦幼保健院的化驗員,藍公武家兒女成群,年輕女孩兒出入藍公武家不引人注目,很多革命青年就在藍公武家與北平地下黨取得聯(lián)系,進入敵后根據(jù)地參加抗戰(zhàn)。
崔月犁來到藍公武家,跟他長聊,他覺得毛澤東關于戰(zhàn)后兩個中國的命運擺在中國人民面前的分析非常透徹。
藍公武的女兒藍文憲1939年由北平地下黨安排,由西直門經(jīng)妙峰山秘密交通線到齋堂平西根據(jù)地,改名徐藍,后來從平西到平北,又從平北到晉察冀軍區(qū),在白求恩醫(yī)科學校深造,終生從醫(yī)。她的丈夫池龍是八路軍電臺隊長,新中國成立后任空軍指揮學院副政委。
藍文憲(徐藍)參加革命后,她的家一直與北平地下黨有聯(lián)系。藍公武認識了城工委在北平做地下工作的崔月犁后,崔月犁經(jīng)常以大夫身份做掩護與藍公武聯(lián)系,一個大夫拎著藥箱出入大宅門無可厚非,一個由北平地下黨組織的讀書會就以藍公武的家為活動據(jù)點,很多進步書刊就由崔月犁提供。
劉毅與藍公武的二女兒藍文華熟悉,經(jīng)常促膝談心。慢慢地,妹妹藍文長也認識了姐姐的朋友劉毅,藍文長喜歡看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和《滅亡》,《滅亡》這部小說描寫暗殺給藍文長印象深刻,她對劉毅說:“日本鬼子占領北平,有那么多的漢奸,我想去暗殺漢奸?!?/p>
劉毅看出藍文長是個有正義感的青年,俠肝義膽,就給她送進步書刊,講革命道理。在劉毅的鼓動下,藍文華投奔晉察冀抗日根據(jù)地,改名徐溫,在河北平山黨校工作。
藍文長經(jīng)崔月犁安排,由劉毅送到北平前門火車站,劉毅把她交給一個50多歲的女人,對藍文長說:“這個人是交通員,她帶你到根據(jù)地,路上要是有人盤查,你就說去走親戚?!?/p>
交通員把藍文長帶到定縣,藍文長乘火車走平漢線到了敵后抗日根據(jù)地,下火車有人來接,從事機務員工作,搞無線電。1949年跟隨總參三局回到北京。后經(jīng)姐姐徐藍介紹,嫁給老紅軍段蘇權,段蘇權是平北軍分區(qū)政委,白乙化的上級,新中國成立后任軍事學院政委。
抗戰(zhàn)年代,北平、天津的進步學生,在地下交通員的引領下,一批批來到抗日根據(jù)地。
在崔月犁、劉毅等共產黨員的影響下,藍公武也向往革命。有人勸他:“蔣介石邀請你參加國大,你還有必要去根據(jù)地嗎?”
藍公武對蔣介石有看法,拒絕了蔣介石的邀請,選擇了去根據(jù)地。在崔月犁安排下,劉仁派遣藍文華從阜平回到北平迎接父親,1945年8月,藍公武與夫人郭英、女兒藍文華、小兒子藍英年一道由劉毅陪同從北平上了火車,藍公武滿口江蘇話,劉毅就讓藍公武裝成啞巴,旅途中不說一句話,而他的妻子郭英是通縣人,說一口老北京話,他們在定縣下火車,在地下交通員的帶領下來到一片梨樹林,當年梨子大豐收,掉了一地的梨,黃澄澄的,煞是好看。藍文華躲到了樹林里,過了片刻出來時,藍英年發(fā)現(xiàn)姐姐的大褂變成了衣裳和褲子,他好奇地問道:“姐姐,你怎么換了一身短打扮?”
姐姐說:“解放區(qū)是不興穿大褂的?!?/p>
他們一行乘馬車經(jīng)地下交通線來到晉察冀根據(jù)地阜平縣康兒溝,藍公武擔任北岳行署民政廳長、察哈爾省教育廳長。
藍英年與劉允若、伍紹祖等人一道在晉察冀邊區(qū)聯(lián)合中學念書,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黃敬在根據(jù)地開吉普車,由于不會駕駛,把車開到了農田里。藍英年后考入中國人民大學俄語系,成為著名的俄羅斯文學專家,翻譯了《日瓦格醫(yī)生》等書籍。
1948年4月,毛澤東率領中央機關從陜北到晉察冀軍區(qū)來,住在河北省平山縣陳南莊,聽說藍公武在北岳行政區(qū)公署工作,馬上給藍公武寫了一封信,邀請藍公武會面。
公武先生:
三十年前,拜讀先生在《晨報》及《國民公報》上的崇論宏議,現(xiàn)聞先生居所距此不遠,甚思一晤,借聆教益。茲派車迎候,倘蒙撥冗枉駕,無任歡迎。敬頌大安
毛澤東
1948年4月17日于陳南莊
毛澤東平時飯菜很簡單,為了款待藍公武,毛澤東特意為他加了一道韭菜炒雞蛋,沒想到藍公武不吃韭菜和蔥。毛澤東博古通今,知識淵博,博聞強記。藍公武20年代在北平擔任《國民公報》社社長和《時事新報》總編輯時,發(fā)表的重要政論觀點,極大地促進了五四運動的發(fā)展,這些觀點毛澤東居然記得非常清楚,倒背如流,令藍公武十分感動,兩人相談甚歡。
毛澤東得知藍公武拒絕了蔣介石的邀請,堅決不去臺灣,也很欽佩,誠懇地對藍公武說:“全國快解放了,我打算讓你擔任要職?!?/p>
分別時,毛澤東熱情地對藍公武說:“前面有個溫泉可以洗澡,您去泡泡溫泉吧?!?/p>
藍公武感激地點點頭,向毛澤東揮手告別。走出一段路,突然毛澤東的警衛(wèi)員追了上來,藍公武以為有什么大事,警衛(wèi)員說:“藍教授,主席讓我告訴您,那個溫泉臺階上長滿了青苔,特別滑,一定要找兩個人攙扶著您下去,別滑倒了?!?/p>
藍公武的心翻騰起陣陣熱浪,他深切感受到毛澤東對知識分子無微不至的關心。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藍公武任察哈爾省人民政府教育廳長、北岳行署民政廳長。新中國成立后,藍公武擔任最高人民檢察署副檢察長。
藍公武一生所走的曲折道路,一方面表明他對于中華民族走向的不懈探索,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共產黨對于當時知識分子的吸引力和感染力。
情報工作是在刀尖上舞蹈
七七事變后,北平城大部分中共黨員撤出城市,到鄉(xiāng)村開展武裝斗爭,參加抗日根據(jù)地建設,留在城里的黨員只有幾十名。隨著抗日戰(zhàn)爭的深入,中共晉察冀分局社會部陸續(xù)派遣得力干部進入北平,在學校、工廠、日偽機關里建立地下組織,發(fā)展黨員,搜集情報,觸角深入到北平重要機構的每一條毛細血管。
情報工作是地下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共中央、中央軍委高度重視情報工作,這是在刀尖上舞蹈,充滿了危險。
1939年2月18日,中共中央決定成立中央社會部,主要從事情報、敵工工作。1939年3月,中共中央社會部組成以戰(zhàn)區(qū)部長許建國為首的工作團,從延安出發(fā)到晉察冀邊區(qū),加強對敵后抗日根據(jù)地保衛(wèi)工作的領導,并爭取一切可能條件開辟華北敵后的情報工作。
北平地下黨的第二支力量是許建國領導的中共晉察冀分局社會部,這是一個獨立的情報系統(tǒng),與城工委、八路軍前方總部不搭杠,以搞情報、開展上層統(tǒng)戰(zhàn)為主,陳叔亮、李才、黃浩、王定南、董雄飛等人就是這條線的地下黨員,燕京大學教授張東蓀、中國大學校長何其鞏、俄文教授王之相、寶商銀行經(jīng)理王澤民、英國駐華大使卡爾、法國醫(yī)生貝熙業(yè)、畫家李苦禪等人就是他們的工作對象。
經(jīng)潘漢年批準,北平東板橋西河沿1號這所宅院,成為中共晉察冀分局社會部的地下交通站。
