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如夏花般燦爛

倩倩豬

遇見

學(xué)校，十字街，家里，我每天都是這樣的三點一線式生活模式，簡單而重復(fù)，我甚至在學(xué)校里沒有一個說得上話的朋友，我總是一個人孤單地坐在講桌的左邊，沒有同桌。

班上的同學(xué)偶爾會在我身后說我小話，他們說，管蘇是個奇葩。

奇葩就奇葩，我還不愿意和你們同流合污呢。每每這時候我只能這么在心里反駁著。

每天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要穿過一條古色的小巷子，然后站在十字街等紅綠燈，我特別享受那種紅燈倒計時綠燈亮起的瞬間，我便可以飛快地穿過人潮擁擠的馬路，直奔回家。

這一天，好像有不一樣的情況發(fā)生，我站在黑白分明的斑馬線上，心里面熟練地倒數(shù)著五個數(shù)，5——4——3，2還沒有數(shù)出，我便看見馬路對面站著一個女生。

她有雙和我一樣漂亮的眼睛，和我一樣的柳葉眉，和我一樣的塌鼻梁，甚至一樣的笑容，我不禁有點看呆了。

我竟然遇上了我自己？！

呼哧，一輛出租車呼嘯而過遮住我的視線，然后只是眨眼的工夫?qū)γ娴呐阆У脽o影無蹤。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沒有人，難道是幻覺，或者見鬼了？

故事

回家后，老媽在廚房做飯，我放下書包就躺在了客廳的沙發(fā)上，腦袋里迅速搜索著兒時的記憶，隱隱約約記得，以前住平房的時候，隔壁老婆婆講過一個故事。

那時的陽光正好，老婆婆坐在院里的靠背椅上，旁邊圍了一群小朋友聽故事，因為老婆婆的故事總是格外的精彩。

老婆婆說，每個人在臨死前都會看到一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他是自己的魂，只有在最后的時間里才會見上一面。

當時，旁邊的小朋友一個個嚇得東張西望，都在看自己附近有沒有和自己一樣的人，只有我半信半疑地思考著，和自己長得一樣，怎么可能呢？

我起身跑到廚房，探進半個身子，眼睛輕輕閉上，鼻子里便嗅到了濃香的雞湯味，我笑：“媽，今天怎么想起熬雞湯啊？”

“你爸爸今天回來，他那么久回來一次，我們得給他補補?！崩蠇屝Φ眯腋＃彝蝗粏査骸皨?，我有沒有孿生姐妹什么的？”

老媽明顯愣住了，奇怪地看著我，眼里盡是迷茫，半天擠出一句話：“生你一個就夠折騰我了，我哪敢要第二個??！”

“那我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一個，對吧？”

“當然?！崩蠇尰卮鸬煤V定，然后轉(zhuǎn)過頭問我：“怎么突然問這個？”

“沒有啦?！?/p>

得到了滿意的答復(fù)，我放心地拿著客廳的書包回臥室做題去了，剛關(guān)上房門，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沒有孿生姐妹，如果我在十字街沒有看錯，那么那個女生是誰呢？

總不至于真是老婆婆故事里的另一個我出現(xiàn)了吧？

夢魘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噩夢驚醒的，看了看床頭的鬧鐘，提前了一個小時起床，我回憶著剛剛的噩夢：我夢到了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生，她從馬路對面飛了過來。她居然有一雙隱形的翅膀，看著我一直笑一直笑，笑得我頭皮發(fā)麻，她才開口：“管蘇，你的陽間命數(shù)已盡，我是來通知你的?！?/p>

我揮舞著雙手不停地叫著不不不，然后滿身是汗地醒來，白得發(fā)亮的天花板，我躺在自己家的床上，剛剛只是做了噩夢而已。

老媽給我做好早餐后，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穿戴整齊地坐在臥室里發(fā)呆，她喊了我好幾聲，我才聽到。我拿了早餐就朝外面走，說：“媽，我邊走邊吃?！?/p>

老媽的聲音越來越遠，她大抵是在說，時間還早，怎么不在家吃，我卻沒有心情理會，一出小院大門，我便把早餐丟進了垃圾桶，我真的不餓。

教室里，有的人在安靜地聽課，有的人在說話，有的人在玩，有的人在補昨晚的作業(yè)，老師在講中國最拗口的文言文，他們都有表情，唯獨我，在觀察他們的一言一行。

我甚至花了一節(jié)課的時間去觀察窗外的景色，窗外有一棵大大的樹，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有人說是梧桐，有人說是槐樹。初春時節(jié)，樹上偶爾有幾只鳥安逸地棲息，我看著那鳥，頓時心生羨慕。

