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憶瑾

陳真真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周郎，待我從青史長卷中識得你，已經(jīng)過去一千八百年了。你我注定錯過，可我依舊放不下你的故事，于是獨(dú)立窗前，憑吊那些烽火年華。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猶憶那年的壽春，江邊灘涂，蘆葦拔節(jié)。你與他相遇，相識，然后相知。你們懷著救國安邦的共同追求，縱論天下，針砭時弊。你們躍躍欲試于那山雨欲來的亂世風(fēng)云，且飲一杯酒，看風(fēng)起云涌、金戈鐵馬。你們注定站在同一陣營，攜手去描繪吳江的亂世繁華。

猶記那年的宴飲，燈影幢幢，樂舞紛沓。你執(zhí)杯半醉，聽樂女在琴弦上撥出婉轉(zhuǎn)清揚(yáng)的曲調(diào)。片刻之后，你忽然回首，眸光流轉(zhuǎn)，抿唇淺笑。她心弦一動，驀然回神，驚覺自己的曲中有誤。

有歌謠吟：“曲有誤，周郎顧?！?/p>

千古以來能夠統(tǒng)率千軍者何其多，風(fēng)雅至此者卻唯你一人。你更不知，渾然無意的一回首，造就了誰的執(zhí)念難舍難收。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遙想公瑾當(dāng)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p>

猶憶那年的皖城，紅綢鋪天蓋地，萬燈如織。微醺的月光彌散于你的華裳，層層疊疊，掩映著你淡笑的面龐。

那日，是你大婚。

常常想，是怎樣的女子才有資格站在你身旁，為你束發(fā)，替你拂弦。能成為你的妻，無疑是幸運(yùn)的，卻也是不幸的。琴瑟相諧的十二年華抵不過一朝悵失。遇見你是她的一場劫難，所有與你接近的人，都注定在這場劫難中傷痕累累。

猶憶那年的赤壁，火光如幕，撕裂天穹，染盡一江胭脂。你一身紅衣寒甲立于船頭，披風(fēng)獵獵作響，把一場意氣風(fēng)發(fā)的恣肆掠奪踐踏成一次無力回天的飛蛾撲火。

沒人敢忘記，那一天，斑斑血雨傾瀉而下，千檣萬櫓覆敗倒塌，八十萬兵馬剎那間湮滅無跡。卻也沒人知道，在那過分艷麗的顏色中，你捂著嘴輕聲咳嗽，然后不動聲色地將血跡抹掉——那時你已是病體支離。

這是你的劇本，也只有你能夠讓浩劫隱在靡麗表象中，使殘忍的戰(zhàn)事也燦爛至此，令他人的偉業(yè)真正成為無力回天的一場大夢。一切像是一出戲，只待演出結(jié)束時，所有入了這場戲的人，才發(fā)現(xiàn)，永遠(yuǎn)不能回頭。

你只手書寫出亂世的神話，無愧君主，無愧蒼生。東吳在你的盡心護(hù)佑下扶搖直上，直駛?cè)氘?dāng)年你承諾的勝景無雙。

然，不忍回想那年的巴丘，冷雨凄凄，終日不歇。猙獰的白幡撕裂了過往，繁花碾散，芳華夢落。你終是以豪壯之姿消湮，這是你人生最公平的結(jié)局。卻不料，此后縱然曲中千誤，又有誰不吝風(fēng)流抿唇相顧？此后，無論是非榮辱，不過是過眼云煙。

江東沉湎在無垠慘寂的蒼白中，那連綿幾日的雨，好像終結(jié)了一個時代。那么多年執(zhí)守的信念，也被這場雨磨滅了行跡。

待我到來，你已不在。

【故國神游，多情應(yīng)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