平津情報聯(lián)絡站由陳叔亮和李才負責,陳叔亮家住在北平南長街老爺廟胡同18號,父親是華北鹽務局的高級官員,家中掩護條件較好。陳書亮被捕后,他聯(lián)系的楊寧以同仁堂樂家藥店為掩護,繼續(xù)開展工作,從日偽的報刊上整理分析,捕捉蛛絲馬跡,細心搜集情報。地下黨員李才的公開身份是西直門一家店鋪的管賬先生,他聯(lián)系輔仁大學物理系助教何長謙,何長謙的岳父擔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教育總署的督辦,從他那里捕捉情報信息,比如偽滿軍隊防護平山鐵路的方案,沿線修筑碉堡的計劃等情報就是李才搞到的。
抗日根據(jù)地大多都在山區(qū),環(huán)境惡劣,缺醫(yī)少藥,為根據(jù)地籌措藥物成了中共地下黨的重要工作之一。
黃浩早年在廣州光華學院讀書,后來到北平以行醫(yī)為生。1927年在北平西城德勝門內簸籮倉4號院租住,創(chuàng)辦寵錫挑補繡花手工藝品廠,1932年搬到簸籮倉6號院。七七事變后,黃浩被黨組織安排在北平從事情報工作,黃浩情報聯(lián)絡組是社會部派往北平的情報點之一,廣泛聯(lián)系北平、天津、上海、廣州以及香港、南洋的愛國人士,吸收上層進步人士參加抗日工作,他一方面開展上層統(tǒng)戰(zhàn)工作,一方面想方設法在敵占區(qū)為抗日根據(jù)地籌集藥品、醫(yī)療器械和軍需物資。他有學醫(yī)行醫(yī)背景,懂得藥理學,為抗日根據(jù)地購買了大量藥品,通過敵人的封鎖線,秘密運往根據(jù)地。
1939年,白求恩給毛澤東寫信說急需價值5000多元的各類藥品,還詳細地羅列了一個藥品清單。這張清單很快就通過地下渠道到了黃浩的手中,黃浩立刻與助手一道籌措藥品。當時,大批買藥會引起敵人注意,黃浩就通過在協(xié)和醫(yī)院擔任總務的李慶豐用醫(yī)院的名義買了大量的藥品,又請妻子王佩芝負責轉運。
日寇在北平周邊布下天羅地網(wǎng),往根據(jù)地帶藥品非常危險,一旦被查出來按照運送軍火罪論處。王佩芝是一個聰明機智的女性,她開了一個繡花廠,讓女工把藥品偽裝成綢緞包裹運進廠里,再給包裹重新?lián)Q裝,藥品就夾在綢緞布料里蒙混過關,輾轉來到抗日根據(jù)地。當時,王友、劉景平、張沖、蘇錦堂、張占才、葉少青、蔡天皎等醫(yī)生都利用在醫(yī)院工作的機會,冒著生命危險想方設法采購運輸藥物,這才使得根據(jù)地的傷員及時得以治療。
當時,日本人對外國人不太盤查,法國醫(yī)生貝熙業(yè)住在王府井,在溫泉有座花園別墅,黃浩跟貝醫(yī)生關系密切,通過這位法國醫(yī)生來往于城郊之間,向根據(jù)地運送了大量藥品。
黃浩發(fā)展的上層統(tǒng)戰(zhàn)關系有工商界人士、著名專家和畫家。黃浩情報聯(lián)絡組的秘密活動引起了日偽當局的注意,1943年8月7日,日本憲兵闖進了北平簸籮倉6號院黃浩的家,黃浩跳墻而逃,他的所有財產全部被查抄。
王定南情報聯(lián)絡組在北平聯(lián)系了一些教授、講師、記者及日偽關系人士,成績斐然;董雄飛情報組利用與偽華北政務委員會王揖唐、齊燮元、門致中是同學、同鄉(xiāng)的關系人士,打入東北保安軍任團長,在北平搜集日偽鐵路運輸?shù)惹閳?,還在北平住處設立了秘密電臺,這個情報組一直堅持到抗戰(zhàn)勝利,為八路軍消滅日偽提供了有力的保障。
八路軍前方總部情報工作重心主要是獲取軍事情報
北平地下黨的第三支力量是八路軍前方總部左權、滕代遠領導的情報人員,1938年12月,左權任八路軍前方總部參謀長,后兼任情報處長,1942年5月25日,在戰(zhàn)斗中不幸犧牲。
1942年8月25日,在左權犧牲3個月后,滕代遠任八路軍前方總部參謀長兼情報處長,在北平設有3個情報站,下設派遣、情報、技術偵察、爆破4個科。情報工作的重心以軍事調查為主,在地域上以敵占區(qū)為主,尤其是以敵占大城市、重要交通線、敵偽高級指揮機關為主,情報以戰(zhàn)略偵察為主。
為了掩人耳目,情報人員經(jīng)常使用書籍作為接頭工具,《簡明英漢字典》《國語小字典》等書就是八路軍前方總部北平情報站工作人員接受上級指示使用的工具。他們還將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新民主主義論》等著作包上《大乘起信論》《紅樓夢》的書皮,悄悄地帶到淪陷區(qū)。
抗戰(zhàn)時期,八路軍前方總部情報處派遣科長林一負責往華北各地派遣情報人員,很多人都深入虎穴擒拿虎子,其中由八路軍前方總部派往北平主持情報站的姚繼鳴在北平潛伏達4年之久,收集了大量北平日偽軍事系統(tǒng)情報。八路軍前方總部用主要負責人的名字來命名情報站。
地下黨員趙勇田親口告訴我他就是王岳石情報站的,王岳石原名王金鏡,1915年出生于奉天(今沈陽),父親原系奉天警察一署署長,和大帥府有往來。張學良之弟張學思在沈陽讀書時和王岳石是同班同學。王岳石于1932年參加中國共產黨,九一八事變后,王岳石參加抗日救亡運動,在東北軍從事“兵運”工作,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王岳石來到延安,在八路軍第129師師部工作。
王岳石有軍事知識與經(jīng)驗,家庭有不少東北軍的上層關系,本人有許多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學,會日語,家在北平,有親屬可以來往于東北與北平之間,具備派遣到北平開展地下工作的有利條件。在王岳石被派出前,八路軍前方總部參謀長滕代遠多次單獨與他談話,分析國際國內形勢,探討開展地下工作的方法。滕代遠明確指出當前民族矛盾突出,是開展敵占區(qū)大城市情報工作的有利時機,并確定了“打進敵內,長期埋伏,調查研究,以待時機,里應外合”的工作方針和任務。
王岳石到北平后,在朝陽門內南小街竹竿巷23號的家中閑住了兩月。不久,通過朋友孫鏡如更換到正式居住證。孫鏡如雖然知道王岳石去過延安,但他為人正直,有愛國心,二人交往密切。這樣,王岳石站住了腳跟。接著,八路軍前方總部又派出23歲的史懷善(化名史金玉)到北平擔任王岳石的助手。王岳石通過家庭關系,積極物色開展情報工作的基本力量。經(jīng)請示八路軍前方總部情報處同意,早在1940年受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社會部許建國領導的鄭平和1942年由冀中軍區(qū)情報處派往平、津的寧致遠兩人的關系,轉歸前總情報處,由北平情報站領導。這樣,八路軍前總派遣的北平情報站工作人員就有了王岳石、鄭平、寧致遠、史懷善,連同鄭平的愛人王今英(即王岳石的大姐)、于國勛及其愛人談潔孫,北平情報站已有了7人。王岳石負責領導工作。
為了工作需要,王岳石在北平建立了兩個聯(lián)絡點:一是鄭平家,這是專門接待前總情報處領導人或派來交通員的聯(lián)絡點;另一處是王岳石父親王煥文的老上級、東北軍元老于珍及其兒子于國勛(王岳石的老同學)的家,這里是情報站人員開展工作的聯(lián)絡點。