在放學(xué)之前，班主任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不對勁，她說：“管蘇，你今天怎么了？整天沒聽講東張西望的，還對著窗外發(fā)了那么久的呆，還有，你昨晚的作業(yè)也沒寫?！?/p>

我收拾著書包，也沒看班主任擔(dān)心的眼神，只是淡淡地答非所問了一句：“老師，我家有事先走了?！?/p>

遺書

老媽喊我出去吃飯的時候，我還在悶悶不樂著，如果那個故事是真實的，是不是意味著我馬上就會死掉呢？

反正我會死的，我看著桌上可口的三菜一湯突然失了興趣，老媽不停地給我夾菜，她很漂亮，是我們這個年齡段最年輕漂亮的媽媽，這話是樓下鄰里四舍的小朋友們說的。我看著老媽，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笑，我有點不忍心讓她看出我的破綻，于是我勉強塞了幾口飯菜，然后放下碗筷說我回臥室寫作業(yè)去了，今天的作業(yè)布置得有點多。

老媽收拾好了餐桌后，坐在客廳里看著萬年不變的婆媳大劇，我趴在書桌上一陣難過，一想到馬上就要離開爸爸媽媽，老師同學(xué)，這個美好的世界，腦袋就暈乎乎的，我真的不想離開。終于，我從最右邊的抽屜里拿出了我最喜歡的信紙，白色的紙上哆啦A夢戴著竹蜻蜓在飛，我打算寫一封遺書。

我有義務(wù)在我死后，讓我的父母了解真相。

當我寫完遺書后，爸爸回來了，我聽見他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獨有的聲音，我聽見他一貫的問句“管蘇呢”，我甚至聽見老媽說“臥室做作業(yè)呢”之后他靠近的腳步，我迅速地把遺書夾在了英語課本里，然后若無其事地看著打開臥室門的爸爸，兩人相視一笑。

爸爸簡單地和我聊了下今天學(xué)校的情況，然后出去了，他關(guān)上門的一瞬間，我紅了眼眶。

車禍

遺書安靜地躺在我的抽屜里，我仿佛下了重大決定似的出了家門。

我在十字路口站了半個鐘頭，觀察著人群中每一個走過的女孩，我試圖再一次找到她，然后問她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我那么健康，沒有大病小病，我成績優(yōu)秀，沒有作惡多端，我那么熱愛生活，樂觀積極，怎么就突然遇到這種事？

紅燈和綠燈交換著閃爍，我依舊沒有見到她，卻引來了交警叔叔的注意，他問我：“怎么不回家？”

我倉皇而逃。

連續(xù)三天，我每天都來這里等她，依舊無果。我已經(jīng)開始受不了思想上的煎熬和精神上的自我摧殘，我覺得再找不到她，我真的會死，跳樓或者吃安眠藥。

第四天，我居然如愿以償?shù)卦僖淮我姷搅怂?，她坐在一輛小轎車的副駕駛上，正駕駛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人，看不清樣子，我像瘋了一樣地去追那輛車。

十字路口出現(xiàn)一片混亂景象，我聽到身邊到處都是鳴笛聲，還有罵罵咧咧的叫喊聲，我全然不顧地盯著那輛車，眼看越來越近了，“砰”的一聲，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慢慢地開始不聽使喚了，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真相

我出車禍了。

醫(yī)生說我失血過多，須要大量輸血，而我的血檢驗結(jié)果顯示是熊貓血，Rh陰性血比較罕見，就連我的爸爸和老媽都血型不符。

當我在病床上醒來的時候，我看見了隔壁床上躺著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她安靜地躺著，臉色蒼白，嘴唇干裂，室內(nèi)的燈光打在她的睫毛上，像是蝴蝶翩翩起舞。

我告訴自己，已經(jīng)到了天堂，原來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疼。

門被打開，我看見醫(yī)生護士走了進來，后面緊跟著爸爸和老媽。我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爸爸和老媽怎么也會在天堂？

醫(yī)生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轉(zhuǎn)身對爸爸說：“孩子基本脫離了危險期?！?/p>

老媽這才小跑過來抱住我，我感覺到她肩膀微顫，聲音哽咽，她說：“管蘇，你沒事就好?！?/p>

我木訥地被老媽抱著，輕輕轉(zhuǎn)過頭，看著旁邊的床位，我小聲地嘀咕著：“她是誰？”