王岳石30多歲,受黨委派打入北平警察第7隊任隊長,地點在中南海北門。趙勇田當時20歲,脫下八路軍軍裝穿著長衫來到北平,公開身份是王岳石家的客人,小跟班,做內勤工作。他在警察第7隊沒有公開職務,是以王隊長家的客人身份,住在中南海紫光閣后面王岳石住宅的門房里。這所住宅除了上級領導機關來人外,平時不對外應酬。趙勇田的具體任務是:迎來送往,記錄電話內容,管理會客室的報紙,與專用車夫阿文啟保持聯(lián)系。他紀律嚴明,沒有工作就學習,從不外出閑逛,更不隨便接觸外界人士。
王岳石有警服,趙勇田有警服沒有警帽和警銜,穿著警服可以自由出入警察第7隊的營區(qū),他的任務是協(xié)助王岳石搞到日偽軍高層的戰(zhàn)略情報。王岳石領導的北平情報站,在長達近3年的時間里,依靠上級的英明領導,充分利用民族矛盾,聯(lián)系舊東北軍上層關系,發(fā)展了一批骨干分子加入黨組織,爭取了一批進步人士向共產黨靠攏,由于成績顯著,北平情報站受到八路軍前方總部領導機關的表彰。
當時,軍隊系統(tǒng)搜集情報有3條線,第一條線是八路軍總部主要搜集戰(zhàn)略情報;第二條線是晉察冀軍區(qū)主要搜集戰(zhàn)役情報,比如明天要打沿河城戰(zhàn)役,日軍要來多少人,什么時間從哪里來,誰指揮,有多少武器等;第三條線北平周邊的平西、平北、冀東軍分區(qū)主要搜集戰(zhàn)術情報,比如明天日軍出發(fā)不出發(fā),安排親戚到日偽內部臥底,進北平城買藥、紙張、食品等。這3條線都是單線聯(lián)系,互不干擾。
八路軍前方總部北平情報站有幾個聯(lián)絡點,一個點在中南海北門的警察第7隊隊部;一個點在白塔寺附近的西城區(qū)宮門口5條20號,里面有南、西、北三間房,山西八路軍總部來人在這里住過;一個點在宣武門內順城根街回回營路北警察隊隊部。
當時,華北偽軍在清河有個軍官學校,專門培訓偽軍的中下級軍官,王岳石和趙勇田以視察為名到清河鎮(zhèn)的這所學校摸底,弄清了所有人員的姓名、年齡、籍貫、編制,將其匯報給八路軍總部,以便做策反工作。王岳石情報站還在北平發(fā)展黨員,團結進步分子。
日偽華北治安軍的頭子是齊燮元,賈建國情報站利用各種社會關系,為策反漢奸齊燮元做了大量工作。
根據(jù)地要給北平的地下黨提供經(jīng)費,北平地下黨要為八路軍根據(jù)地提供物資支援,比如白乙化部隊的氈帽頭、布匹就是北平地下黨給籌集的,白求恩到冀中根據(jù)地,所需藥品、醫(yī)療器械也是北平地下黨給提供的。北平人民擁護共產黨,與日偽進行不懈的斗爭。
日本投降后,中共中央決定八路軍前總情報處所屬北平情報站的全部工作移交給中共晉察冀中央局城工部領導。王岳石等人大搖大擺地通過西直門哨卡,順利撤出北平,開到西山大覺寺,受到城工部長劉仁等領導同志的歡迎。
像滾雪球一樣發(fā)展黨的地下組織
當豐灤密根據(jù)地的人們還沉浸在白乙化犧牲的悲痛中時,八路軍總部又向北平出擊利劍。劉新于1941年春由八路軍總部保衛(wèi)部派到北平做地下工作,由城工委劉仁領導。
梁宏寬擔任劉新與城工委之間的秘密交通員,梁宏寬的公開身份是跑單幫的商人,用經(jīng)商掙的錢在前門外西河沿金臺旅館2樓19號包了一間房子建立起北平地下交通站。梁宏寬是站長,他跑交通的路線是由北平經(jīng)敵占區(qū)武安地下交通站到解放區(qū)陽邑交通站。
劉新在北平發(fā)展了一些共產黨員,培植地下抗日力量。白羽是女一中的學生,她告訴劉新女一中青年女學生的抗日情緒高漲,劉新覺得女一中正是自己發(fā)展組織的好場所。她想方設法打入女一中當兼職語文老師,竭盡全力宣傳抗日思想,影響了一批愛國青年,女一中青年學生胡京芝和尹讓敏就是從這里走上抗日根據(jù)地的。
白羽從女一中畢業(yè)后,考入中國大學經(jīng)濟系,成了白乙化、董毓華的師妹。劉新派她在中國大學發(fā)展地下黨員。在劉新和白羽的努力下,中國大學地下黨支部建立了,趙懷秋、矯世奎、白羽都是經(jīng)濟系的學生,中國大學的抗日力量日漸壯大。
劉新打開了發(fā)展黨員的工作局面,像滾雪球一樣,逐漸建立起北工大學院支部、北大法學院支部、中國大學支部、北平市立女二中支部、北平市立男三中支部、北平市立男四中支部、機關支部和商人支部等8個支部,其中每個支部、每個黨員又聯(lián)系著若干個進步青年。在抗日戰(zhàn)爭的歲月里,他們在北平搞偵查、送情報、運物資、收繳武器、張貼標語、散發(fā)傳單,像埋伏在敵人心臟里的一顆炸彈。
妙峰山下的平西情報交通聯(lián)絡站
王若君、伊之、藍文長、顧琰、方亭阿姨都向我講述了她們通過秘密交通線到敵后根據(jù)地的故事,為此,我專程來到北京妙峰山澗溝村,尋訪抗戰(zhàn)年代的秘密交通線。
平西抗日根據(jù)地是溝通華北,特別是平津地區(qū)通往延安的必經(jīng)之路和秘密交通線。中共中央和北方局特別重視平津的情報工作,分別在晉察冀區(qū)委和冀熱察區(qū)委設立平津唐點線工作委員會,直接領導平西和北平城的情報交通工作,承擔輸送平津知識界人士、國際友人和重要器材設備的重任,為領導全國的抗日斗爭做出巨大貢獻。
1939年1月,駐平西的中共冀熱察區(qū)黨委,為了溝通抗日根據(jù)地與北平、天津兩地,選派政治可靠、機智勇敢的干部組建秘密交通線,他們開辟了4條秘密交通線。第一條是北平-妙峰山-田家莊;第二條是北平-鎮(zhèn)邊城;第三條是天津-北平-松林店-張坊-平西;第四條是北平-三家店-平西。還在妙峰山、田家莊、鎮(zhèn)邊城、松林店、張坊、三家店等處設立秘密交通站或交通點,由忠誠可靠、熟悉道路、便于隱蔽的人擔任秘密交通員。
在宛平縣妙峰山腳下的澗溝村,有一個北平地下黨建立的平西秘密交通站,以妙峰山一個關帝廟為掩護,設立電臺等,往來的八路軍、地下黨裝扮成香客表面進廟燒香,實則接頭傳遞情報。
當時,中共冀熱察區(qū)黨委機關設在平西,距北平上百里,中間隔著敵占區(qū)和游擊區(qū),為了溝通根據(jù)地和平津地下黨的聯(lián)系,中央冀熱察區(qū)黨委在平西和平津之間先后建立數(shù)條秘密交通線。
這個情報交通站接應過往的八路軍、進步人士。交通線除了傳遞黨的文件、命令,還負責護送干部、進步學生、國際友人和進步教授到平西根據(jù)地和晉察冀根據(jù)地。通過這條交通線,八路軍干部可以到平津去辦事或看病,同時平津地下黨籌集到的電訊器材、藥品、布匹、服裝、染料、紙張、食鹽、武器彈藥甚至小型車床,不但可以從敵占區(qū)買到,而且可以從敵占區(qū)運到根據(jù)地來。八路軍的宣傳品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火車上,北平街頭經(jīng)常會張貼八路軍的傳單,連《挺進報》都能從三坡的蓬頭村帶進北平。
從平西到晉察冀分局城工委,相距數(shù)百里,中途要經(jīng)過5條日軍嚴密的封鎖線,平西交通線顯然不夠用,從1942年起,在中共晉察冀分局城市工作委員會的領導下,劉仁同志決定沿平漢鐵路建立幾條通往敵占城市的秘密交通線,分別在臨近鐵路根據(jù)地內的滿城、易縣、定縣、白洋淀和曲陽等地設立交通站。每個交通站配備兩三名干部,各站都有訓練派出干部和接送人的任務。曲陽交通站專門負責培訓工人,派往開灤等煤礦。從北平進出根據(jù)地大多經(jīng)過滿城交通站,這里距保定火車站僅十幾里。滿城交通站附近的敵占村莊中設有若干秘密交通點,并有以合法身份為掩護的秘密交通員,往來于保定接送人,這些秘密交通線有力地保證了黨內聯(lián)絡和抗日活動的暢通無阻。
除了以上所述,1945年,中共平西地委派高致民加強通往北平城的秘密交通線工作。在大家的努力下,妙峰山到北平又增加了3條交通線。我從小住在北京西郊,對這3條線路非常熟悉:一條是妙峰山-溫泉-頤和園-西直門;一條是妙峰山-隴各莊-三家店-西直門;一條是妙峰山-羊坊-沙河-西直門,交通站設在妙峰山上的靈光殿,有9名交通員為大家保駕護航,走哪條線是有講究的,青年學生大多走溫泉線,藍文長阿姨的姐姐藍文憲就是走這條線到平西根據(jù)地的;農民打扮的人多走隴各莊,這些交通線的誕生,對北平地下黨的工作和敵后根據(jù)地的建設具有重要作用。
大鵬展翅,隱蔽戰(zhàn)線功勛卓著
我的母親和鄒大鵬、許建國都在中央調查部工作,我10歲時就知道鄒大鵬伯伯,知道他收養(yǎng)了謝士炎烈士的一雙遺孤,知道他和妻子王蘊華在“文革”中雙雙自殺。當時大字報鋪天蓋地,望著被打上紅叉的“鄒大鵬”3個字,我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被逼到什么份兒上才會夫妻雙雙自殺?直到寫北平抗戰(zhàn)查閱檔案資料,我才曉得白乙化的老鄉(xiāng)兼講武堂同學鄒大鵬正是童年時我知道的那個鄒大鵬,我在鄒大鵬伯伯蒙難的西北院久久地徘徊,默默地佇立,40多年過去了,這個謎團應該由我來破解了。
我走進了國家安全部原副部長王珺伯伯的家,他長期在中央社會部工作,曾與鄒大鵬住鄰居,是鄒大鵬情報工作的見證人。我提到了鄒大鵬伯伯“文革”蒙難和當年的大字報,他問我怎么會記得這些往事,我說一個10歲女孩兒的記憶是不會磨滅的,我想替鄒伯伯申冤,告訴讀者歷史真相。
王珺伯伯告訴我:鄒大鵬1907年出生于遼寧省遼陽縣,1926年入黨,歷任共青團北滿特委書記等職。1928年,他親自發(fā)動領導了有名的十一五反對日本筑路大游行,一舉搗毀了日本領事館。九一八事變后,他到東北義勇軍鄧鐵梅部工作,任該部政治部主任,積極抗日。此時,白乙化、金肇野等人也回到遼寧參加東北義勇軍抗日。
1935年,鄒大鵬轉入北方聯(lián)絡局從事情報工作,曾任延安總政聯(lián)絡科長,晉綏調查分局副局長,膠東區(qū)黨委聯(lián)絡部長等職務。他在綏遠馬占山部隊臥底擔任要職,支援馬占山義勇軍抗日。
1938年8月,中央保衛(wèi)委員會和中央敵區(qū)工作委員會合并,組成中央社會部,對內稱“中央情報部”,對外仍用“中央敵區(qū)工作委員會”。部長康生,副部長李克農、孔原、潘漢年,陜甘寧邊區(qū)保衛(wèi)處隸屬中央社會部。
1942年,中央成立中央調查局,毛澤東兼局長,鄒大鵬任晉綏調查局副局長。康生發(fā)動極左的運動,懷疑一切,要調回中共晉綏分局一切外派到敵占區(qū)的干部進行審查。鄒大鵬提出異議:“如為好干部,則不要調回審查;如為壞干部,則放在敵區(qū)為最有效的審查?!?/p>
可是,鄒大鵬合情合理的意見沒有得到采納,許多情報干部被調回審查,名為審查,實為逼供。
抗戰(zhàn)時期,鄒大鵬率隊挺進東北調查研究,較早地向中央反映了蘇聯(lián)紅軍在東北的情況,比如蘇軍只占領東北大城市和鐵路沿線,沒有占領廣大農村和中小城市,蘇美英三國雖然已經(jīng)達成協(xié)議,將東北移交給國民黨,但是蘇聯(lián)紅軍對我軍在東北的活動采取默許的態(tài)度等等。中央根據(jù)鄒大鵬反映的情況,當機立斷,決定采取向北發(fā)展向南防御的方針,使共產黨和國民黨在爭奪東北的斗爭中處于有利地位。鄒大鵬關于東北情況的情報,受到黨中央的好評。
新中國成立后,鄒大鵬任軍委情報部副部長兼情報署署長,繼而任中央軍委聯(lián)絡部長、中央調查部副部長,作為李克農部長的主要助手主管業(yè)務工作。他剛直不阿,堅持原則,直言敢諫,工作認真細致。
鄒大鵬有一句名言:“情報工作不能怕使用復雜或有缺點的人,在中國歷史上,劉邦打天下時被稱為豁達大度,主要是指他在干部問題上有容人之量,知人善任。對蕭何、韓信這些英雄人物,他能很好地使用,對一介書生酈食其,狗屠樊噲,流言有盜嫂之嫌的陳平,也都能看到他們的長處,而不肯拋棄他們。后來證明在關鍵時刻,這些人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臨終還囑咐呂后說‘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果然也被他言中了。而項羽和他相反,嫉賢妒能,連一個范增都留不住,難怪要兵敗烏江,只能去唱霸王別姬了?!?/p>
這就是我10歲就知道的鄒大鵬伯伯說的話,這就是共產黨的紅色諜報人員的境界,這就是白乙化的親密戰(zhàn)友對于情報工作的見解,當年在白乙化生死危急關頭,就是臥底的鄒大鵬伯伯得到情報通知白乙化轉移才救了他一命。
“文革”中,中共中央調查部孔原部長被揭發(fā)批判,中央指定鄒大鵬負責中央調查部的工作。就在那段時間里,我在西苑見到過被隔離審查的孔原,他很消瘦,戴著眼鏡,當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遇時,他警覺地回頭望了一眼,我發(fā)現(xiàn)他的身后有個男人,此人在背后悄悄地跟著他。這一幕真不應該讓一個10歲的女孩兒看到,這一幕和打著紅叉的孔原、鄒大鵬的名字一道永遠地烙在了我的記憶里。
1967年4月28日,周恩來、康生、李富春接見中央調查部群眾代表,當天,康生給鄒大鵬打了一個多鐘頭的電話,追問他和“反革命叛黨集團高老莊”(指曾任司法部長、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的高崇民)的關系。
周總理辦公室秘書周家鼎曾經(jīng)有一段回憶:“當時中央調查部長孔原被無辜隔離,年老多病的鄒大鵬副部長帶病工作,卻遭到康生的點名,查他在遠東(意指在東北)一段歷史問題。鄒大鵬思想不通,深夜打電話給我,囑我請示總理如何確保該部檔案的事,最后說了一句‘家鼎啊,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給你通話了。當時我意識到他將失掉自由,又一想這里話中有話,馬上報告總理,總理很警覺,要我馬上接通鄒的電話,除回答他提出的問題外,對康生的批評做了一些解釋和安慰。”
萬萬沒有想到,第二天一早,周總理就接到了鄒大鵬夫婦含冤去世的電話。
這個周家鼎伯伯,是周總理辦公室的人,也是我的同學周曉莉的父親。孩提時代的那個謎團如今可以破解了,鄒大鵬伯伯是被康生迫害致死的,他在告別這個世界前還念念不忘保護中央調查部的檔案。鄒大鵬伯伯在情報戰(zhàn)線工作30多年,對黨忠心耿耿,可是卻遭到懷疑、迫害,地下工作單線聯(lián)系,你必須在敵人面前斡旋才能搞到情報,白區(qū)工作有很多事情是絕密的,由此我想到搞情報工作的潘漢年、胡底、孔原、劉仁,都受到了極左路線的殘酷迫害,他們沒有倒在敵人的槍口下,卻倒在了自己營壘蛀蟲的暗箭下。歷史的教訓不能忘記,隱蔽戰(zhàn)線有數(shù)不清的無名英雄,他們是真正的棟梁,我們應該永遠地記住他們!