爸爸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睛紅紅的，我看到他手里握緊了我寫的遺書，像是下了重大決定似的，指著隔壁病床上躺著的另一個我說：“管蘇，她是你妹妹，蘇藍?！?/p>

妹妹？蘇藍？

爸爸接著給我解釋道：“其實，你還有個孿生妹妹，如果不是因為這件事，我真的不想告訴你的，當年我們離婚的時候你們還小，我們私下協(xié)議好各自帶著一個女兒繼續(xù)生活，你親媽媽也離開了這座城市，不想影響到你們的正常成長，而你也不會知道你有一個孿生妹妹。只是命運弄人，你卻因此差點送命?！?/p>

我完全消化不了這些信息，我不是獨生女？我還有個姐妹？我只是單純地生氣，氣得胸口都在隱隱作痛，我撕心裂肺般地吼叫：“她不是我妹妹?！蔽冶е蠇屄冻隹謶值纳袂?，不是的，不是的。

爸爸第一次打了我，他指著病床上的蘇藍，看起來比我還要生氣：“你知道你妹妹給你輸了多少血嗎？700毫升，她知道你是她姐姐后毫不猶豫地給你獻血，你的血型我們都不符，是你妹妹救了你，她還在昏迷中你怎么可以說這種話?！?/p>

老媽拉住了暴跳如雷的爸爸。我被打蒙了，看著病床上那張和我有著一樣臉孔的臉，不由自主地開始淚流滿面。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哭，總感覺看著那張蒼白的臉，心里莫名地難過。

原來你有名字，你叫蘇藍。

蘇藍

蘇藍這次回來，是因為我們的外婆去世，她是打算最后一次回來，祭奠完外婆就走。

我躺在病床上突然為我之前的想法和行為感到好笑，我居然相信了小時候的故事，我居然把活人蘇藍當成了那個要帶我離開陽間的魂，我還擔(dān)驚受怕，還總做噩夢，原來是我自己嚇自己而已。蘇藍醒來后，我別扭地和她打了招呼：“嗨，我是管蘇?！?/p>

“我是蘇藍。”蘇藍笑的時候左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而我的在右邊。

住院期間，班主任帶著班里的同學(xué)來看過我，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和蘇藍：“哇，你們真的長得一模一樣啊，如果不是親近的人，一定認不出來吧?！?/p>

我和蘇藍相視一笑。

慢慢地，我好像接納了我的生活中有一個妹妹，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我就像不排斥她的血一樣不排斥她。

老媽給我送雞湯的時候也顯得格外生分，仿佛我知道這個秘密之后，我們便形同陌路一樣，她可能怕我不認她，討厭她了吧。蘇藍喝了口雞湯，贊不絕口：“真好喝，比我媽做的還好喝?！?/p>

空氣一下子尷尬起來，蘇藍繼續(xù)埋頭喝著雞湯不再開口，我端起雞湯，淺淺地喝了一口：“好喝，媽，不管發(fā)生什么事請，你永遠是我的媽媽，好嗎？”

老媽哭了，淚如雨下，她的眼睛里好像飽含了許多的無辜和心酸，她緊緊地抱著我。

老媽走后，蘇藍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她說，我們的親生媽媽是個堅強的女人，在蘇藍剛懂事的那段日子，她們過得異常艱苦，曾經(jīng)有很多叔叔說想要當蘇藍的爸爸，所以去討好蘇藍，他們中還有一個對蘇藍真的很好，并且蘇藍也很喜歡的叔叔，蘇藍曾試圖說服媽媽和那個叔叔結(jié)婚，可是蘇雯畫說，她不想結(jié)婚，她不想有一天讓她的女兒認為，她是個朝三暮四的女人。

蘇藍說，當時她沒想明白，她最了解媽媽了，怎么可能誤會她朝三暮四呢？現(xiàn)在終于想明白了，原來媽媽擔(dān)心有一天會再次遇到管蘇，而她想再次出現(xiàn)在管蘇生命里時，依舊是單身媽媽。蘇藍說：“你看這么多人都愛著你呢，他們通過不同的方式來愛著你，不管是爸爸還是媽媽，亦或是你所謂的后媽，所以你很幸福呢?！?/p>

蘇藍的故事講完了，那個夜里，我久久不能入睡，我在想象，我的那個親生媽媽，她到底是什么樣子，是不是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她為什么不來看我和蘇藍，是擔(dān)心我埋怨她嗎？是沒臉來見我嗎？