地下黨員促使她走向抗日根據(jù)地
在北京某大院的一棟二層小樓里,我見到了《挺進報》記者伊之阿姨。她身材瘦小,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顯得精明干練。
我跟隨她走上二樓,客廳里擺放著一張大照片,照片上的人快樂地笑著,我問道:“伊之阿姨,這是誰?”
她充滿感情地說:“是我老頭兒張致祥?!?/p>
我又問:“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她用崇敬的口吻一字一頓地說:“他是一個真人。”
真人,這是多么高的評價,見慣了假大空的人,這個社會多么需要心地單純?yōu)槿苏钡恼嫒?。張致祥已?jīng)遠行了,可他的妻子依然那樣深情地愛著他,一個女人能夠這樣愛著真是一種幸福!
她送給我一份《挺進報》,我看了《挺進報》的內容,水平非常高,我誠懇地說:“阿姨,我今天來就是聽您講平西、平北根據(jù)地和《挺進報》的故事?!?/p>
她呷了一口茶,瞇縫著眼睛,記憶的車輪在她的腦海里倒轉著,倒轉著。
她原名叫尹讓敏,1923年出生在北平,祖籍江蘇鎮(zhèn)江,爺爺從鎮(zhèn)江到北平做個七品芝麻官,父親是個小職員,母親是個家庭婦女,尹讓敏11歲時父親就去世了,艱苦的童年把她鍛煉得剛強干練。
她16歲考入北平女一中,學校在南長街北口,往東走是北池子。高一時,班里轉來個女同學叫譚永祺,比尹讓敏大兩歲,是個共產黨員,博覽群書,見多識廣,文筆很好,和尹讓敏很要好。
尹讓敏痛恨日寇,經(jīng)常在譚永祺面前罵日軍,每當這時,譚永祺都笑著看她,默默無語。尹讓敏每天都問譚永祺問題,她不怎么說話,每天給尹讓敏寫一張小紙條。尹讓敏對譚永祺說:“社會很亂,我就喜歡紅色的?!?/p>
譚永祺在紙條上寫道:“你這么小就這么想,不了解社會怎么行?社會上什么人都有,不都是紅色的?!?/p>
尹讓敏說:“《紅樓夢》就是粉紅色,總是談情說愛?!?/p>
譚永祺寫道:“《紅樓夢》不都是粉紅色,此書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社會的矛盾?!?/p>
還有一次,譚永祺又給她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你是布爾喬亞,不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還是有些小資產階級。”
這些話一般人看不懂,但尹讓敏心里門兒清,這就叫心有靈犀。聰明過人的尹讓敏憑直覺感到譚永祺不是一般人,很可能是山那邊的人。
譚永祺性格文靜內向,身體不太好,不愛體育運動,而尹讓敏像個男孩子,喜歡踢皮球、跳房子、爬樹、溜冰,譚永祺說搞體育的頭腦簡單,容易上當。尹讓敏說你錯了,熱愛運動就是熱愛生命。好朋友應該性格互補,漸漸地,譚永祺影響尹讓敏愛看書,尹讓敏影響譚永祺愛運動,倆人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尹讓敏在書攤上買了巴金先生的《家》,越看越愛看,在校期間受北平地下黨譚永祺等人影響,高中畢業(yè)就想?yún)⒓影寺奋娪螕絷牎F咂呤伦兒?,北平城來了國民黨29軍打日本鬼子,一支部隊住在新華街和平門一帶,她給士兵們送水喝,獨自到那里去踅摸,心想只要有一個女兵我就跟著走,可是她在和平門大街從頭走到尾,也沒看到一個女兵,只得失望而歸。
第二天,她又去尋覓,發(fā)現(xiàn)連個兵影兒都沒有了。譚永祺的家在和平門內城墻根下的一個院子,尹讓敏的家在琉璃廠一帶的和平門內新簾子胡同21號,放學后兩人總是一起走,尹讓敏不解地問道:“前幾天29軍在和平門大街坐著、躺著的都有,怎么突然上南方了?”
譚永祺說:“蔣介石推行攘外必先安內,他讓29軍到南方打紅軍去了。”
尹讓敏以崇拜的目光望著譚永祺:“你懂得真多,我想離開家打日本你有沒有辦法?”
譚永祺胸有成竹:“我有辦法,不僅能打日本,而且還能上學,那里有組織、有醫(yī)院、有學校?!?/p>
尹讓敏興奮地嚷嚷起來:“你是山那邊的人?”
譚永祺東張西望了一圈,把食指放在嘴邊:“噓,小聲點兒?!?/p>
尹讓敏快人快語:“你不回答就是默認,你帶我走吧!”
譚永祺說:“好吧,你幫我買點藥,紅藥水、紫藥水、仁丹、十滴水、奎寧、藥棉,都要?!?/p>
尹讓敏實心眼兒,先后去了十幾趟藥店,積少成多,把一大包藥品交給譚永祺,憧憬著早點到山那邊去。
有一天,譚永祺對尹讓敏說:“去根據(jù)地一般是三人行,我本來打算帶你走,可我們已經(jīng)有三個人了,兩男一女,這次就不能帶你了,你在同學中再發(fā)展一個想去打游擊的人,我來安排行程,以后會有人來聯(lián)系你。”
尹讓敏來到前門火車站送閨蜜,他們要坐火車去完縣。她與譚永祺依依惜別,譚永祺明確告訴尹讓敏:“我確實是共產黨,咱們班同學我跟你最要好,我特別喜歡你的單純?!?/p>
尹讓敏高興極了,很快就發(fā)展了要好的閨蜜程淑娟,兩人密謀一道參加八路軍。
譚永祺到了完縣冀中抗日根據(jù)地,過了一段,她給尹讓敏寄來一封信,說自己得了氣鼓病,只要吃東西、喝水,肚子馬上就會鼓起來,肚子兩側也鼓起來,脹得難受。自己現(xiàn)在不能走動,希望尹讓敏一切順利!
尹讓敏心疼得掉下眼淚,她一則擔心好朋友的身體,二則明白好朋友已經(jīng)無力幫助自己到根據(jù)地了。她是一個倔強的人,不死心,在學校認真觀察,她相信這里一定會有向往革命的人。
過了幾天,班里又來了一個女生叫胡京芝,是上屆學生中因病蹲班來的,功課很好,很穩(wěn)重。交往了一段,兩人很投緣。胡京芝的父親是個大銀行家,尹讓敏去過胡京芝家,她家很富有,她的表哥表姐都是民先隊員,去了根據(jù)地,她和姐姐都有自己單獨的閨房,在她家說話很方便。
尹讓敏問道:“京芝,你愿意出去抗戰(zhàn)嗎?”
胡京芝說:“當然愿意?!?/p>
尹讓敏又問:“我想?yún)⒓佑螕絷?,你有關系去根據(jù)地嗎?”
胡京芝笑了:“當然有關系,我表哥表姐都在根據(jù)地?!?/p>
尹讓敏的心里樂開了花:“太棒了,聽說到根據(jù)地要三人行,我動員了程淑娟,咱們仨一起去吧?!?/p>
胡京芝歡快地喊道:“好?。 ?/p>
尹讓敏拉著胡京芝來到程淑娟家,三個姑娘一起嘀嘀咕咕,都鐵了心要參軍。臨行前,程淑娟給母親寫了封告別信,知女莫如母,也許程淑娟的神情引起了母親的警覺,她給母親的信被母親發(fā)現(xiàn),立刻報告了警察局。尹讓敏急忙把情況告訴胡京芝,胡京芝當機立斷:“程淑娟可能走不了了,報告警察局咱倆也危險了,我認識一個姓于的山東男生,咱們趕緊走吧?!?/p>
尹讓敏好奇地問:“誰能安排咱們去根據(jù)地?”
胡京芝神秘地說:“女劉仁?!?/p>
1940年夏天,高一剛剛念完,剛考完一門數(shù)學課,尹讓敏家正在從和平門新簾子胡同往學院胡同搬家,她的心里很亂,想從母親的兜里掏點零錢坐車也沒敢掏,什么東西都沒帶,多虧胡京芝身上帶著錢,她倆連夜和姓于的男生一道乘坐鐺鐺車逃到臺頭村,又從臺頭乘車到了六郎洞,有一個平西的八路軍把他們接到了宛平縣東齋堂村。經(jīng)過宛平縣的雁翅,到了三坡的山南村。
根據(jù)地的天是藍瑩瑩的天,村口還有兒童團站崗,一切顯得那樣新奇。八路軍召開歡迎大會,領導讓尹讓敏發(fā)言,17歲的尹讓敏激動地說:“我太高興了,咱們終于在一起了,我早就想打日本了?!?/p>
大家熱烈鼓掌,會后,領導找尹讓敏談話,一是要改名字,二是分配工作。
尹讓敏說:“名字越簡單越好?!?/p>
一個八路軍戰(zhàn)士笑著說:“那你就叫一二吧,這是最簡單的名字?!?/p>
尹讓敏靈機一動,干脆地說:“我的姓尹字加單立人就是伊字,胡京芝名字里有個芝字,我就要她這個芝字,不要草字頭,我就叫伊之?!?/p>
胡京芝也要改名,她的母親姓谷,她就隨母姓改名為谷平。
領導把伊之和谷平分配到挺進報社,伊之不太情愿:“我是來打日本鬼子的,怎么讓我辦報紙?我是來當兵的不是來當記者的。”
領導說:“在挺進報社工作也是打日本鬼子,當記者雖然不穿軍裝,但也是參加革命,敵人來了你也要會打槍?!?/p>
《挺進報》是東北大學高材生金肇野和中國大學高材生張致祥于1939年9月1日創(chuàng)辦的,當時,挺進報社在三坡蓬頭村,一共有20幾個人,社長是趙明,主編是金肇野,編輯有張君、趙安等人,金肇野和張致祥這兩個秀才都不在家,張致祥的公開身份是房淶涿聯(lián)合縣主任,創(chuàng)辦《挺進報》不久,馬輝之和張明遠讓張致祥到房淶涿聯(lián)合縣搞糧食,后又跟隨大部隊到平北任專員。金肇野跟隨白乙化去了平北根據(jù)地,挺進報社急需人才。
伊之和谷平成為挺進報社的女記者,在地下黨交通員的帶領下,來到三坡蓬頭村,谷平分在編輯部編輯稿子,伊之分到電臺收發(fā)電報、抄廣播。當時在平西根據(jù)地可以收聽到莫斯科和重慶的廣播,延安的電臺瓦數(shù)大,能夠收到延安發(fā)來的電報,那部電臺只能收電報,不能發(fā)電報,行軍時要用騾子馱電臺。伊之把這些廣播和電報接收后交給編輯部,編輯用他們的素材再轉變立場編輯成八路軍需要的內容?!锻M報》是每3天1期,石印,由交通員送到平西各地和北岳區(qū)。
平西根據(jù)地離南苑機場近,日本飛機天天來轟炸,最后,伊之摸出了規(guī)律:日軍炸的是房屋,你躲到野外就安全,她經(jīng)常在院子里拿塊木板墊著抄電報、改稿子,后來炸疲沓了,見到飛機也不知道害怕了。
大洋相是一個真人
1940年11月,張致祥跟隨挺進軍部隊又回到平西,在挺進報社擔任社長。
一天,伊之和蕭克夫人蹇先佛、馬輝之的夫人王岷、同事谷平等人坐在山根前休息,同伴中有一個平西組織部的人臉龐黝黑,牙齒雪白,大伙兒叫他“黑人牙膏”,幾個人有說有笑地聊天。突然,王岷笑著說:“快看,大洋相回來了?!?/p>
伊之心里納悶兒:“大洋相是誰?”
王岷說:“張致祥唄?!?/p>
伊之定睛細看,遠方走來一個30多歲的穿便衣的男人,既不像老鄉(xiāng),也不像干部,更不像領導,挺滑稽的,他就是張致祥。
黑人牙膏問道:“大洋相,你怎么一個人步行回來了,你的馬呢?”
張致祥說:“別提了,背透了,我都七八個月找不到馬了,我的馬夫東齋堂村的老韓頭也找不著了,馬馱的衣服也找不到了?!?/p>
大伙兒哈哈大笑起來,伊之尋思這個張致祥真有意思,那么樂觀,一點架子都沒有。隨著交往的加深,伊之了解到張致祥祖籍江蘇常州,從小聰明過人,學習優(yōu)異,連續(xù)跳級,10歲到天津南開中學讀初二,1926年在南開中學加入共青團,1928年在北平入黨,任北平共青團宣傳委員,他在互濟會工作過,給家庭困難的共產黨員捐款。
他先在北平中國大學國學系念書,畢業(yè)后考入清華大學研究院,與陳省身住一個學生宿舍,參軍后在三坡蓬頭村辦《挺進報》,外號“大洋相”。
冀東暴動時,作為中國大學的校友兼戰(zhàn)友,他與王仲華有過接觸,兩人在天津一起商量冀東暴動的具體時間,接頭方法。
七七事變后,他在天津華北人民抗日自衛(wèi)委員會當常委,這是一個統(tǒng)戰(zhàn)組織,他跑到武漢向葉劍英同志匯報華北抗戰(zhàn)的形勢,找他要軍餉。
這些光環(huán)固然吸引人,但伊之覺得更吸引自己的是張致祥的開朗透明,他像一個孩子,有一顆童心。在挺進報社,張致祥是社長,報社只有兩個女編輯,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愛情就是這樣猝不及防,悄悄地生長,有人說:“伊之,你才17歲,張致祥比你大13歲半,你們倆不合適。”
她默默地笑了,合適不合適是當事人的感覺,自己覺得合適就行了,管他們怎么議論呢。他們相愛了,愛得熱烈,愛得真誠。
1941年春天,伊之等人被敵人包圍在蓬頭村的山上,山上只有兩家老百姓,不能麻煩人家,老百姓也沒有糧食,沒有蔬菜,沒有食鹽,只能餓肚皮。幸虧指導員會打獵,到山上打了一只野豬來,大伙兒清水燉野豬,吃得可香啦。
1941年敵人對根據(jù)地大掃蕩,《挺進報》從蓬頭搬到了付山口,飛機來轟炸,領導喊“臥倒!”