原來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我給爸爸打了個電話：“如果可以的話，您和老媽還有蘇媽媽一起來接我們吧?！苯Y(jié)果蘇媽媽還是沒來。

爸爸說經(jīng)過我強烈的挽留，他和蘇媽媽溝通了很久，她終于同意讓蘇藍先暫住在我們家一小段時間，于是，蘇藍每天陪我上下學(xué)，吃飯，睡覺。我發(fā)現(xiàn)有蘇藍的日子是多么的美妙。

蘇藍說老師和同學(xué)都很喜歡我，只是我一直淡淡的好像不愿意講話的樣子讓他們不敢接近我，她說：“管蘇，你要多笑，你笑起來好看極了。”

不知道為什么，學(xué)校里的同學(xué)們似乎一個個都對我熱情起來，可能是因為她們和蘇藍關(guān)系很好吧，所以對同樣外表的我也給予了很大的恩惠。我試圖把他們每一個都當作蘇藍那般，微笑示意，真心對待。

很快，我在學(xué)校有了自己的朋友，就連放學(xué)后，我和蘇藍也可以和小伙伴們一起回家，然后我們在十字街和她們揮手告別。

只是，當我和小伙伴告別之后，轉(zhuǎn)過身來，本該在身后的蘇藍不見了。我一路小跑回家，想著蘇藍可能先回去了。

老媽說蘇藍沒有回來，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個角落都不見蘇藍的身影，我站在客廳，急得眼淚都掉出來了，我問爸爸：“蘇藍呢？”

“你看不見蘇藍了？”爸爸疑惑地看著我。

“看不見？什么意思？”我突然止住了哭泣，一臉迷茫地看著爸爸，而爸爸看著我認真的樣子，看著看著就哭了起來。他沒有哭出聲，但是我能明顯地發(fā)現(xiàn)，眼淚落下的速度是那么的快。

老媽從臥室里拿出了一疊紙遞給爸爸，爸爸把那疊紙遞給了我，嘴里緩緩地吐出了幾個不可思議的字：“管蘇，你生病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那疊紙，是一堆病歷單，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管蘇，女，十五歲，患有輕微臆想癥。

我生病了？患有臆想癥？那，那蘇藍呢？

我大力地搖了搖頭，對著爸爸說：“不可能的，你和老媽，還有老師同學(xué)，你們都見過蘇藍的不是嗎？她還給我輸血了呢！”我拼命地找到之前被針扎過的地方，可是時間久了早已不見了。

老媽含著滿眼淚花抱住了我，她撫摸著我的頭，讓我先穩(wěn)定情緒，她告訴我說：“傻孩子，一切都是我們陪你演的戲啊，我收拾屋子的時候看到了你的遺書，你爸爸怕你做什么傻事就隱瞞了實情，醫(yī)生也說讓你慢慢康復(fù)不要刺激你為好，實際那次是你爸爸給你輸了全部的血，你的同學(xué)老師是我們拜托他們不要揭穿的，因為擔(dān)心你的身體狀況，他們都很熱心地幫忙呢！”

爸爸反手摟住我和老媽，聲音有些顫抖地說：“都過去了，太好了。醫(yī)生說，當你有一天看不到蘇藍，就說明你的病情正在好轉(zhuǎn)。醫(yī)生說你可能有些太內(nèi)向，導(dǎo)致了有些自閉，想交朋友卻總是退縮，所以走進了自己幻想中的世界?！?/p>

我呆呆地看著手里的診斷書，然后它輕輕地從我手中滑落，原來蘇藍是假的，原來我沒有一個妹妹。

“爸爸，如果我的病一直不好，難道你們要一直陪我演下去嗎？”

“嗯。”爸爸堅定地點了點頭，“不管多久，我和你媽媽都會陪你演下去的?！?/p>

我左手抱著爸爸，右手抱著老媽，心里泛起了巨大的浪花，幸福得鼻子都跟著發(fā)酸，我感謝他們在我生病的這段日子里對我百般遷就，用心良苦。

“爸爸，媽媽，我會好起來的?！?/p>

尾聲

我站在十字街道前揮手和朋友告別，然后轉(zhuǎn)身停住腳步對著身旁的蘇藍笑了笑。

蘇藍啊蘇藍，你的出現(xiàn)啊，真給我?guī)砹瞬恍〉穆闊┠?！但是我還是要感謝你，因為有很多人需要我把微笑帶給他們，這樣生活才會仿若六月夏花之燦爛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