伊之在稻田里趴了很長時間,她的腿上長了瘡,走路疼痛難忍,只能被人攙扶著走。有人說:“大煙土能消腫止痛。”
張致祥找來了大煙土喂她,她吞下一塊大煙土,喝了三碗玉米面粥,暈了過去。領導說走不了的堅壁起來吧,張致祥就和幾個人輪流背著她送到村子里堅壁。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包沒有了,而張致祥的背包卻在身邊,她立刻明白了張致祥的用意:如果他們兩人有一個犧牲了,這個背包就是永久的紀念了。她躺在山坡上思念張致祥,大洋相的影子在她的心里已經(jīng)深深地扎下了根。
一個大嫂走了過來,問她怎么躺在這里,她說我的腿疼極了,走不了路,我沒有藥,就忍著吧。大嫂看了她的腿說:“這可不行,唾液可以消毒,我?guī)湍惆涯撐鰜?!?/p>
說著,大嫂二話不說,抱起伊之長瘡的腿就用嘴吸膿。伊之疼得大叫起來,大嫂吸一口,吐一口,直到把她傷口里的膿全部吸出來。膿里盡是細菌,奇臭無比,可大嫂為了救一個八路軍女戰(zhàn)士,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每當伊之想起大嫂為她的傷腿吸膿的情景,都會忍不住流下熱淚。
1942年3月底,部隊要開辟平北根據(jù)地,伊之、張致祥、谷平等人一道從平西出發(fā),走到永定河時,天降大雨,張致祥把自己的馬讓給谷平騎,伊之拽著馬尾巴過河,河底盡是大石頭,馬一個勁兒地踢她,她下了狠心:你踢吧,踢死我我也不松手。就這樣天上大雨澆,身下河水泡,深一腳淺一腳,終于過了河,渾身上下變成了落湯雞。
他們來到了平北根據(jù)地,住在龍關、赤城一帶,張致祥擔任平北地委宣傳部長兼平北《挺進報》社長,伊之在挺進報社工作。那是平北最艱苦的時刻,敵人離八路軍就隔十多里地,赤城縣南碾溝村里只有白老四、白老五兩個老鄉(xiāng),三十七八歲的模樣,因為窮娶不上媳婦,兄弟倆艱難度日,開荒種地,打下的糧食自己不吃也要送給八路軍??吹桨寺奋娫谏蕉蠢锼X,白老四和白老五就把自己家的土坯房讓給八路軍住,自己去睡山洞。房頂被日軍燒壞了,躺在白老四家的炕上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一個炕上睡6個人,那時候女八路真苦,來月經(jīng)都沒有衛(wèi)生紙,只能用破報紙、舊棉花窮對付,百分之百患有婦科?。粵]有洗澡條件,他們經(jīng)常坐在一起捉虱子。雖然條件艱苦,但伊之覺得自己是在用文字打鬼子,每天收發(fā)的電報也有很多打鬼子的消息,都是正能量,心里特別高興。
此時的挺進報社逐漸壯大起來,編輯部有四五個人,文書科有四五個人,總務有6個人,加上一個社長、一個指導員,大約20個人。有一天,伊之正在山里抄電報,突然來了敵人,她急忙背著電臺往山下跑平北的環(huán)境就是這樣殘酷,1942年一年,日偽軍就對八路軍進行了150次圍剿,平均兩天一次圍剿,三五天就要轉移一次。
《挺進報》主編金肇野是個硬筆桿子
金肇野和白乙化是莫逆之交,他們曾經(jīng)同時在家鄉(xiāng)遼寧組建東北義勇軍打日本鬼子;“一二·九”運動中,又因上街游行宣傳抗日被關進日本憲兵隊的牢房;白乙化從北平帶隊到墾區(qū),金肇野又到西直門火車站送白乙化,把妻子寇嬰托付給白乙化關照,后來,寇嬰在西安不幸病逝。
1938年8月,金肇野在延安參加了由劉白羽、歐陽山尊、汪洋等人組成的“抗戰(zhàn)文藝工作團”,受到毛澤東的親切接見。1938年10月,他到五臺山晉察冀軍區(qū)采訪;為了報道淪陷區(qū)的情況,他曾經(jīng)深入到北平、天津敵占區(qū)活動,寫出了《夜襲盧溝橋》《荒淫與無恥的總站》等文章。他既是一名中國新興木刻運動的開拓者,也是一名戰(zhàn)斗在前沿陣地的新聞記者,文筆特別好,戰(zhàn)地報道堪稱一流,有他這個筆桿子,再加上張致祥的潤色,《挺進報》的文章特別有水平。
有一次,八路軍上海坨山,而日本鬼子下海坨山,兩支隊伍在半山腰相遇,打得異常慘烈,蘇梅的警衛(wèi)隊在山上打小炮,隊長打完炮吐血了,覺得八路軍太苦,回來拉了一個班的戰(zhàn)士投降敵人。平北八路軍所有的情報他們都清楚,晉察冀邊區(qū)領導指示平北的女同志盡量調出,伊之從平北調回晉察冀日報社,此時,金肇野的第二任妻子崔璇也到平西挺進報社工作。
1942年大掃蕩時,鬼子的飛機集中在北平南苑機場,整天到平西轟炸,挺進報社的人都司空見慣了,不怕飛機大炮,你炸你的,我寫我的,氣急了還敢用機槍打飛機。開始是油印,后來是石印,報紙越辦越紅火。
1943年,張致祥到阜平晉察冀日報社任副總編,鄧拓任社長兼總編輯,伊之和張致祥的愛情之花在戰(zhàn)火中開得更加絢麗。
地下黨很多接頭聯(lián)絡點都選擇店鋪
為了把取得的情報及時送出去,把上級的指示快速地帶進來,北平的地下黨員也在揣測敵人的活動規(guī)律,他們的臨時接頭地點多在公共娛樂場所,比如茶館、酒樓、飯館。
后來地下黨員發(fā)現(xiàn)公共場所混雜有大量的便衣特務,他們就改到公園接頭,特務的眼睛可尖了,鼻子特別靈,你到了公園,他們也裝扮成逛公園的樣子跟在你的后面。
地下黨員馬上改變策略,在平常的時間、平常的地點接頭,最平常的地點莫過于馬路。比如約好上午9點在南長街接頭,一方由南長街南口向北走,右手拿著一卷《晨報》報紙,左手拎著一個藍顏色的提包。對方也在同一時間由南長街北口向南走,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拎著一個籃子,籃子里裝著白菜、蘿卜。一個人在馬路東面,一個人在馬路西面,一邊走一邊環(huán)顧四周,看到對方的標志對了才搭訕:“三弟的小孩兒上學了嗎?”
對方回答:“他到姥姥家去上學了。”
這暗號就算對上了,才能交換文件。文件一般是用藥水寫的,回去用藥水沖洗才能顯影。為了不被汗水浸濕,要將用藥水寫好的文件包在茶葉包的外層,再放進鐵筒茶葉中。雙方交接時約好下次見面時間、地點、標志,然后各奔東西,從不打聽對方的姓名和住址。
西直門離平西根據(jù)地近,日偽軍對出城的人檢查特別嚴格,高炎有《庸報》的記者證,出入方便,有時候情報緊急,他就拎著個茶葉盒、點心盒出西直門到北安河、白虎澗一帶親自交接隋報。
當時,中共地下黨很多固定接頭聯(lián)絡點大多選擇店鋪,平西第一黨支部在門頭溝田莊高小成立后屢遭黑手破壞,崔顯芳和宛平縣六區(qū)區(qū)長魏國元等人又在青白口村開辦了“一元春”藥鋪,以行醫(yī)賣藥為掩護,開展革命工作。1933年,中共宛平縣委就在青白口村的“一元春”藥鋪辦公。
抗戰(zhàn)時期,薊縣地下黨在薊縣縣城辦了個“一分利”文具店,地下黨員經(jīng)常在那里聯(lián)絡、開會?!耙环掷焙汀耙辉骸庇挟惽ぶ睿u文具只要一分利,買藥一元錢讓你妙手回春,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些店鋪不是為了做買賣,而是為黨的地下活動創(chuàng)造條件。
北平東安市場中有一個丹桂商場,專賣舊書和過期雜志,吸引了不少人在書攤前瀏覽,這里是地下黨員經(jīng)常光顧的秘密接頭地點,他們常以書報夾帶隋報資料。
丹桂商場里有一個文具店,叫文古齋,樓上是經(jīng)理的會客室,經(jīng)理叫張杰卿,是地下黨員高炎的朋友,高炎以《庸報》記者的身份經(jīng)常找張杰卿聊天,宣傳抗日思想,張杰卿的抗日覺悟有所提高,高炎就利用他的會客室與地下黨接過不少頭,慢慢地,文古齋成了地下黨的接頭聯(lián)絡點。
北平東直門一家棺材鋪是北平地下黨的聯(lián)絡點,這些地下黨的聯(lián)絡地點,進門是需要講接頭暗號的。
有一次,10團政委曾威與家人一道看電影《51號兵站》,電影里有一個地下黨與青洪幫接頭挽袖子,再雙手抱拳的鏡頭,他笑著說:“對頭,我當年進北平就是這么進的?!?/p>
1939年,曾威穿著長衫從延安來到北平,軍人身上是有信息的,日軍從你的額頭上有沒有帽檐印,手上有沒有打槍磨出的繭子就能辨別你是不是軍人。曾威人生地不熟,滿口江西話,在北平是很危險的,北平地下黨把他送到天橋一個姓李的賣藝老頭那里,見面后就按照事先說好的暗號挽袖子,先挽哪只袖子,挽得多高都是有講究的,然后再抱拳打招呼,曾威清楚地記得那個藝人身上有文身,是青洪幫的人,但是與北平地下黨有聯(lián)系。老頭滿口老北京話,帶著曾威從天橋直奔東直門,一路上曾威不說一句話,需要與人搭訕一律由老頭出面,他把曾威帶到了東直門的棺材鋪就算完成任務,下一段路程由其他交通員負責,曾威就是就是通過北平地下黨的安排,安全抵達平西根據(jù)地。
選擇棺材鋪作為聯(lián)絡點真是太聰明了,無論男女老少、貧富城鄉(xiāng),都有進棺材鋪做買賣的需求,鬼子嫌棄棺材鋪晦氣,來來往往的人不易受到盤查。
曾威記得當時北平一個叫王純的地下黨員扮作商人,負責給八路軍采購物品。
楊寧以同仁堂樂家藥店為掩護,他的表哥是同仁堂分號永仁堂經(jīng)理,在表哥的支持下,他從日偽的公開報刊上分析搜尋情報;地下黨員李才的公開身份是西直門一家店鋪的管賬先生。
白乙化派人到北平找地下黨買布匹和氈帽頭
看到10團在豐灤密老百姓心里深深地扎下根,日偽軍恨得咬牙。他們到處散布:“樹葉落,八路走,10團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
日軍的軍需裝備非常好,大棉衣、大皮靴、頭盔,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感到寒冷。他們散布謠言一是想動搖豐灤密根據(jù)地人民對10團的信任,二是想讓豐灤密的刺骨嚴寒把10團凍回去。
白乙化是個有心人,他從小在東北長大,知道天寒地凍一定要有棉衣棉帽御寒,否則很難站住腳。所以他在1940年夏天剛到豐灤密根據(jù)地就張羅著籌辦棉襖棉帽。
他派10團供給處長劉勇侯到北平找地下黨聯(lián)絡買花旗布和氈帽頭,北平東直門有一個棺材鋪是地下黨的聯(lián)絡點,劉勇侯身穿長衫裝扮成商人走進棺材鋪,對好接頭暗號,掌柜的把大量的花旗布和棉花拿到了柜臺前,還拿來了天津白五幅的棉布以及上百個咖啡色的氈帽頭。
當時,從北平到密云大多走德勝門,出城門是個麻煩事,大伙兒犯了難:從淪陷區(qū)往外帶的所有物品都要經(jīng)過日本哨兵的嚴格檢查,這么多的布怎么可能瞞天過海呢?棺材鋪掌柜的想了一個絕招兒:將買好的棉布、棉花、氈帽裝在棺材底下,上面鋪好披麻戴孝用的白布,白布上放幾只死貓,找一個交通員躺在棺材里裝死,身下墊著死貓,身上撒上污泥和腐敗物質。
劉勇侯帶人抬著棺材走近德勝門城樓,鬼子大聲質問:“你的,什么的干活?”
劉勇侯不慌不忙地說:“太君,我弟弟得霍亂死了,我娘囑咐我把弟弟抬回村里埋了?!?/p>
哨兵要開棺驗尸,劉勇侯打開棺材蓋,躺在里面的交通員趕緊屏住呼吸。夏天天熱,棺材里的死貓發(fā)出一股惡臭,熏得哨兵直捂鼻子:“吆西,趕緊開路的有?!?/p>
日本哨兵看了一眼棺材,皺著眉頭擺手放行。就這樣,在北平地下黨的幫助下,劉勇侯機智地將大量的花旗布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地運出了北平城,走到安全地帶時,他趕忙打開棺材,把那個裝死的交通員放出來,真難為了這個小伙子,棺材里的惡臭都快把他熏暈了。
就這樣,劉勇候機智地從北平買到了大量的棉花、棉布,白布買回來要自己染,白乙化把布匹發(fā)給老百姓,老百姓用“山茶”“老鴰眼”的根做染料,由于植物染料配比不同,有的布染成了綠色,有的布染成了灰色,顏色不一,深淺不同,趕上哪撥是哪撥。老百姓把分到的布藏在家里的木箱、水缸和地窖里。
白乙化請密云縣的婦女給縫制棉襖棉褲和軍裝,那時候的婦女人人會做針線活兒,她們白天干農活兒,晚上點著煤油燈穿針走線,很快就做好了1000多套棉襖、棉褲。部隊的軍裝、鞋襪也是密云老百姓做的,軍襪都是用白洋布,還納著花襪底,又好看,又結實。群眾的支持,使10團受到了很大鼓舞。
白乙化身穿灰棉襖,帶上咖啡色氈帽頭,站在隊伍前自豪地說:“我們的棉襖穿上了,新式鋼盔(氈帽頭)戴上了,敵人靠掃蕩趕不走我們,樹葉落,八路在,靠老天爺休想趕走我們!”
這批花旗布不僅給10團的八路軍做了軍裝,還派上了其他用場,日軍燒八路軍的窩棚,豐灤密根據(jù)地的八路軍就用花旗布做帳篷,晚上睡覺時,把帳篷在梯田上支好,下面挖個地炕燒火就能睡覺,第二天早上把帳篷一撤,流動房屋跟著10團走,10團成了八路軍中僅有的住帳篷的部隊。
1943年春,北平地下黨領導了門頭溝煤礦工人的罷工斗爭。
抗戰(zhàn)時期,北平有戰(zhàn)事,北平有硝煙,北平地下黨戰(zhàn)斗在敵人心臟里,給古城帶來了一片春色。國民黨愛國官兵、共產黨、八路軍和英雄的北平人民用生命和鮮血保衛(wèi)了北平,譜寫了一曲愛國主義的壯歌。
責任編輯 谷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